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拾遺第 93 章 縠皺氤氲玉桂浮新月春風暖屠蘇

第 93 章 縠皺氤氲玉桂浮新月春風暖屠蘇

第93章 縠皺氤氲玉桂浮 新月春風暖屠蘇

從院中出來,趙令珩未再相送,與衆人道別。

向府。蘇大學士從廚房拎出一個瓦罐,揭開蓋,肉香撲鼻。琴操深吸了一口,卻聽見樊玄子的聲音:“好香啊,蘇大人,聞着倒是不錯哩。”

蘇轼大笑,那意思便是:嘗嘗吧,可不止聞着不錯哩。幾人食指大動,琴操礙于矜持,待向信和樊玄子動了手方夾了一塊,肉色古銅,肥瘦相夾,湯汁順着往下滴,她趕緊拿了盤過來接住,蘇轼關切的看着她,稍稍湊近說道:“用雙箸夾段,好入口。”

肉塊呈豆腐狀,稍大。蘇大人這是怕姑娘家不好下口,所以開口提醒罷。真細心,琴操想到這,笑着試了一下,果然,很容易就弄成小塊了。迫不及待夾了一塊入口,但動作還是緩慢優雅,肉質已經炖的熟透了,入口即化,唇齒留香。

看着幾人臉上滿意的神情,和支吾着點頭的贊賞動作,蘇轼很是高興,又飲了一壺酒。看來他筆下的“夜飲東坡醒複醉”,不僅是寫實,亦是常态。

又是一番酒足飯飽,恰此時,城中煙火盛開,這一次整整持續了半炷香的時間。衆人在煙火下吃酒閑聊,時光不覺老。

兩個月後,琴操生辰前不久,樊玄子托她将一封手書轉交給素問。這兩人平日并無交集,琴操問樊玄子何事,道長卻不肯明說,搪塞過去了。

收到信時,素問也很驚訝,沒有想過樊玄子會給她私信。待她看完後,琴操問她:“阿姐,師傅找你何事?我問他,他故作神秘,不肯說。”

素問一邊将信重新疊好,收了起來,一邊說:“信中未說,只說了個地點時辰,約我會面。”

“哦?師傅找你能有何事呢?”琴操像是自說自話,揣測着。

素問見她越想越入神,輕輕推了她一下,說道;“雲兒,你生辰快到了。樊道長定是記着的,約我見面許是為了這事。畢竟這方面,男人的心思總是沒咱們女子巧妙。”

琴操歪着腦袋回憶,一邊緩慢說道:“阿姐這話說得也有些道理,兒時時,師傅便經常與三哥商議,如今,如今找你商量也是可能的。”

素問見她釋然,起身放好信件,少見的調皮道:“不過,樊玄子這心思再怎麽巧也比不過某人罷。”說罷,還嘆了口氣,模仿樊玄子的語氣說道;“唉,女大不中留吶。”

琴操當然聽得明白她在說甚麽,追過去佯裝要打。打鬧中,綠绮送信來了。琴操接過來,說着:“今日這信件這般多。”

拿過來一看,那筆書法家的大字,一旁的素問遠遠看一眼都知是咱們的蘇大人寫的。這下可好,素問笑彎了腰:“說曹操曹操到,怎滴,話本中的小生給花旦邀約來了。這證據在前可沒得話說,也沒得抵賴了罷。”

這當口琴操卻是任她打趣,匆匆撕開了信封,還真是邀約。時間正是她生辰那日。見瞪大眼睛的琴操,素問亦瞪大了眼睛說道:“真是邀約麽?何時何地何事?”

琴操點了點頭,将信件遞給她。上面赫然寫了幾行:琴姑娘芳鑒,西湖修浚至今,已大不同,五日後,某知那日是個重要的日子,不知可有幸與你同游?”

素問粗略看了一下,臉上的笑意抑制不住,将信還給琴操,說道:“咱們的蘇大人終于開竅啦。雲兒,你的意思呢?”

琴操知她所指。兩月前,自從如月園一行後,趙令珩總找各種借口送禮,或者相邀。琴操托病已有月餘。整日裏只能在樓裏待着,都快謝了。她其實也在心裏期盼着,生辰那日能有些驚喜,哪個姑娘家會沒這心思呢?

