薄暮顏此時已經在金陵城外的運河岸邊,她當天下午從薄宅出來便直奔城外,她向過往的路人打聽,從運河坐船可以去上海,而她早已去了以前胥渡呆過的地方,破廟的人說,胥渡可能和衆人去了上海,上海,那個遙遠的城市……
付了十個銅板的船費,她和一幫老百姓陸陸續續上了小船,上船後,她計劃着到了上海該怎麽去找胥渡,看着身旁年輕的姑娘身邊都有愛人親人的陪伴,她無意識的捏緊了玉佩,心底卻是無比的解脫和滿足,胥渡,我來找你了!
“你們知道嗎?城中出大事了!”
一男子小心翼翼道。
“什麽事?”
另一大媽一臉好奇。
男子看衆人一臉的疑惑,拍了拍大腿,“哎呀,你們還不知道啊,報紙都登出來了,吶,你們看……”
男子邊說着,邊從口袋裏面掏出一張皺皺的報紙,“你們看,城裏首富薄老爺一家,昨夜被人滅門了,唉,真是死的好慘啊……”
那男子把報紙遞給一旁的人看,人們紛紛點頭,低聲附和,“是啊,死的太慘了,不是前日還風風光光的嫁女兒嗎?”
薄暮顏的心髒猛然一緊,她聽到了剛才那群人的談話,她慌忙站了起身,腳步不問的走到那男子面前,聲音顫抖,“大哥,能否借報紙一看?”
那男人一看這姑娘如此有禮貌,再看她的臉色似乎不好,便好心提醒,“小姐還是別看,很慘的,小心晚上做噩夢!”
薄暮顏沒有理會他的話,再也顧不得大家閨秀的禮儀,她一把從男子手中搶過報紙,待看到那頭條上面故意放大的字體和那圖下面配的圖片,她的瞳孔瞬時放大,雙手顫抖,報紙随風落入河水中。
嘴裏一直念叨着,不可能,不了能的……”
突然,她如發瘋一般,船上的人還沒上齊,她再也顧不得許多,直接從小船上面撲通一下子跳入河裏,由于船還沒離開,岸邊的水不深,只有一米五左右,薄暮顏發瘋一般的朝着岸邊的方向而去。
“啊,小姐,你做什麽啊……”
船上的人一陣歡呼,她怎麽了啊,瘋了嗎?
“不會的,不會的!”
薄暮顏嘴裏一直念叨着,“怎麽可能呢?”
“怎麽就死了?”
水下艱難難走,薄暮顏終于爬到岸邊的時候,岸邊伸過來一只手,她擡起滿臉淚水的臉,看着岸上半蹲着的男人,一下子全身癱軟。
她的世界一片黑暗。
她沒有伸出手,而那男人卻一把把她從河水裏面提了上來,她狼狽不堪的上岸,岸邊聚集了一大群人,只見一個丫鬟被人挾持到她面前,那男人看了她一眼,聲音冷寒,“是她嗎?”
那丫鬟看見薄暮顏,忙跪下,一臉悲戚,一邊哭一邊朝着薄暮顏喊,“二小姐,老爺夫人都死了,他們都死了……”
薄暮顏的頭發濕透披散在肩膀上面,白色裙子勾冽出完美的身段,她緩緩站了起身,顫抖着來到丫鬟的面前,親手扶起了丫鬟,聲音沙啞,“我姐姐呢?”
丫鬟扭頭看着一旁站立着的男人,搖了搖頭。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薄暮顏咬緊了牙關,努力的站了起身,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那男人面前,擡起頭看他,她的臉上,全是淚水,濕濕的頭發沾染在一起,盡管如此狼狽,卻給人我見尤憐的模樣。
“是你殺了他們?”
父母雖然和她沒有多少的感情,可是,父母畢竟是父母,他們因她而喪命,是她薄暮顏的任性和自私,害死了他們。
“爹娘,女兒不孝,害你們慘死!”
