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第 128 章
◎她待自己始終如初。◎
前世番外4—姜貞
此時的她已成為自己曾經最讨厭的那種人。
機關算計, 不擇手段,為了一己私欲變得面目可憎。
可盡管如此,她依舊不會厭惡自己, 唾棄自己。
彼時的她依舊深深地愛着自己, 在這條一步步走向深淵地獄的權欲路, 她待自己始終如初。
——沒有什麽比她自己更重要。
“嬸娘,此時此刻, 您心中最重要的是什麽?”
趙修文曾這般問她。
那時的她微微一愣, 眼睛便向趙修文瞧了去。
趙修文面上是一貫的溫柔笑意, 仿佛天塌下來,他也能笑得出來。
于是她眉梢微微一挑, 想起來了,趙修文在她面前似乎一直是笑的, 鮮少見他不笑的模樣。
他很愛笑, 一如他的叔父相豫章。
這大概就是血緣關系的奇妙之處,縱然性情完全不一樣,也有其他的相似之處。
可他又不像相豫章,他沒有那麽多的心機與野心, 自始至終, 他想要的東西都很簡單——家人平平安安, 和睦和美。
只可惜, 他生在亂世, 亂世之中怎會有不被戰亂波及的人家?
而身為權力頂峰的帝王家, 又怎會有心無芥蒂和睦相處的美好時光?
他想要的東西,注定得不到。
姜貞收回視線。
“你覺得, 我彼時心裏最重要的是什麽?”
她語氣如深潭一般平靜, 反問趙修文。
趙修文便又笑了起來, “侄兒愚笨,只怕猜不中嬸娘所想。”
“但不管嬸娘所求的是什麽,依嬸娘對侄兒的養育之恩,侄兒也會幫嬸娘達成。”
這話說得十足孩子氣,仿佛他還是被她護在羽翼下孩子,不是如今朝中呼聲甚高威脅太子之位的親王。
可他早已不是孩子了,已長成內斂可靠的英俊男子。
他與他的叔父一樣,身量頗高,只是到底不是武将,遠不如相豫章那般高大魁梧。
與不怒自威的相豫章相比,他略顯清瘦,也更溫和溫潤,親王的绛紫蟒袍穿在身上,見人便有三分暖笑,讓那些自持身份的高門貴女們遠遠瞧見他都會臉紅心熱。
這樣的男子坐在她身旁,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為她斟着茶。
茶倒七分滿,茶盞便被他推過來,指腹輕叩着案幾,提醒她茶已斟好。
“侄兒父母早亡,跟随叔父祖母長大。”
他将茶送到她手邊,聲音仍帶笑意,“只是祖母與叔父皆不是心細之人,對于侄兒的養育,不過是能活就行,甚少關注侄兒是否吃得飽穿得暖。”
她接茶動作微微一頓,眼底便帶了嘲諷出來。
——若相豫章與相太後聽到這句話,定然後悔将趙修文養大。
似是猜中她心中所想,趙修文輕笑一聲,低低嘆謂,“或許您會覺得,侄兒的話說得沒有良心。”
“畢竟亂世之中人命賤如草芥,他們能将侄兒養大,已是十分不易,又哪來的金錢與精力去關注侄兒的生活?”
“既如此,你最該感激的,應該是相太後與陛下。”
姜貞聲音冷冷。
“太後,陛下?”
趙修文向姜貞看過來,“在嬸娘眼裏,祖母是太後,叔父是陛下?”
“只是如此麽?”
趙修文眼裏是清澈的感傷。
若是以前的她,定然會被趙修文的神色所觸動。
可光陰彈指過,她早已不是最初的心明神澈的姜二娘,她是大夏的皇後,更是野心勃勃想要與皇帝分廳抗衡的妖後。
多麽可笑。
野心一詞對于男人來講是壯志雄心,是敢與天公試比高的偉丈夫。
可若落在女人身上,便是不被世人所容,任你是戰功赫赫,還是定國安民,也只能落個雌雞司晨惟家之索的千古罵名。
但那又如何?
她若畏懼市井流言,便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天子之母為太後,天子為陛下。”
姜貞回望着趙修文,平靜回答他的話,“此為千百年流傳至今的尊稱,我為何不遵守?”
趙修文澄明眼眸微微一暗,“嬸娘自然是要遵守的。”
男人似乎有些失落,但很快,他淡然一笑,眼底的失落便被淺笑所取代,一邊吃着茶,一邊與她繼續方才的話題。
“嬸娘是至純至孝之人,又怎會不敬太後?不敬天子?”