但見琴操雖沒答話,可臉上流出的不經意的笑容,幸福得不可言喻。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何須再問。素問深深看了她一眼,執起她的雙手,看着她認真說道:“雲兒,阿姐真心願你幸福安康。”

琴操看着素問認真的面容,也笑得更加幸福,回答道:“阿姐,雲兒已經找到了,放心罷。”素問抿了抿嘴,還是說道:“阿姐看得出來,蘇大人是個能托付的人,可是,可是,可是雲兒你還不到二九。”

這是個無法忽視的事實。蘇大人再好,兩人年紀相差太大,即使十年之後,琴操也不到三十歲,還有幾十年的歲月,誰來陪伴呢?

“幾日後,我便二九了,阿姐是怕雲兒太小,出身妓館,于蘇大人不好麽?”琴操心裏一直都知道,這道鴻溝不好跨越,可她還是想試試。

素問搖了搖頭,握着她的手又緊了緊,緩緩道:“是怕十年後,你将會孤獨一人,深鎖于深宅之內。若不是這緣由,你跟了趙侯爺,也是挺好的。”

琴操将頭搖得飛快:“不要,我不要侯爺,大學士挺好的,阿姐放心,只要雲兒不會連累蘇大人遭人恥笑,我們定會過得很快樂。”說到這,琴操臉上又揚起了笑容。見此,素問拍了拍琴操的手:“好,你高興就好。記住,何事何地,阿姐這裏,随時候着你。”

“有阿姐真好。”

在素問眼裏,只見琴操笑得眼睛鼻子眉毛湊到了一塊,她伸手摸了摸琴操的鬓角,眼中神色複雜。在心裏說:“但願蘇大人能為你遮風擋雨。”

次日,宣和樓三樓合子間。素問只身前往,樊玄子正在房中等她。剛入門坐下,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茶,樊玄子遞給她一卷白紙,素問攤開一看,面色煞白。兩個時辰後,素問回到林下館,琴操正在等她。

“阿姐,師傅給說甚?有甚麽驚喜就早些拿出來罷,那日我可赴不了你們的約。”

“越大越不知害臊。不過,樊道長确實是和我商量來着,我說了你已佳人有約,我們也就不添亂了,至于,生辰禮物,到那日你便知曉了。”素問說完,琴操樂開了花,拉着她說話。

可素問卻是下逐客令了:“好了,好了。為了設計你的生辰禮物,可廢了我不少心思。我要去小憩一會兒,午膳你自己吃吧。”

說完也不等琴操反饋便回裏間了。而她身後傳來琴操帶笑的聲音:“阿姐費心啦。雲兒等着哩。”

次日一早,綠绮幫着琴操細細裝扮起來,這一日,特別長。早早的素問就将生辰禮物給了她:“這是我和樊道長合力送的,知道比不過今晚的,權當抛磚引玉罷。卻是廢了樊道長許多心思。”

在琴操眼前的,是一座用布掩着的物件,想來是個雕像。她滿心好奇地揭開一看,卻是一座實景木雕。褐色基底上有三個人兒,一大兩小,在看一個球狀的物件,正對着往下看,可以看見豎起半邊的小魚。琴操立刻明白這雕的不就是她小時候看琉璃瓶的景象嗎?

琴操又驚又喜,眼眶竟濕潤了。素問趕緊拍了拍她說道:“對,是你兒時的事,不過有些不同,你再仔細看看。”

對方趁機收拾了情緒,再看去,一邊打量一邊指着說道:“那個長者道袍拂塵,一看便知是師傅。而那個最小的,明顯的三丫髻,笑顏如花,不是我又是誰?一般人家都梳雙丫,可我偏喜愛三丫,這也錯不了了。另一個想必就是三。”

說到這,她頓了一下。素問接過話:“三,三甚麽?章三麽?不對,你再看看。”琴操已然知曉錯了,因為這明明是女子發髻,服飾亦是女裝,再細看,眉角處有一點墨,她如發現了甚麽不得了的東西,大聲道:“這,這是阿姐!”