薄暮顏一聲凄喊,她顧不得全身濕透,寒冬的天氣,她卻感受不到半點的涼意,雙膝跪地,她捂臉痛哭。努力的平複心中的憤怒和傷心,她不能在敵人面前軟弱,咬緊牙關重新站了起來,她想,如果她手中有槍,她會毫不猶豫的把面前的男人殺死。
金旋斜眼看着眼前的女子,是她,就是這雙清透如水晶般的眼睛,她長的很美,他一直都知道,可是,他從不知道,小時候的天使出落成了仙女,盡管她看起來是如此的狼狽,卻是那麽的高潔,那麽的纖塵不染。
那雙眼睛就那麽的瞪着他,眼底充滿了怒恨和倔強。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他已經被淩遲了多少次了。
男人一把捏住她的左肩,用力一撕,随着布料撕開的聲音,細膩白皙的肩部露出一朵幽藍色的暮顏花,肌膚上還有點點水珠,似乎在花瓣上緩緩流動。
金旋的眼眸一頓,臉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他的大手想扶開那沾染在額頭上面的濕發,卻看到薄暮顏下意識的往後躲,她的眼底,全是嫌棄和恨意,是的,是嫌棄,她嫌棄他?
金旋看着她的反映,強壓住心底的怒火,把嘴湊到薄暮顏的耳畔,聲音充滿了邪魅和恨意,“薄暮顏,這就是你逃婚付出的代價!”
薄暮顏的雙手捏緊,尖銳的指甲滲透進皮膚,她微微閉眼,再睜開,好看的大眼睛中充滿了無神的絕望,她擡手擦拭掉臉上的淚水,清雅絕倫的臉上,露出一抹決裂的豁然,她勾唇一笑,一邊說話一邊搖頭,“我恨我懦弱,殺不了你,也恨我自己,我薄暮顏不該奢望自己能有幸福,不該奢求自由,既然一切罪過由薄暮顏而起,那只由薄暮顏結束!”
她說完後,臉上綻放一抹決然的笑意,金旋還在揣測她話語中的意思,卻只見她卻從懷中掏出了一把尖銳的匕首,金旋霎時大驚。
“你要做什麽?”
金旋就站在離她幾步之遠的地方,聲音中帶着點驚慌。
想他金旋殺人不眨眼,他居然也會有怕的時候,是的,他怕,怕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天使是個遙不可及的夢,他不信命運,也不相信緣分,在他看來,緣分都是靠自己争取的,只有弱懦無能的男人,才會相信緣分。
喜歡的東西,那便要全力争取!
薄暮顏快速的把刀抵在咽喉處,神情冷漠,“別動,你不是想得到我嗎?等我死了,屍首随你處置!”
金旋的臉上露出一抹痛苦的神色,他神色緊張的注視着眼前剛烈的女子,他從不知道,在他眼底膽小懦弱的女子,竟然會這麽大膽,敢自殺?
“不,薄暮顏……”
金旋壓低了聲調,輕聲哄騙,“把刀放下,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你姐姐還活着,只要你把刀放下,我立馬命人放了你姐姐,如何?”
薄暮顏的眼中閃現出一絲希望,但看着岸邊的這麽多金旋的人,她就知道,她已經沒有路可退了!
金旋是個心狠手辣,詭計多端的人,他的話,不能信!
薄暮顏的一邊搖頭,一邊往身後退卻,她的身後幾米的地方,便是河邊。
金旋想試圖奪刀,看到薄暮顏脖子上的血跡,他不敢貿貿然逼她了!
他找來了屬下,讓他去把薄暮歡帶過來,屬下離去,薄暮顏以為他又要耍什麽花樣,便快速的退到河岸邊,她茫然絕望的朝着那人群中看去,她似乎能感覺最愛的胥渡就在這裏,可是,她卻看不見他!
握緊了匕首,她絕望的朝着不遠處大喊,“胥渡,對不起,我們來生再見了!”
