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心悅殿下
時下男子以龍陽為雅事,豢養男寵也并非多麽稀奇的事。但一來阮宏雖說其身不正,但好歹身為禮部侍郎,并未顯示過這方面的傾向;再者徐氏素來會籠絡丈夫的心,府中便是小妾也只有二三,又怎麽可能會讓阮宏有機會接觸到這種“雅事”?
阮明姝平日裏同旁的小娘子交往時雖說偶爾會提到這等事,但大多是一言帶過,畢竟都是大家族裏養出來的小娘子,平日裏鮮少會接觸到這些事。是以面對蕭淮幾次三番的敵意,阮明姝雖說心中有疑雲,但卻并未往那個方面去想。
——也是實在不敢想象,竟有人敢對太子、一國儲君抱着這種想法。
那般露骨的眼神,便是阮明姝從未經過情愛之事,也知曉絕對不會是一個下臣看向主子的态度。
阮明姝驟然察覺到這一點,心裏慌亂無比,腦海中一片嗡然。适逢身邊伺候的宮女端上一盞茶,阮明姝愣愣接過,手都還有些發顫。
阮明姝不知道這位蕭大人是什麽身份,只看他樣子,似乎也不像是尋常侍衛。
……只他的心思,殿下可知曉?又是什麽态度?
兩個男子……
阮明姝腦海中一片空白,卻又在下意識地替宋晏儲着想。
便是她身居內宅,對朝堂之事了解不多,但偶然離家,也能聽見關于太子不好的傳言。一開始接觸太子的時候阮明姝受流言所惑難免有些膽戰心驚,可随着一日日相處下來,也知曉太子并非外界傳聞那般。
既如此,那謠言就來的頗為耐人尋味了。
阮明姝素來聰穎機敏,細細一想便心中有數。不說能看清京城這潭渾水下的波濤洶湧,也大致知曉太子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光鮮亮麗。
如此一來,阮明姝想的就不由更多。
斷袖……
阮明姝心中思緒紛亂如麻,似有萬般絲線纏繞,面上怔怔無神,捏着杯壁坐在原地良久。還是宋晏儲偶然擡頭察覺到不對,疑惑出聲詢問:
“大娘子?”
阮明姝猛然回神,對上宋晏儲有些擔憂的目光勉強一笑,而後湊近杯盞慢慢抿了口茶,心緒順着那盞熱茶慢慢平緩下來後,就不由為自己多餘的想法自嘲一笑。
罷了,不管如何,總之殿下是有分寸的,哪輪得到她來在這兒操心?
阮明姝心神微緩,卻又忍不住看了蕭淮一眼,見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凝在宋晏儲身上,心中終究是嘆了一聲。
阮明姝将心事放回心底,神态自若地捧起一本書細細讀來,若不是那久久未翻動的書頁顯露了她的心事,似乎還真是一派如常。
陳玉在一旁立着,見狀溫聲詢問出聲:“大娘子可是不喜這種類型的書?您喜歡什麽樣的,奴才去幫您找?”
阮明姝一愣,稍有些不好意思,剛搖了搖頭正要婉言謝絕,卻見外間小跑過來一個小太監,在門外候着的太監耳邊說了什麽,緊接着那太監就進了殿,恭聲禀報道:“殿下,奴才有事要禀。”
宋晏儲擡了擡眼:“說。”
那小太監看了眼阮明姝,又飛快低下頭道:“殿下,方才坤寧宮來人,說是皇後娘娘想見一見阮大娘子。”
畢竟這些日子這位阮大娘子進攻次數也不少,回回都是打着皇後娘娘要見她的名號,可每次人一進宮,皇後連人影都沒見到阮明姝就被東宮的人借走了。一次兩次皇後還能安慰自己太子自有分寸,可次數多了,宋晏儲又什麽事都不同她講,皇後心中難免焦急,這才生了要見阮明姝的想法。
“想見明姝?”宋晏儲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就想拒絕,可她看了眼阮明姝,又想起方才陳玉說的話,沉吟片刻,忽地轉頭問她:“你可想去?”