素問示意她小聲點。随後點了點頭:“章三已經過去了,原本想刻上蘇大人的,可樊道長說‘咱們的禮物,與他何幹!’不肯刻上,便刻了我上去。怎樣,還喜歡麽?”

“喜歡,當然喜歡,太喜歡了。”琴操看着那雕塑不舍轉眼,滿臉欣喜。看了一會兒才擡起頭,狡黠地說:“改日,尋個機遇教師傅把蘇大人刻上去。嘻嘻。”

素問沒有回話,只點着頭,笑着慎重地點了點頭。

申時,還不見蘇大人的身影。琴操有些失望,莫非他忙着公務忘了?酉時,依舊不見。琴操的焦慮越來越明顯,素問一直安撫道:“莫急。蘇大人不是言而無信之人。況且信上不是說夜游西湖麽,這天剛黑呢。”

琴操低着頭,語氣都變得虛弱:“都黑了好一會兒了,阿姐別安慰我了。”

這生辰的大好時光,素問怎麽忍心,還想安慰,綠绮跑了進來,說:“姑娘,馬車到了。”琴操立刻從桌上彈了起來:“門口麽?阿姐,我去了。”

素問在後邊囑咐:“你慢着點,注意腳下。”那邊人影已遠,只聽“知道啦”三字傳來。聽得素問直嘆氣搖頭。

轎子快到西湖了,琴操才想起來整理鬓角衣冠,可惜車中燈光昏沉,亦無銅鏡,看不到妝容,只得問綠绮:“我的妝容可還好?”綠绮細細看了一遍,點着頭,她才放心。

目的地到了,蘇轼正在候着。原本以為,此時的西湖應當一片光亮,燈火輝煌,誰想竟是一片黑暗。綠绮見蘇轼要帶琴操上船,跟了上去,蘇轼卻面露難色:“綠绮丫頭,你家姑娘交給我,放心罷,此處不遠有個酒肆,我讓阿林帶你去用膳。回頭上岸來找你。”

綠绮聽言,躊躇了一下,将目光投向琴操。琴操點頭:“去吧,放心。”綠绮才行禮,随着阿林走了。

船上連艄公都沒有,蘇轼先上了船,扶了琴操上來,親自向湖中心劃去。看那方向,似乎有三座塔,琴操忍不住詢問:“大人,咱們是要去塔上麽?”

蘇轼正使勁撐船,言語有些費力,斷斷續續一個字一個字的回答:“是往塔那邊去,不過看甚麽,一會便知。”

船到了三塔中間便停下了。此時湖面依稀可見有青煙缭繞,蘇轼還不忘解釋是日間黑夜溫差所致。頃刻,蘇轼定好船身,走到琴操身邊,輕聲說:“還請姑娘将眼睛閉上,某準備準備。”

琴操依言輕合雙眼。等着蘇大人給的驚喜。但聽見蘇轼朗聲道:“上燈。”她感覺眼前亮了一些,随後聽見蘇轼的聲音:“好了,琴姑娘,可以睜開眼睛了。”

待她掙了雙眼,便見塔中點了燈,原本漆黑的湖面映現出許多個橙黃色的月影。琴操疑惑地看着蘇轼,只見那人一臉驕傲:“琴姑娘今年二九,某便送你十八個月亮。”

琴操立刻數了數水中的月亮,每個塔周圍有五個,三座塔一共十五個,水中央還有一個,共計十六個,琴操一邊數着,數來數去都數不到十八個,蘇轼默默負手,微笑地看着她,就是不語。

“哦~我知道了,還有一個在天上。我真笨。”琴操恍然大悟,天上還有一個真月亮麽,便興奮地數出了第十七個月亮。可是,還有一個啊,又想了許久,她向蘇轼嗔道:“大人,哪來的第十八個。”

蘇轼仍舊眉眼含笑,與她四目相對:“近在咫尺。”

當時是,皓月清風,微波粼粼,這短短的四個字如春風拂過,将瓊枝染紅。

琴操這時的兩頰豔過灼眼的桃花,她低頭不語。蘇轼将她攬過,許久後,她才發現不知何時,在她眼前有一桌擺好的佳肴和美酒。

當夜,有詞《十六字令》雲:

湖。

縠皺氤氲玉兔浮。波心蕩,新月柳腰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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