衆人被她這聲喊聲驚住,神色緊張的朝身後瞧去,待反映過來,那名在岸上的女子已經如斷翅的蝴蝶一般,身子極晝的掉入冰冷的河水中。
撲通一聲,濺落的水花濺濕了岸邊開的正盛的木芙蓉。紅色芙蓉花枝被水花打彎了腰肢。
河岸上,頓時槽雜萬分。
“不,暮顏,暮顏……”
金旋反映迅速,他顧不得脫上厚重的大衣便立馬跳入水中,冰冷的河水寒冷刺骨,他咬牙在她掉落的地方急切的搜尋着,他明明看到她從那裏掉下去的,可是,他找尋了河岸邊,只找到薄暮顏肩膀上面的布料,金旋失魂落魄的從河裏爬起來,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手中的那塊白色的布料,遠處的薄暮歡被人帶了過來,她茫然的看到金旋一身濕透的蹲在那裏,他的手中,還握着一塊布料。
她掙脫屬下,一把抓住金旋的胳膊,“暮顏呢?我妹妹呢?”
金旋的眼睛裏面滴落下了兩滴滾燙的淚水,這樣的金旋,是所有人沒有見到過的。
一個男人,怎麽能輕易掉淚,是他的夢破碎了吧,他的天使是那麽的決絕,那麽的恨他入骨,他的心被掏空了,多年的等待,換來的是玉石俱焚,什麽都沒有了,他失去她了,永遠的失去了。
他手中攥緊了布料,嘴角卻嘲諷的笑,他笑自己是多麽的可悲,用盡了卑劣的手段,卻還是什麽都沒有,他連得到都沒有,又談何失去?
“妹妹,我的妹妹……”
薄暮歡茫然的坐在地上,嘴裏一直念叨着妹妹,突然,她發瘋一般的大笑起來,她笑的瘋癫,笑的眼淚都流了下來,一張原本沾血的臉上 ,浮現出死灰一般的悲傷,“死了,都死了,死的好啊,好啊……”
長長的頭發披散着,她半跪在那裏,她邊哭變笑,樣子瘋癫不堪。
圍觀的百姓紛紛嘆息,薄暮歡瘋了……
金旋派去找薄暮顏的人都爬上岸邊了,他們就納悶了,明明是從那裏掉下去的,為什麽就是找不到,唯一的說法就是屍體飄到下游去了!
看戲的人漸漸的離去,夜幕悄悄的降臨了,岸邊的燈火打散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發出璀璨的光芒,靜谧的河水潺潺細流,卻是無法讓人的心靜下來。
河岸邊站着一抹孤寂的身影,金旋已經站在這裏整整一下午了,他的腦海中,一直響徹着薄暮顏說的話,她追求幸福有錯嗎?
有錯嗎?
沒錯!
那他金旋不折手段的想得到她,有錯嗎,有錯嗎?
多年的癡情一片,換來遍體鱗傷,這一刻,金旋似乎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強求便能得到,縱使他有權有勢,強求到頭來,他親手葬送了心愛之人的性命。也毀掉了他所有的期盼。
一切的一切,只是因為他的一廂情願,一廂情願的愛情,注定湮滅。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如期而至,雷聲轟鳴,秋雨綿綿。
雨水打濕了男人的衣服,也潤濕了他那張英俊消瘦的臉。
他的心,冷如寒冰!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局,從不是!
“啊……”
金旋瘋狂放肆的仰天長嘯,他猶如一只失去伴侶的孤狼,發出凄厲的嘶吼。
他只是愛薄暮顏啊!只是想跟她在一起,想一輩子呵護她,他做了這麽多,只是為了得到她,他有錯嗎?有錯嗎?
