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行軍半月有餘,為何還未到南山關?”魏子淵高坐在龍椅上,目光淩然。
底下段氏的黨羽擦了擦汗,紛紛為段氏開脫,“段大人帶十萬大軍去南山關,路途艱險,腳步慢了些也正常。”
“那隐瞞軍情該怎麽說?”
魏子淵将奏章猛地擲在地上,冷聲道:“魏曜的十三萬大軍已經逼近南山關了,為何京城一點消息也沒有?”
段家親族皆去了軍營裏頭,因此朝堂之上只剩了些親密黨羽。
段大人一走,他們也失了領頭羊,也有些群龍無首,不知道該如何辯解了。
年輕帝王第一次雷霆之怒,他們這幫世家老臣這才發現,新帝已經在成長了。
他們突然有些惶恐,随着先帝政權繁衍的他們是否會因為朝代更疊而淹沒在歷史洪流之下,跟随段家這樣的選擇又是否能夠再保一世榮華。
他們還在幻想,魏子淵的一句話卻立刻打碎了所有夢境。
“徹查負責軍情上報的所有人,一律嚴懲!”
段家把控着魏國的大半軍權,這也是他能夠在各大世家之中屹立不倒多年的原因。
小皇帝下這個命令,無非是在清剿段家的人。不過沒有下死刑,官官相護,到最後怕也判不了多少,畢竟後宮還有那位貴妃娘娘坐鎮呢。
“這件事情就交給定國公處理了。”
定國公年近半百,卻是精神矍铄。
此時他一雙眼睛亮堂堂,兩手抱拳對魏子淵道:“老臣領命。”
定國公這是已經投靠了新帝?
衆人心中有了計較,暗暗謀算了京城中的新局勢,段家一人獨大,可是新帝這兒也有宋溫兩家的支持,如今再加上定國公,實力也不可小觑。
下朝後魏子淵一人立于書房,便見段清揚撩開簾子進來。
他不動聲色地收了手中書信,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下人怎麽沒通報?”
段清揚臉上挂着和煦的笑意,她摸着漸漸隆起的小腹,眉眼間多了幾分溫柔神色,“我怕下人們擾了陛下,故而不叫他們通傳。”
段貴妃是宮裏頭最得寵的也是唯一有孕的,朝堂上下都傳她是下一任的皇後,故而滿宮裏的人都捧着她,生怕她有一絲一毫的不滿。
魏子淵看着段清揚的肚子,伸出手來摸了摸,“有四個月了吧。”
段清揚含笑看向魏子淵,她在等魏子淵說出她想要聽的話。
誰知魏子淵縮回手,反而幽幽嘆了一口氣,“這孩子出世天下也該太平了吧。”
魏子淵心中止不住的後悔,他輕輕說了一句,“當初朕不該和阿姊鬧的,這樣她也不會身陷南山關。”
“她是陛下的皇姐,不是您的阿姊。”
“這有區別嗎?”魏子淵低喊一聲,段清揚日日告訴他君臣有別,皇家之下沒有親情,就連宋祁也曾告訴他要提防外戚掌權。
帝王策論上的每一字都要讓他提防身邊每一個人。
段清揚敏銳地察覺到今天的魏子淵和往日有些不同。
以她的角度來說魏子淵一定算的上是一位仁君,只是只有盛世太平之年,仁君才能有其價值。如今魏國內外交困,只有當斷則斷,方能永享太平。
段清揚突然自嘲一笑,她不由得想到自己不也利用魏子淵的心軟才得享今日尊容嗎?
她輕嘆一口氣,軟着聲音勸道:“長公主生來就要保家衛國的使命,不論是出兵還是和親都是她的責任罷了。”
“那你呢?段家嫡長女的使命是生下長子入主東宮嗎?”
魏子淵突然問了這一句,這一句話卻把段清揚問懵了。
段清揚站在原地楞了楞,一時竟然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待她要說什麽的時候,便看見魏子淵已經柔了神色,輕聲對她道:“好了你如今也是有身子的人了,早些休息吧。”
“臣妾……”段清揚頓了頓,她想起來此行目的便斂了神色,垂眉掩目,“臣妾此番來是為段家請罪的。”
“父兄都是武将,不通朝政,耽誤軍情也是……”
無心之舉。
她話還沒說完,便看見魏子淵擺擺手,他頭低垂着,手摁在眉心中央,極為疲憊的樣子。
“你是你,段家是段家,朕不會怪罪你的。”
段清揚知道此事已沒有商榷餘地,她咬了咬嘴唇,行了禮便替魏子淵合上門退下了。
“宋祁。”
話音剛落,他才想起宋祁已經被他派去南山關。魏子淵看向右手邊的椅子,從前魏長寧常坐在那兒,言笑晏晏,漫不經心地數落着朝中大臣。
他那時候做事總是束手束腳,每每聽了魏長寧的一番見解,心裏頭都輕快不少。漸漸地他也有了自己的心腹大臣,交談策論,也有了自己的謀劃。
只是和阿姊漸行漸遠了……
真的如宋祁所說,帝王之路注定越走越窄,漸漸的只能容下他一個人的影子嗎?
