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藥店剛開門,陸以琳就跑去買了盒抗過敏藥,還特意跟公司請了半天假,為的就是去看看陳銘正。
等到了信使科技樓下,她又有些猶豫不決了,來來回回地在公司樓下踱步。
突然有人在背後拍了拍她的肩,“來找陳銘正?”是明岩。
陸以琳還沒答應,明岩又說了,“我聽史蒂芬說了,情況……”他話停在這裏,嘆了口氣,搖頭道:“恐怕最近都不能來公司了。”
“這麽嚴重?”陸以琳的心被猛然揪起來。
明岩又嘆了口氣,情緒低落道:“如果知道他過敏反映這麽強烈,我就不跟他開這玩笑了,以後傳出去,都說我毒害老板,你說還讓我在業界怎麽混?”
這個人,現在還在想着他自己在業界的名聲,可惡至極!陸以琳上去踢了他一腳,轉身到路邊攔下一輛出租坐了進去,吩咐司機師傅,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陳家。
陸以琳在別墅區下了車,直奔向陳銘正家門口,那時候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剛好出去買菜的張姨,挎着一只菜籃子開門出來,一看見她就跟看見了救星似的,
“陸小姐,您來了。”
陸以琳點頭笑了笑,張姨把菜籃子往門邊一放,熱情地把她往家裏邊拽,“快來,快來,你來了陳先生一定很高興,這一高興啊,身體就能好大半了。”
聽張姨的意思,看來陳銘正的情況真是不容樂觀,她一刻也不敢耽誤,跟在張姨後面快步上了樓。
從前和陳銘正住一起,每次都是陳銘正去她房間,她還從來沒有進過他的房間,今天是第一次,卻沒想到是以看望過敏病人的理由來的。
他的房間光線很好,大床側面是一片落地玻璃窗,兩面金絲鑲邊的窗簾懸挂其上,俏麗地收起一半,像傣族舞者美麗的倩影。清晨的陽光從外面爬到窗臺,斜斜地落在床上,撒在床上男人的身上,半張脊背裸/露在白色毛毯外,完美的線條下健壯而性感,叫嚣着男性的力量。
“陳先生……”張姨小心翼翼地叫醒他。
“嗯?”陳銘正蹙着眉頭,太過刺眼的光,照得他眼睛半天沒有睜開來,擡手手背搭在額頭上,夢中呓語一般,“張姨,你讓我再休息一會兒。”
聲音沙啞,略顯疲憊。
陳銘正的手始終放在額頭前,手臂又将他的臉遮擋了大半,以琳看不到他的臉,判斷不出他的過敏反應是否嚴重。
罷了,或許讓他多點休息就是對他最好的關心吧,陸以琳将手裏的藥遞給張姨,轉身欲走,卻被張姨扯住了。
“先生,您看誰來了。”
陳銘正這才放下手,眉頭一點點舒展開來,睜眼望向門口。在看到以琳的瞬間,他整個人都怔了一下,下一秒迅速将臉轉向另一面的窗戶。
就在他望過來的幾秒時間裏面,以琳清楚目睹了他的狀況,臉上竟真的出現了不少紅疹子。
她走到床邊去,“讓我看看你。”
陳銘正始終別開臉,“你,你不要過來。”
陸以琳犟脾氣上來,哪裏由得他,“我又沒有要吃你。”說着話,試圖将他的手拿下來。
陳銘正胡亂抓起手邊一只枕頭,往自己的腦袋上一捂。
陸以琳拽啊拽,怎麽都拽不下來,站在床邊無奈地插着腰,“陳銘正,你這樣會把自己悶死的。”
對于現在的陳先生來說,悶死也好過醜死,真的。尤其是在陸以琳面前。
“對不起,陳銘正。我明知道你對我有多好,可我還是因為別的原因生你的氣,甚至離開你。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比我更愚蠢的人了,我知道,你心裏一定是怪我的。”陸以琳說着說着,就哽咽起來了。
陳銘正聽得動情,悶在枕頭裏說:“寵你寵習慣了,都不知道要怎麽對你壞,又怎麽會怪你。”
“啊哈!”趁陳銘正分神,陸以琳伸手便輕而易舉地将他臉上的枕頭拿開了。
陳銘正這才發現上當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的臉完全暴露在她的眼前。
其實陳銘正的情況還好,臉上幾顆紅紅的點,不知道內情的會以為是長了青春痘,不過,他這年紀,要說長青春痘,的确也沒人會信。
陸以琳本來要幫他搽藥,結果被床頭上突然響起來的手機打斷了,電話上面顯示的史蒂芬,陳銘正接通電話,電話那邊的史蒂芬在講話,但是陳銘正這邊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臉色漸漸的沉重起來。
等陳銘正挂了電話,臉色已經完全變了,陸以琳在他眼前揮了揮手,“怎麽了?發生什麽事情了?”