阮明姝一愣,她有些踟躇開口:“殿下……”
宋晏儲道:“也不必去坤寧宮,你若是想出去,讓清汝陪着你去禦花園逛逛也可。”畢竟這幾日把人召進宮中,宋晏儲也沒想那麽多,聽她說喜歡看書,就給人找了一堆書,也未想過一整日都待在屋裏會不會無聊。
阮明姝抿了抿唇:“那皇後娘娘……”
“母後宅心仁厚,想來不會計較。”宋晏儲道。
阮明姝糾結片刻,有些心動。
“你且放心,有孤在,旁人不敢說什麽。”宋晏儲低頭執筆,語氣平靜:“再說了,你不是要跟在孤身邊?總不能一直待在東宮。”
阮明姝猛地擡頭,幾乎一瞬間就明白了她是什麽意思,一向溫和有禮的面上也不由帶上了顯而易見的喜色:“殿下——!”
宋晏儲并未多說,只揮了揮手:“去吧。”
阮明姝點了點頭,克制住內心地喜色,随着陳玉一道走出了大殿。
——殿下方才那意思,就是同意她之前說的,讓她留在東宮,不說旁的,下半輩子,也能保全自己了。
阮明姝倒是高高興興,那個來報信的小太監卻是苦着張臉,宋晏儲掃了她一眼,只道:“你讓母後莫要擔心,孤自有分寸。”
那小太監只能應是。
人都走了,大殿內便又顯得寂靜了幾分,蕭淮站在宋晏儲身後,一雙眸子隐隐帶着些讓人一眼望不見底的幽深之色。
旁人或許在意太子對阮明姝這般在意,連皇後獨自召見都不同意,蕭淮卻是在齒尖琢磨着她方才說出的那幾個字。
要跟在孤的身邊。
什麽意思?這是要把人納了?這才過了多久,就這麽等不及了?
蕭淮一聽到這句話,心情就肉眼可見的不好了起來。
他一想到以後會有一個女人住在東宮,同宋晏儲有着最親密的關系,親密的喚她“夫君”“郎主”,會同她親吻、擁抱甚至有肌膚之親同床共枕,蕭淮便覺得心裏一沉一沉的,通身的氣質也是冷凝至極。
那種場景、那種場景……
蕭淮無法想象,一想,便會心中酸脹,連握着椅子靠背的手也不由緊了起來,隐隐可見青筋凸起。
宋晏儲正低頭處理公務,此刻卻敏感的察覺到後方的人情緒不對。她動作一頓,回頭一望眼皮子頓時跳了跳,驚聲開口:“你怎麽回事?”
蕭淮垂眸望着她,漆黑的瞳孔中一片黝黑,表面看上去風平浪靜,實際上卻是裹挾着滔天的巨浪,只待一着不慎,就會沖破那層脆弱的限制,拉着人溺斃水中。
蕭淮薄唇緊抿,唇角隐隐泛着白意。他看着宋晏儲,有心想質問她是什麽意思,是不是要娶妻納妾,是不是要有太子妃了,可話堵在嗓子口,卻忽然之間怎麽都說不出口。
他張張嘴,啞然無聲。
憑什麽呢?為什麽呢?
蕭淮腦海中仿佛有一條線将那一條條交錯混雜的線索串在一起,恍若一道明亮的弧光,就在蕭淮想要緊緊抓住它的瞬間,又消失不見。
他張了張嘴,明明話就在嘴邊,卻終究未能詢問出聲。
·
禦花園裏今日來了個未見過的小娘子,一身錦衣華服,看着也不像是宮裏的宮女姑姑。一旁的宮女見了都不由好奇地望上兩眼,心中猜測這是何人。
一些小宮女嘀嘀咕咕,另一個資歷稍微老些的宮女見狀則是出言道:“別猜了,那位怕就是阮家大娘子。”
小宮女紛紛驚呼出聲,年長宮女道:“她身邊跟着的是東宮的清汝姑姑,是殿下貼身伺候的,再一想想,除了這位阮家娘子,還能有誰有這般待遇?”
衆位宮女一想,的确有理,一時之間看向阮明姝的目光都隐隐帶上了些豔羨。
而另一邊,一位素雅宮裝打扮的宮妃途徑此處,見到阮明姝也是一愣,問身邊的貼身丫鬟:“宮裏什麽時候有這麽年輕的小娘子了?”
女子成婚之後做的都是婦人打扮,這小娘子一身打扮明顯就是未出閣,宮中也沒有公主,也不知是誰家的小娘子。
心腹宮女只看了一眼,就小聲道:“好像是那位阮大娘子。”
那妃子皺了皺眉:“東宮那位的?”
