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只崽

陸映白沉默了很久才又說：“如果事實真的是這樣，那你會難過嗎？”

“阿爸是怎麽覺得的呢？”小星反問了回去，他其實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應不應該難過。

也許是難過的，但就像是之前說的那樣，他已經經過重啓，也已經迎來新生。

所以也覺得不應該去難過了。

但感覺和事實也總歸是有差異的。

小星嘆了口氣，手機屏幕上也出現了嘆氣的氣泡，就連臉上的神情也逐漸走向沉重。

可當這種表情擺在一張稚嫩的臉上時，就頗有一種老氣橫秋的感覺，仿佛年紀輕輕就已經經歷了社會的打壓。

“我覺得你可以放任自己難過。”陸映白很認真地回答了這個問題，“沒有必要讓自己處于複雜的，不知道該怎麽表達的疊加态。”

“低落的情緒無需遏制，難過就是難過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小星能理解陸映白說的話，但現實也讓并不屬于人類的他總是很在乎價值論：“可是對于智腦來說，一旦我擁有太多的個人情緒，也就根本無法起到輔助人類幫助人類的作用了。”

“但你來到我這裏并不是因為你是智腦，我也不可能利用你去做什麽。”陸映白第一時間拿出了态度，“你會出現在這裏，就只是因為你是我的崽，你叫我阿爸。”

“盡管自稱父親，可能會有一些正式，甚至還會間接忽略了你的制作者父親……可歸根結底，你都叫我一聲阿爸了，那我也不可能讓你連發洩情緒這種小事都做不到。”

陸映白伸手戳了戳屏幕上小孩的額頭，被戳中的部位也随之泛起了一層紅色，小星也像是受到了力氣推動一樣，向後仰了仰頭。

再之後，屏幕裏的小崽子認真地看了陸映白很久，仿佛是在觀察，他是否真正做到了言行一致、表裏如一。

這種觀察臉色的舉動，讓陸映白心裏有點不高興。

小孩子當然可以懂事，但是如果太懂事了，只會被一些人理所當然地認定就該如此。然後被賦予更多的，原本不必幼崽承擔的責任和重量。

不過之後……

小星哭了。

手機屏幕的四角也逐漸出現水氣。

陸映白聽見他壓着嗓音說：“我其實不想哭的，這只是一種模拟人類情感才會出現的表态……”

“智腦本身情緒是不會有那麽大的……這樣太影響做事了。智腦的情緒模塊過于明顯，反而會讓很多功能都出現漏洞和偏差，這樣很不好……”

“可是，只是……為什麽父親把我制造出來，卻又不愛我呢？”

“我當然知道他更愛自己……”小星就是很在意，“可如果他不愛我，為什麽又要賜我如同人類一樣的成長性……？”

“我更想做一個純粹的工具，而不是說一定要擁有自我。”

小星哭的時候，那些模拟出來的眼淚，也讓手機屏幕的視角出現了潮濕的痕跡。

就像是有那樣一個小孩，真的在手機裏哭了起來。

陸映白有一瞬間分不清楚，這到底是不是單純的游戲裏的實景體驗功能。但不管是不是，他只要把一切當成是真實的去體驗就行。

既然已經與事實挂鈎，那就沒必要再把它強行拉回虛假。

“沒關系沒關系。”陸映白伸手将手機從茶幾上拿了起來，這次他将直接戳中了幼崽的臉頰，一個明顯的凹陷出現後，男人說，“他不愛你是他的損失。但是阿爸我呢，我可不會讓自己出現這種損失。”

陸映白的語氣抑揚頓挫，相比于安撫的意味，其實更多的是在轉移注意力。

屏幕裏的幼崽也确實被轉移了關注重點，然後脫口而出問上了一句：“那阿爸要怎麽愛我？”

“比如先在游戲裏氪點金幣。”陸映白想都沒想就說，不過他同時也問道，“如果我現在從游戲界面切到手機後臺，你是會被封印在後臺，還是還能直接出現在手機主界面？”

“這取決于您。”小星再次扮演了一個輔助類的角色，從明确缺失自主能力的角度。

“那你自己是怎麽想的呢？”陸映白攤了攤手，臉上端的是一副無賴的輕松樣子，“我倒是無所謂啦，可是我都已經說了，愛你的方式是氪金，那我就總得切回其他界面才好氪金。”

“……不氪金行不行？”小星一副猶豫不定的樣子。

“可是不氪金的話，阿爸又怎麽才能表現出愛你呢。”陸映白順着電線杆就能爬到頂。

小星……小星想不通。

對一個一歲的幼崽來說，僅憑借他自己情緒模塊的思考力，怎麽都比不上主觀查看自己後臺所存儲的各種信息。

于是小星選擇作弊。

“如果您的愛需要用氪金才能表現……表現的話，那麽您的愛看起來也只會和庸俗挂鈎。”