人總是執着于得不到的,追悔着已失去的,揮霍着已擁有的。就這樣,生來彷徨。
這一場秋雨似乎也感染了某人的悲傷,連續下了半個月左右,才漸漸停歇。
夜幕漸漸低垂,下過雨的運河河水渾濁不清,河床也升高了不少,岸邊,燃燒着一堆沒有殆盡的冥紙,薄薄的煙霧随寒徹的冷風飄向遠方,似乎祭奠含冤的河中冤魂。待那祭奠的人走後,從一處的角落裏,走過來一男一女。
女子走在男子前面。
男的戴着一個藏青色的帽子,脖子上圍着一個黑白格子的圍巾,而女子則一身黑色風衣,配上黑色長靴,烏黑濃密的頭發披散肩膀上面,她帶着一個黑色的眼鏡,整張臉看不出長什麽模樣,脖子處有一道淺淺的傷疤,她們走到燒着冥紙的地方,沉默幾分鐘,岸邊風很大,男人便把脖子上面的圍巾摘下,戴在女子的脖子上,男子拉過女子的手,緊緊的牽着,女子朝他溫柔一笑,低聲開口,“胥渡,我們的磨難從此結束了嗎?”
男子點頭,“以後再也不要做這樣的傻事,好嗎?”
胥渡還記得那日,她絕望的叫喊着自己的名字,他看到了她跳河的那一瞬間,要不是他早有準備,他真的無法想象那可怕的後果。
女子點頭,把頭靠在男子肩膀上面,那日,她覺得自己已經死定了,卻不曾想,掉入了河裏,立馬有人從水底救了她,而當她再度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自己心愛之人那張焦急的臉,那一刻,她喜極而泣,她以為,再也看不到他了。
胥渡帶的人在上海被人出賣,他們中出了奸細,胥渡在設計引出奸細的過程中,被那奸細所傷,他傷還沒養好的時候,卻聽聞了金旋找到逃婚的她,他知道金旋一定不會放過她,所以,他不顧上海那邊的人勸導,負傷回來了,只為了她回來了!
胥渡臉上帶着寵溺的笑意,眼角泛着晶瑩的光芒,他緊緊的牽住薄暮顏的手,他覺得,自己的心被填滿了,這個為了他付出一切的女孩,他該拿什麽補償于她?
這一年立冬,金陵發生了許多大事,随着全國的革命運動呼聲越老越高,國民政府難敵壓力,派兵鎮壓,金陵都統金凜在北平被人暗殺,而金旋,則在那日後便郁郁寡歡,消沉度日,聽聞父親身死後,他趕走了所有的下人,在家裏埋下了炸藥,點燃了引線,如驚雷一般的轟鳴聲音久久回蕩在金陵上空,随着一團濃濃的黑煙和漫天的火光,曾經風光無限的金家就此消散在金陵城中,也漸漸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中。
金旋聰慧善于算計,他本可以在這個時代呼風喚雨,可惜的是,他這這一生,太過多情,多情,自古只有空餘恨罷了!
深冬,天邊卻詭異的出現一輪半月,半月發出泛白的月光,淡淡的餘晖傾灑在古老的都城,一只碩大孤寂的寒鴉展翅從半月旁飛過,發出凄涼的悲鳴。
寒冬的街道上,寒風刺骨,狂風呼嘯不休,大街上,随風飄散着許多冥紙,像是某人特意撒的一般,一到晚上,四處紛飛,整條街道,如進入恐怖的地獄一般。
每到深夜十一點以後,這條街道便再也無人敢行走,金陵城中的薄家大宅裏面,夜夜傳來女人如鬼泣哭的聲音,聲音悲戚如訴,極度恐怖陰森,而整個金陵的人都知道,薄家已被滅門,這間宅子根本無人居住,每每夜半傳出的哭聲,使人懼之,唯恐驚悚。
關于這如鬼泣一般的聲音,有百姓傳言,是薄家二小姐生前不願意嫁給金家少爺,死後也陰靈不散,夜夜啼哭,百姓們稱之為鬼哭嫁!
瑟瑟寒風裏,一個身着黑色風衣的女子孤獨走在大街上,靴子發出的聲音在這寂靜的街道上格外大聲,一聲聲,似乎走進人的心裏。
她走到緊閉着宅門的薄家門前,摘掉眼鏡,一步一步,跨上臺階,推門而入!
“姐姐,我回來了!”
全書完!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