“是。”
那妃子轉身離開:“走吧。”
無緣無故的,她可不想碰上那個小娘子,萬一出了什麽事,惹到她頭上……
啧,東宮那位,她可得罪不起。
阮明姝本來也是在殿中待得悶了些,又加上得了太子的話心中高興就出來走走。禦花園說大不大,可說小不小,決然不可能一時半會就逛完。阮明姝注意着時辰,時辰差不多的時候,就提出要回去,清汝自是帶她離開。
等到了東宮,先去同太子拜別,阮明姝提步走到殿外,卻見蕭淮正在一旁的樹下立着,态度是一貫的充滿敵意,甚至還多了許多阮明姝看不懂的深沉之意。
阮明姝抿了抿唇,還是躬了躬身:“蕭大人。”
蕭淮只看着她,并未言語。
要說之前不知道這位蕭大人對她的敵意來源何處,可自從阮明姝窺探破他對太子的情意之後,心中就大致明了。
阮明姝自顧站起身,朱唇輕抿。他明知此刻不該多管閑事,做好自己便是,可看着蕭淮,還是忍不住出言提醒了一句:“蕭大人,既然你心悅殿下,那也該為殿下考慮一番。”
她原是想提醒他一下,便是他對殿下有那種心思,但殿下終究為一國儲君,如今的處境也并不像表面上這般風光。她若是真的喜歡殿下,就該多為殿下着想,畢竟龍陽雖是雅事,可若跟儲君沾上了幹系,卻未必是什麽好事。
卻不想蕭淮聽了她這話身子一僵,原本毫無表情的面上也是一片怔松,睫毛輕輕顫了顫,無意識的擡起,頗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你說我……心悅殿下?”他有些不确定的開口。
阮明姝見他這般作态,心裏“咯噔”一聲,瞬間有種不好的預感。
蕭淮卻是一片恍然,心中恍恍惚惚,原本那怎麽抓不住的一條線此刻突然明晰了起來。
心悅她……
心悅她?
……可不是嘛,若不是心悅她,他又怎會想無時無刻都跟她親近;又怎麽會在西山的事宜上這般盡心盡力;又怎麽會……在看到她同旁人那班親近時心中就那般難受。
蕭淮恍然大悟,仿佛初升的旭日撒播光明,驅散了心中層層的迷茫,只剩下那果斷清晰的一個想法。
他心悅她……
他喜歡她。
阮明姝見他這幅恍然大悟的模樣,心中一跳,驀地升起一抹不可置信。
——她從未想過,這個以那般熾熱溫柔的目光注視着殿下的男子,竟是根本沒察覺到他對殿下的感情?!
阮明姝心中懊悔至極,恨不得回到方才,她怎麽也不可能說出那番話。
阮明姝暗地咬牙,蕭淮卻是眸中一片明亮。他看着阮明姝,眸子微眯,忽地問道:“你也心悅殿下?”
阮明姝還未回過神,就被他這話問地整個人一僵。她慢慢擡眸,對上蕭淮漆黑的眸子,攏在袖中的手慢慢握起,心中狂跳如雷。
她喉嚨微微動了動,嘴唇翕動,不着痕跡地濡濕了唇:“不可以嗎?”
不可以嗎?
哪怕阮明姝再清醒明白,可終究是個未經過情愛的小姑娘。太子的溫柔體貼是真,細心溫和也是真。阮明姝就算再拼命勸告自己她們之間只是合作,可少女的心思終究會有萌動的時候。
尤其是在面對這麽個優秀的人時候。
哪怕她知道她們之間不可能,可這并不影響她片刻的沉迷。
蕭淮勾了勾唇:“不可以。”
阮明姝心中猛地一跳,脫口而出道:“為什麽?”
蕭淮眉眼微挑,明明不似以往那般充滿敵意,卻依舊讓阮明姝呼吸緊窒了一瞬。
他道:“因為他是我的。”
他是我的。
多麽嚣張而放肆的宣言。
阮明姝僵在原地,久久不語。
蕭淮眉眼微微壓低,面上帶着笑,卻依舊難掩渾身那淩厲的氣勢:
“我不希望有別人打他的主意。”
阮明姝臉上蒼白如紙。
微風吹過,一旁的樹梢嘩嘩作響,玄色的衣角也在空中飄蕩。
宋晏儲眉頭緊鎖,看着蕭淮的神色間也帶着絲絲的困惑和莫名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