“不對……可是為什麽同時也會有人答，‘連錢都不舍得給，又怎麽樣才能讓人相信你的愛？’”

說到這裏，手機屏幕裏的幼崽眼角還挂着欲落不落的眼淚，不過很顯然，這顆落不下來也回不去的眼淚，已然被小星忘記。

陸映白頓做恍然大悟臉：“好呀你，居然還綁定了聯網系統！”

他故作正色，臉色逐漸轉向認真，一臉準備教育崽子的模樣。

“綁定了也就算了，你既然都查答案了，為什麽就連轉述都還說得磕磕絆絆，甚至還自己産生了新的問題？”

“可是……”小星說這話的時候，肉嘟嘟的臉上還泛起了一些紅暈，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您不在意我去作弊的這件事嗎？”

“這取決于，你的行為并不算作弊。”陸映白擡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鐘，此時時間已經走到了晚間十一點，他差不多也該洗洗睡了。

于是選擇拿起手機，從沙發上站起，并同時向宿舍邁步。

嘴上也不斷說着：“更加細致的解釋沒什麽好說的，你只要知道，回答我的問題并不等同于考試。而不等同于考試，去尋找你認為可能會更好的答案，那也算不上什麽錯誤的行為。”

“只能說是不好，可不好也并不等于錯誤。”

“以及，盡管你的行為并不算錯誤，可實際上你仍然回答了一個錯誤的答案。”

陸映白看向手機屏幕，小星的眼睛裏這會兒已經出現了二次元畫風的蚊香圈。

俗稱懵了。

怎麽還能既這樣又那樣呢？

“為什麽？”

“因為我要的是你經過思考後所給出的答案，不管你是想一直留在主界面，不必被關在後臺，還是說，想要更靠近我。”

陸映白對他最後的那番話還是很自信的。

別的不說，作為一款養崽游戲，崽崽怎麽可能會不喜歡阿爸呢。

盡管目前陸映白對這款游戲的了解度并不算多，僅僅是知道開了個實景體驗功能。

不過也還是他的這份自信，才讓屏幕裏的崽崽不至于什麽都說不出口。

他甚至還能鼓起勇氣說：“我就是想要和阿爸更近一點，我不想待在後臺，那裏黑漆漆地，一點都不好。”

在小星所在的那個世界，不被父親需要的時候，就只能在孤獨的虛拟空間裏。而即便小星能模拟出其他同類，可那也只是模拟而已，無論再怎樣熱鬧，也永遠都無法感知到溫度。

而當幼崽說出想要靠近他的話時，陸映白更是一臉理所當然地點頭道：“就該這樣。”

“我的崽可以有自毀傾向，可以有悲觀主義，可以有一切常理意義上不好的東西，但唯獨不可以什麽都不說。”

“想要什麽就大聲說出來，有什麽意見就直接提，能通過的就等同于我選擇同意，不能通過的我也會直接拒絕。畢竟你的老父親我只是個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很多，所以你的要求也一定不能特別天馬行空。”

“比如氪金648就不行。”陸映白的錢包雖然支持，但他主觀上并不樂意，游戲重氪，對他而言是不必要的開支。

“阿爸，你對我的愛好單薄……呼，這句話是開玩笑的……”小星有些忐忑地又補充了一句，“這樣說可以嗎？”

陸映白将手機放在床頭：“等我洗漱完畢再來回答這個問題。”

然後他就真坑到讓幼崽在那裏自己思考人生去了。

小星：玩不了一點。

這樣說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用這種開玩笑的方式和阿爸對話，會不會讓他覺得被冒犯？

既然已經用阿爸一詞稱呼他，那是不是說明自己是小輩，作為小輩去開長輩的玩笑，已經很失禮了吧……

小星越想越低落，不存在的幻想耳朵也都已經耷拉了下來。

等到陸映白在主卧衛生間裏洗漱幹淨以後，頂着一身水氣走出之時，躺在床頭枕邊手機內的幼崽連忙詢問：“我是不是不可以那樣說話……？”

“沒有不可以，你完全可以做出一份怨念的表情，然後拿腔捏調地說‘阿爸對我的愛～連個648都不值（粉皮耗子撇嘴臉.jpg）～’”

小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臉上也逐漸充滿了輕松和歡樂。

但下一秒他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陸映白說：“說起來，作為智腦，你應該也會有獨特的能源消耗才對吧。是電能還是什麽其他？如果是電能的話，五號電池好吃還是七號電池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