陳銘正反應好像都比平時遲鈍了,沉默了半晌,方才擡眼望着她,把她的手握在手裏,“以琳,有一件事,我想我必須要告訴你。”
——
他們去到醫院的時候,米雅夫人還在搶救室裏。
陸以琳靠在走廊的牆上,望着搶救室的燈,想起當年和米雅夫人的往事,已是涕淚橫流,“當年她要走,我拉住她,跪在她的面前給她磕頭,保證每門功課每次考九十分以上,再也不看動畫片,不吵着她買漂亮的裙子。可是她還是走了,頭也不回的走了。那個時候,我看着她離開的背影,我就在心裏暗暗發誓,如果有一天她回過頭來,我也要像她一樣絕情,絕不原諒!可是當我真的那麽做了,我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快樂。現在,我只希望她可以好起來,我希望她可以好起來。”
陳銘正抱住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口,無聲地安慰着。
在走廊上等了将近半個小時,搶救室的門才打開,醫生護士從裏面出來,主治醫師摘了口罩,站在門口問,“哪位是病人家屬?”
陸以琳失魂落魄地走過去,醫生大概已經見慣了這樣的場面,聲線蒼白得沒有一絲感情,像斷定生死的判官,“病患醒了,進去跟她好好道個別。”
聽到那兩個字,陸以琳腳一軟,差點往後倒,陳銘正扶住了她,“我陪你進去。”
病房裏很安靜,只有儀器發出的“嘀嘀”的聲音,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藥物味道。他們進去,看到了手術臺上的米雅夫人,全身插滿了各種管子。
米雅夫人已經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甚至連轉一下頭都異常艱難,直待看到了以琳,她渾濁的眼睛裏才浮現一絲光亮,她張了張嘴,聲音細如蚊吶。
陸以琳在病床邊蹲下了身子,将耳朵湊過去。聲音傳到她的耳朵裏,斷斷續續的,但是她聽清楚了,說的是:“可不可以聽你叫我一聲媽?
陸以琳死死抓住病床上的鐵架,兩只手因為用力過多變得蒼白,青色的筋脈暴露出來,她貼身在側,低着頭眼淚一直往下掉,可就是怎麽都叫不出口,這一刻,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害怕一旦叫出口,她就會馬上消失不見。
“不要離開,求求你,不要……”陸以琳趴在病床上,情緒失控地跪倒在地。
陳銘正将她從地上撈起來,盡管知道意味着什麽,還是提醒她,“讓她安心地走吧。”
陸以琳咬住自己的手背,直咬到肉裏面,唯有疼痛,才可以分散一點點絕望,“媽,我求你了,回來好不好?”
米雅夫人嘴角動了動,微笑是她留給世界最後的模樣。
陸以琳陷入歇斯底裏的情緒裏,搖晃着她一點點變冷變硬的身體,“不是說對我有愧嗎?不是說要彌補我嗎?你都沒有做到,怎麽就可以走!你這個騙子!你起來啊!”
“為什麽!為什麽一次又一次丢下我!”
終于,陸以琳在瘋狂的哭喊中,昏厥過去。
葬禮是在三天以後,按照米雅夫人的遺願,沒有作任何的告別儀式,安葬的地點選在了G市的公共墓地。誰都想不到新加坡一代投資女強人的喪禮會簡單至此,更不會知道,她已經逝去。
當天,陸以琳一身黑衣出現,懷裏捧了一大束黃玫瑰,因為她記得這是母親生前最愛。
天空下着小雨,陳銘正在一旁為她撐着傘。
米雅夫人的管家引着一名律師前來,律師在夫人面前鞠了躬,然後将一只牛皮紙檔案袋交由她。她打開來,裏面是一支錄音筆,還有幾張她小時候的照片。
“裏面有這些年來,米雅夫人想對您說的話,還有最後的遺言。錄遺言的時候,我就在身邊,我們已經按照她的意思,對外界保密她逝世的消息,但這只是一時的,一旦消息外洩,各利益相關人必然會趁虛而入,借機分一杯羹,所以,在此建議您盡早辦理相關財産繼承手續。”律師望了望米雅夫人的墓碑,“這是夫人全部的心血,希望您能幫她繼續守護下去。”
“我想跟她單獨待一會兒。”陸以琳說。
陳銘正抱抱她,将手裏的傘放到她手裏,“我到車上等你。”
律師和管家也都跟着離開。
陸以琳打開錄音筆,最新一條是最後的遺言,“以琳,當你聽到這段錄音,我應該是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不确定是天堂,還是地獄,我想,應該是地獄吧,我應該下地獄的……”
除了遺言,陸以琳将米雅夫人從前所有想對她說,可是又沒有機會說的話,都聽了一遍,最後她做了一個決定,将米雅夫人留下的所有財産捐贈給有需要的人。
當律師和管家聽到她這樣的決定,震驚得一時無言,“陸小姐,您……”
陸以琳說:“她活得太有負罪感,我們用這筆錢,以她的名義做一些慈善,或許對她來說,是最大的救贖。她這輩子不快樂,我希望她在天堂可以過得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 稍後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