魏子淵阖目,一個人宿在無邊大殿之上,思緒也不知飄了多遠。
而彼時的南山關,太守府門前倒滿了臭烘烘的泔水。
楚贏捂着鼻子,一臉嫌棄地從太守府門口經過。他這一身綢緞衣裳價值百金,可不能白白被這髒水污損了。
“哎哎大娘,這太守府發生什麽事了啊。”楚贏抓着路過的大娘,順手從她菜籃子裏拿了一個蘋果。
那大娘當即大喊一聲,“你拿我蘋果幹什麽,我這都是給守城的小夥子們吃的,你哪裏來的人!”
這大媽還真兇,楚贏摸摸鼻子。
大方地扔了一串銅錢給大娘,這大娘臉色才好一些。她指着太守府呸了一口然後道:“你是外來的吧。”
楚贏點點頭,“我來投奔太守。”
話音剛落便見大娘一臉鄙夷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什麽作惡多端的惡霸。
“那你可別想了,太守啊早就下大獄了。”
“你是我父親的好朋友?”
衣袖突然被抓住,楚贏低頭便發現自己潔白錦緞上染了一個髒兮兮的手印。
他伸出玉骨扇敲了敲吳晚晚的手,吳晚晚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縮回了手。
“我是吳太守的女兒吳晚晚。”
楚贏眼珠一轉,嘴角的笑意怎麽也掩不住,他拿扇子點了點吳晚晚的額頭,語氣溫柔,“那行,你跟我走吧。”
“啊?去哪?”
吳晚晚楞了,她還沒說自己的意圖這個人怎麽就要帶她走,難道這個人真的是父親的知己好友嗎?
吳晚晚木讷地跟在楚贏身後,見他衣着華貴,心中自卑更甚。
她不安地抓着衣角,小聲問道;“公子要帶我去哪兒啊?”
楚贏哼着小曲兒,又看看一路上的美人兒,心情好不惬意。
聽見吳晚晚的話他頭也不回,笑盈盈地說:“自然是拉你去讨銀子啊。”
讨銀子?吳晚晚瞳孔猛地一縮,她當機立斷換了個方向飛快跑着,只是她剛邁出腳,便立刻被打到地下。
腳跟傳來一陣刺痛,她咬着牙回頭卻發現楚贏還是笑眯眯地站在遠處。
她低頭卻發現自己的腳跟上插了跟細長的銀針,她抽了一口氣将針拔出來,回頭定定地看着楚贏。
楚贏還是那副悠閑姿态,他笑起來眼睛彎彎像個狐貍,說出來的話偏讓人氣的牙癢癢,“不想萬針穿足就乖乖跟着我哦。”
吳晚晚一臉憋屈地跟在楚贏身後,她覺得她最近倒黴透了。
好不容易逃出去,碰見了魏曜這樣的活閻王,又遭受那如玉一頓毒打,現在好了剛入城就碰見這麽個不知道什麽名姓的笑面虎。
“魏長寧,我給你帶好東西來了。”
魏長寧剛巡視完軍營便聽見這麽一道熟悉的聲音,她挑挑眉頗為詫異,“哎呦,咱們貪生怕死的楚贏大人怎麽來我這小小南山關了。”
她歪頭去看楚贏所說的“好東西”,隐隐約約只能看到是個人。
楚贏一把将吳晚晚退出來,他笑眯眯地說:“喏,就是她!”
魏長寧眉毛抽了抽,她指着衣衫褴褛的吳晚晚說:“你管這個叫‘好東西’?”
“吳太守的女兒怎麽說也是金枝玉葉啊。”
“可放我這兒也就是個浪費糧食的水桶,死了我還得浪費塊地埋她。”
“這麽說就不對了啊。”
楚贏伸出食指左右晃着,他一臉不贊同地走到魏長寧身前,然後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說:“你想想尊貴的太守女兒親自照顧士兵,這是多麽鼓舞人心的事情啊。”
魏長寧無語,她白了一眼楚贏,指了指自己穿的粗布衣服,“即便是本殿下現在也是親自照顧士兵好嗎”
“你自己說你自己有什麽用。”楚贏推了一把吳晚晚,催促她,“你快點說,別最後還讓我貼銀子給你辦喪事。”
“我……”吳晚晚眼睛滴溜溜地轉,她雙手局促不安地攪合在一塊,然後她擡頭目光堅定,“民女願親筆上書揭露家父罪行。”
“吳小姐這是大義滅親啊,果然是奇女子!”
楚贏啧了一聲,他見魏長寧神色依舊堅定,連忙伸出兩根手指,“兩筆買賣,買一送一,這個吳晚晚算你送我的,我就要五百兩銀子。”
“怎麽的,你最近缺錢?”
魏長寧嗤笑一笑,她圍着楚贏前前後後走了一圈,又拎着他華貴的衣裳啧了一聲,“楚贏大人現在五百兩也看得上眼?”
楚贏嘿嘿一笑,慢悠悠地搖着扇子,“這不是下面有更大的買賣嘛。”
楚贏看了一眼伸長耳朵的吳晚晚,毫不客氣地敲了她腦袋一下,對門外喊道:“袅袅,這丫頭就交給你了!”
袅袅對這位喜歡捧對家花魁的楚贏公子一臉好臉色都沒有,見魏長寧點頭她這才狠狠地撞了一下楚贏将吳晚晚拉出門外。
“哎,你這人怎麽這樣。”楚贏揚起拳頭,魏長寧一把把他拽了回來,“生意不談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