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衡是在會試正式開始之後才知道,此次的主考官居然是林方知的。
朝廷對主考官的任用一直十分謹慎,再加上今年鄉試的舞弊案,直至舉子入京的前三天才選定了人選。就連主考官自己也是在接到聖旨當天當即任職,直接收拾細軟住到貢院裏的。
每逢大考之年,都有些見不得臺面的東西浮出水面。一朝得中,雞犬升天,說的并不是一句笑談。
官僚子弟也好,窮苦書生也罷,只要能走到會試這一步,哪個不是削尖了腦袋想擠進門內。
世家子弟多不務正業,靠着自家老子的關系,在州府或是上京謀個一官半職是常有的事情。但說出去,總沒有得了功名的人體面。
至于普通人家,更是光耀門楣的大事。
經過會試的生員,統稱為秀才,算是已經有功名在身的人。
在京城之地或許不算什麽,但是在地方,秀才遇縣官可以不跪,知縣不可随意對其用刑,遇公事可直接秉見,是很受人尊崇的。
若是能有幸通過會試,更是祖墳都要冒上好幾日青煙的大事。
這也是為什麽古語常言: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說的便是這個道理。
而偏生又是因為這個道理,讓許多并沒有真材實學的人動了投機取巧的心思。
冒名頂替,傳換試卷,買通考官,花樣層出不窮比比皆是。
沈括在查訪考生身份時,便揪出了許多這樣的例子。
沈衡不明白這裏面的道道,但也知道她爹不會為了銀子犯了糊塗。她擔心的只是,林方知。
主考官是整個貢院的管事,大小事務都要對其回禀,好在這次的副主考是同沈括關系不錯的禮部尚書魏大人,多少讓她心下稍安。
只是有的時候,總有那麽一兩樣說不清道不明的征兆,讓人覺得莫名心煩。
“小姐,您能将眼皮子上那幾片白紙摘下來嗎?”
道道擡起頭,十分認真的建議。
那拇指大小的紙片已經在上面粘了整整三天了,遠遠看去,就跟天橋上翻白眼算卦的先生似的。
“你不懂。”沈衡一面在原來的紙上又沾了一片,一面道“眼皮跳的時候,就是要粘白紙才管用。”
說來也怪,自從她爹住到貢院那天開始,她的眼皮子就一直在跳。她鮮少燒香供佛,所以也不太信這些民間的說法。就是被跳的煩了,便用白紙壓一壓。
一旁的道道顯然不這樣認為,抻着一張滿面油光的大臉湊到她近前,神神秘秘的說。
“奴婢記得,老話常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那您這兩只眼皮一起跳。。。”她倒抽一口冷氣“莫不是要出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了?!”
還有什麽事會比養了個烏鴉嘴的丫鬟更了不得的。
沈大小姐側頭看了她一眼,卻第一次沒有興致調侃她,只是徑自躍上房檐,看着貢院的方向。
這段時間的事,樁樁件件都透着詭異。她爹從來都是事不關己的性子,突然自薦來做這勞什子的監考官,自己的娘每年正月都如期而歸,今年卻動靜全無,就連傳去挽瑕莊的信鴿也沒有消息。
若是春闱結束她娘還未回來,只怕她要親自回莊上一趟了。
樹下的道道還在轉着圈的念叨,揚着臉說:“小姐,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如咱們去城東的弘遠寺去拜拜吧。”
她盯着她偌大的兩只鼻孔搖頭。
“禍福雙至,人生本就難免平順,求或不求都是一樣的。倒是你,可以去那花些銀子求只鴛鴦簽,看看能否在有生之年将自己嫁出去。”
都二十好幾的姑娘了,成日就知道吃睡。府裏膀大腰圓的奶娘都改嫁了,她還是無人問津的。
道道:“。。。”
其實,不只是沈衡的眼皮子在跳,在距離這裏不遠處的沈括也在跳。
只不過不同的是,他在指導着別人怎麽跳。
上京杏林閣貢院內。
“跳,再跳,對,再跳高一點。”
一名身穿襦袍的書生跳着腳站在原地,累的整張臉都被汗浸濕了。
“大人,學生真的沒有偷帶文史,方才從茅廁出來您就檢查過了,怎地還不放學生回去?”
負手而立的監考大人溫和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本官何曾說過你偷帶了什麽,只是看你方才寫的太過辛苦,讓你活動活動筋骨罷了。”
活動筋骨,有這麽活動的嗎?
從茅房出來,他就被要求在原地轉了許多圈,頭暈腦脹之後還要跳來跳去。
再這樣下去,他真的快要吐了。
“學生已經活動夠了,請大人讓學生回去繼續答卷。”
沈括上下打量他一眼。
“答卷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該留下的東西還是要留下。”
書生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面上卻理直氣壯的說。
“學生根本不知大人在說什麽。”
跟在沈括旁邊的副監考王大人悄無聲息的拉了下他的衣袖。
“您真的确定這個舉子有問題?”
沈括斬釘截鐵的搖頭。
“不太确定。”
所以他才要試試,确定一下。
不确定還鬧的這樣大張旗鼓的?
王大人緊張的看了看四周。
“您可能不知道。面前的這個舉子乃是林丞相林大人的親信,若是等下沒查出什麽,只怕。。。”
“原是林丞相的親信。”沈括面色一淩。“難怪舉止氣度都與旁人不同。”
“再多跳兩下看看。”
副主考整個嘴角都抽搐了。
剛想張口再勸,便見一行官員緩步而來,正是方才提到的林方知。
他已經年過四旬了,面相生的十分嚴肅,一身玄色朝服加身,官步邁的四平八穩,不怒自威。
“這是在做什麽?考生重地,這般吵吵嚷嚷,像什麽樣子?”
王大人位列四品,本就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官。眼見着林方知走過來,心下徹底沒了主意,下意識的看向沈括。
卻見他已然拱手迎了上去。
“丞相大人有禮。”
“免了吧。”林方知冷哼。
兩人在朝堂之上幾乎沒有什麽交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林方知是不屑多看沈括一眼的。
但他既然“找上門”的犯晦氣,他當然沒有輕易放過的道理。
“身為監考,不光要巡查考生是否作弊,還要維持好號間的秩序,你這般帶着人胡鬧是個什麽意思?”
“下官沒有胡鬧啊。”沈括認真的看着他。
“此處乃是方便之所,同號間一牆之隔,如何會打擾了學子們答題?”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