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當夜,京城落了雪。
紛紛揚揚的小雪灑落人間,給萬物披上了一層銀白的新衣,倒是合了這除舊迎新的氛圍。京中百姓興高采烈,忙碌了一年的人家也在這個時候了空閑,家中的孩子拉着終于有了閑暇的父母長輩打着雪仗,天真單純的笑容把人心都暖化了。
宋晏儲一大清早迷迷糊糊,就聽見外面小宮女的驚呼聲,她睜開眼一瞧,就見外面銀裝素裹,漂亮至極。
“下雪了?”她頗有些驚訝。
“殿下醒了?”陳玉笑呵呵的進來,手上捧着一應一副鞋襪走到她面前:“昨兒半夜就落了雪,今兒早上起來院子裏的雪也有半個手指那麽高了。那些小丫頭們樂得開心,可是吵着殿下了?”
“無事,”宋晏儲看向窗外,白茫茫一片,但在笑宮女壓低的驚叫聲襯托下卻不顯空曠,反而別有一番趣味兒。她眉眼柔和了些許:“難得的好日子,縱着她們些也無妨。”
江南氣候較溫和,冬日裏雖說不似這邊嚴寒,是個養身體的好地方;但同時也難免失去了賞雪的樂趣。
“殿下仁善。”陳玉邊替她更衣,邊道:“廚房已經備好了餃子,殿下可要先用一些?”·
宋晏儲在江南頭一年,因着事先沒有準備,除夕吃得便是湯圓,倒是讓她頗為不适;等到第二年,有了經驗,這才讓人早早備好餃子餡料,吃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
她忽地道:“可有湯圓?”雖說吃不慣,但離開江南這麽些日子,竟還真想得慌。
陳玉“噗嗤”笑道:“廚房都備下了,殿下盡管放心。”
宋晏儲站起身子,穿上外衣外褲,蕭淮還懶洋洋的躺在床上,聞言嘟囔出聲:“湯圓?那黏不拉幾的東西有什麽好吃的?”
雖說是蕭淮給宋晏儲暖床,但除卻要早早就要起床去西山辦事那段日子,蕭淮就沒有一日是比宋晏儲起得早的。那一副不要臉皮的賴床勁兒,說是京城那個大家族嬌身慣養的纨绔小郎君也有人信的。
宋晏儲微微擡起頭,任由陳玉給她理着衣襟,聞言斜睨着他,輕嗤道:“好不好吃孤不同你計較,孤只知道,你再不起來,莫說餃子,便連湯圓都沒了。”
蕭淮正要把被褥往頭頂上拉一拉,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而後擡眸望向她,半晌後才不情不願地爬了起來:“這才什麽時辰啊……”
陳玉立在一旁好笑地開口:“蕭大人,現在已經辰時正啦!”
宋晏儲哼了一聲:“你理他。”她踏上烘烤溫暖的靴子,邊道:“他若不願起,你把他的吃了便是。”
蕭淮正在一旁凝視着,陳玉只呵呵笑着把話題繞了過去,可不敢真的應下。
洗漱完畢用早膳,今兒個是除夕,廚房早就備好了餃子湯圓。宋晏儲因着心情好,胃口也好了不少,一口湯圓一口餃子,倒是吃了不少。
蕭淮見她吃的那個高興,實在忍不住內心的蠢蠢欲動,也偷了個湯圓過來。結果剛一口咬下去臉色就是一苦,但又在宋晏儲平靜的目光凝視下,不得不勉強咽了下去。
“黏糊糊的……”蕭淮忍不住嘟囔出聲。
他生在西州長在西州,逢年過節吃的大多是餃子,鮮少會吃湯圓。有一年元宵節母親想着花樣,做了一鍋元宵,蕭淮只咬了一口就忍不住吐了出來。又甜又黏,實在不知道有什麽好吃的。他爹娘也适應不了這種吃食,往後再也沒做過。
後來在軍中,倒是有一些來自南方的将士,年節的時候後勤處為了照顧大家的口味餃子湯圓都會做,但蕭淮卻一次也沒嘗過。
宋晏儲見他吃癟的模樣心情就不由舒暢起來,輕笑道:“誰逼你了不成?”
蕭淮撇撇嘴,沒再多說什麽,只自顧自地夾着盤子裏的餃子填進嘴裏,卻不想下一瞬“铿”的一聲脆響,蕭淮臉色一僵,而後猛地低頭,“呸”了兩聲,吐出一個銅板來。
宋晏儲見狀不由挑了挑眉,贊道:“好彩頭。頭一個帶銅板的就被你吃了。”
蕭淮吃得急,那銅板是真真毫不客氣地硌在了牙上,只覺得泛酸。他咧了咧嘴,看着那沒銅板也是有些驚奇。
他運道向來算不上好,這還是頭一回吃到帶銅板的餃子。
陳玉在一旁看着,也是不由贊了一聲。
宋晏儲本來對這些所謂的彩頭沒興趣,可看着蕭淮吃出來一個,她也起了些興致,又夾起了一個餃子——
可結果。
“叮叮叮叮”,一個兩個三個四個……銅板落入盤中的聲音不住響起,慢慢堆到桌面上。宋晏儲本來只是有些興趣,可見蕭淮一而再再而三地吃出銅板而她面前始終空空如也嘴角也不由抿了起來。
“叮——”第九個。
宋晏儲忍不住放下筷子,轉頭問陳玉:“一個幾個銅板?”