趙修文道,“是侄兒唐突了。”
天子與太後的稱呼有些沉重,他便不着痕跡轉移話題,“嬸娘性情如此,大抵是瞧不上侄兒的。”
“亂世之中人命賤如草芥,祖母與叔父将侄兒養大,已是十分不易,侄兒竟還想苛求更多,想讓他們對我更關心一些。”
“只是祖母性格堅毅,叔父性子豪爽,他們從不是會在細枝末節上花費心思的人,侄兒的希望,注定只能落空。”
趙修文自嘲一笑,将茶盞送到嘴邊。
茶是老君眉,葉長濃郁,還能消食解膩,是天下剛剛平定,趙修文便讓下面的人進貢的,說她常年征戰落下一身病,需多吃些老君眉來養養身體,萬不能與其他朝代的皇後一樣,年紀輕輕便駕鶴西去。
她素來不在吃穿用度上費心思,趙修文讓人送,她便時不時吃一些,只當做白水來喝。
若是風雅之人,見她如此飲茶,必會痛心疾首說她暴殄天物,可她彼時是皇後,一個與開國皇帝一同定江山的皇後,她再怎樣牛嚼牡丹,也無人來她面前指責她的不是。
這大概就是權力的美妙之處。
那些人再怎樣看不慣你,也只能捏着鼻子不情不願在你手底下做事。
老君眉的茶她沒吃個所以然,因老君眉而引發的對于權力的思考卻讓她的心更加熾熱——她喜歡把天下握在掌心的感覺。
“可是嬸娘,您與祖母叔父不同。”
趙修文擡手将茶盞中的茶水一飲而盡,“您不僅養育侄兒,還教侄兒四書五經,教侄兒為人做事的道理,是侄兒人生路上的啓明星。”
手中的茶盞被趙修文擱在案幾上。
茶盞與案幾相撞,發出一聲輕響。
輕輕的,脆脆的,像是什麽東西在叩響人的心門。
“如果沒有您,便沒有現在的侄兒。”
趙修文向她看過來,“所以嬸娘,侄兒願意為您做任何事情。”
男人聲音一如既往溫柔,但溫柔裏卻有着視死如歸的堅定。
仿佛彼時的他并非相豫章派來試探她,而是将自己的一顆心剖給她看。
他如他此時在說的話一樣,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為她百死無悔,為她無所不能。
可他是相豫章的親侄子,更是相豫章哪怕廢棄親生兒子也要立他為東宮儲君的親王,前程光明如他,又怎會為了些許恩情便放棄唾手可得的江山萬裏?
帝王家中,最不需要的便是親情。
而她對他的那些養育之恩教養之義,早已在她與相豫章的明槍暗箭中消磨殆盡。
所以他今日所說,皆為試探。
他今日所來,也并非給她送茶,而是受相豫章之命,前來試探她是否有争帝之心。
“我知道你素來孝順。”
姜貞神色淡淡,聲音不辨喜怒,“你今日能獨當一面,幫助你叔父治國理政,便是對嬸娘最大的回報。”
她的話似乎讓他有些意外,趙修文的嘴角慢慢抿了起來。
而那雙愛笑的眼睛,彼時也斂去了笑意,漂亮的瞳孔裏聚滿了失落。
他在失落什麽?
一向極為敏銳的她大抵能猜出他的幾分心思。
但這些小心思,在位尊九五的誘惑下不值一提。
她從不将自己的未來置于旁人的良心之上。
“嬸娘這樣說,倒讓侄兒不好意思起來。”
良久,男人輕聲一嘆,苦笑說道,“我如今的這番模樣,真的是嬸娘想要看到的嗎?”
窗外淅瀝瀝下起小雨,廊下的親衛與女官們的模樣被雨水模糊着,讓人有些看不真切。
安靜的千秋宮被雨水的聲音灌滿,将那些靜得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跳聲的靜谧驅除在外。
春雨貴如油,這雨下得好生及時。
有了這場雨,今年的百姓們便能有一個好收成,不用再忍饑挨餓過日子。
姜貞一邊應付着趙修文,一邊看着窗外的雨水發呆,一心兩用的她并未注意對面的男人眉眼凄然,恍若易碎的琉璃。
“嬸娘……我是您一手養大的修文。”
她忽而聽到男人的話。
與剛才的聲音不同,彼時的男人的聲線比方才低很多,也沉很多,像是啞着嗓音發出來的聲音,和着淅瀝瀝的小雨,隐約有種讓為之揪心的錯覺。
她從未聽過趙修文以這樣的口吻與她說過話,眼皮輕輕一跳間,視線便轉了過來。
或許是方才的舊事重提讓她暫時做回曾經的姜二娘,所以對面前的男人放松了警惕,不曾在意他此時的動作,但當她回眸轉身,便因趙修文的動作而微微一愣愣——
男人此時并沒有坐在她對面的小秤上,而是離座來到她身旁,單膝跪地在她面前,以一種近乎朝聖的虔誠看着她的眼。
“您為什麽,如此防備于我?”
趙修文啞聲問她。
姜貞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養育之恩又如何?
少年情深的夫妻能兵戎相見,毫無血緣關系的兩個人,在利益相左之際,又怎不會圖窮匕見不死不休?
她不是賭徒。
所以她從不賭微乎其微的概率。
【作者有話說】
姜貞:親人祭天,權力無邊。
今天是六一兒童節,祝大朋友小朋友們節日快樂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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