陳玉也有些哭笑不得:“十、十個。”
宋晏儲回頭看着那又有些茫然又忍不住得意的蕭淮,牙忽然有點癢。
蕭淮還在那洋洋得意:“臣在軍中的時候每年吃餃子的時候從未吃到過銅板,今年定是殿下福氣庇佑,一連吃出這麽些個。”
宋晏儲見他得了便宜還賣乖,呵呵一笑,一把把二人面前的餃子換了換,然後夾起一個餃子就往嘴裏放。
蕭淮也是生怕真把宋晏儲惹毛了,沒敢計較。他神态自若地夾起一個餃子——
又是“叮”的一聲脆響,第十個銅板。
陳玉忍不住捂住了眼。
宋晏儲慢慢擡眸,緩緩地凝視着他。蕭淮攤了攤手,這回是真的有些無辜。
他把面前的銅板往宋晏儲面前推了推,小心翼翼地道:“殿下要是不嫌棄,臣的這些銅板給殿下……?”
宋晏儲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一把夾起一個湯圓塞到他嘴裏:“吃你的吧。”
蕭淮臉色一苦,嚼了幾口就咽進了肚子裏,然後忍不住癟了癟嘴。
啧,甜絲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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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當夜皇帝會在宮中舉行宴會,也是每年的慣例。往日的時候這種宴會都是皇後攜皇帝身邊的大太監一同舉辦,只今年特殊,皇後還在禁足,後宮一應事務都由清流出身的徐妃來處理。
甚至還是前兩日的早朝上,衆臣紛紛求情,皇帝這才把皇後的禁足解了。否則堂堂皇後卻因禁足無法出席宴會,那才真是臉面無光。
宮廷宴會看起來名頭不小,但實際上因着天氣寒冷,等到開席,席上大多也沒什麽熱乎的食物能用。宋晏儲早早就習慣在宴前先填飽肚子,甚至文武百官,也知道這個宴會重點不在吃喝。皇帝也會盡快結束,放那些臣子歸家,同父母妻兒團聚,共享天倫之樂。
宴上文武百官先至,宋晏儲後到,帝後二人則是姍姍來遲。皇後被禁足多日,哪怕穿上皇後朝服,塗上厚厚的粉,面色還是有些不好看,也難得的沒有多言。
衆臣見過帝後儲君,悠揚的絲竹聲便響起,大殿內推杯換盞,也逐漸熱鬧了起來。
宋晏儲身子不好,就坐在皇帝下首,滴酒不沾。在她旁邊則是皇帝唯一的弟弟譽王。譽王素來是個奢靡享受的性子,哪怕此時也不願委屈了自己,吩咐身後的宮女将他桌案上的菜點都熱了一遍,又請示了皇帝,點了些自己愛吃的菜,一時之間倒是逍遙滋潤,桌案上熱氣缭繞,看得一旁的大臣眼饞不已。
譽王很好心的看向宋晏儲:“太子侄兒可要來一些?”
宋晏儲輕輕笑道:“有勞王叔,孤來之前已用過膳食。”
“哈哈哈,既然如此,那王叔就祝新的一年,侄兒身體康健,平安順遂。”譽王仰頭大笑,示意身後的宮女倒滿酒杯,而後仰頭一飲而盡。祝福之詞雖說簡單,但難得的是包含了長輩的心意,也沒那麽多花裏胡哨的。
宋晏儲嘴角的笑帶上了幾分溫度,也沖他舉了舉杯盞:“那侄兒便以茶代酒,也祝王叔新的一年萬事順遂。”
叔侄倆其樂融融,下方有看到的官員見狀也是暗自點了點頭,老懷欣慰。
宴會過半的時候,宋晏儲便借口身體不适離開了大殿。蕭淮一直在她身後跟着,他倒是膽大包天,也不怕被旁的武将認出來。
許是因為上次那件刺殺,哪怕明知道這件事有蹊跷,蕭淮仍舊是不放心,近來一直寸步不離地跟在宋晏儲身邊。他本以為離席之後是要回東宮,畢竟時辰已是不早。卻不想宋晏儲走到一半直接換了個方向,最後在一處高塔前聽了下來。
“殿下這是要做什麽?”蕭淮開口問道。
宋晏儲已經踏上了一層臺階,回眸望他:“想看看整個皇城嗎?”
蕭淮挑挑眉,想,怎麽不想?
“此樓名為奉天,是與天最近的地方。”
臺階一層又一層,蕭淮緊緊跟在宋晏儲身後,目不斜視地看着她。宋晏儲看着虛弱,這一層層爬上去,竟還有餘力。
“每年除夕,孤便喜歡在這裏呆一會。”
二人慢慢向上爬着,終于在一刻鐘後爬上了頂峰。
宋晏儲擡腳微微用力,平穩地站在了最頂端,此時的呼吸也開始帶着些喘意。
許是知道宋晏儲會來,摘星樓四周都圍上了厚實的簾子,每個簾子中間都留有一個位置供人觀賞外景。
宋晏儲輕車熟路地領着蕭淮走到一旁站定,扶着欄杆俯視下方景觀。只見皇城之內,萬千燈火點點,如屢如簇。再遠些,甚至還可見皇宮之外,諸多坊市之中,也是衆多房屋鱗次栉比,燈火通明。瞧着就好像是密密麻麻的魚鱗,圍繞着皇城這麽個心髒。
“這是整個京城最高的一處樓,在這裏,京城的所有景象皆能映入眼簾。”
“砰”的一聲,不知是哪家放了煙花,漆黑的夜空乍然綻放出耀眼的光華,璀璨的流光在空中綻放,照亮了宋晏儲那精致無瑕的側臉。
她側過頭來,微笑着看向蕭淮:“好看嗎?”
煙花一朵接一朵的綻放,襯得夜空如火樹銀花般璀璨,蕭淮的目光卻是被那張面孔牢牢吸引住,心髒随着煙花的怦然綻放也是跳得極快。
他點了點頭,回道: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