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東宮原是個意外。
我爹是鎮南大将軍程昭,官拜正二品,我是他第四個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兒。
我們程家祖孫四代都住在廣州府,鎮守邊陲,平日裏閑的沒事不會回帝都金陵城。所以我這次回來,大約是因為……我娘真的太閑了。
因為我在廣州惡名遠播,我娘覺得我大概率在本地嫁不出去,故把我提溜到了金陵來,重新包裝了一番,想把我的親事定下來。
鑒于我不會刺繡,不會賞花,不會吟詩亦不會作畫,我娘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把我展示給金陵的各大世家,簡直快愁白了頭發。
愁着愁着,她突然就等到了一個機會。
——聖上要給太子殿下選正妃。
我朝為嫡長子繼承制,歷代君王無不如此,太子正妃人選就顯得尤為重要。最好是家世好,樣貌好,道德修養高,而且儲君還真心喜歡的。
因此,帝後二人篩選遍了金陵城的貴女們,最終選出了十來位候選人,去和太子殿下“相親”。
相親的場合是一次馬球會。馬球是整個金陵城男男女女們都愛的運動,比起賞花宴之流更适合太子殿下參加。
是日,太子殿下,以太子伴讀為首的諸位公卿家的公子們,帝後選出來的太子妃候選者們,以及我,彙于金陵城最大的馬球場。
為什麽會有我的存在呢?因為公子們覺得陪這群女嬌娥打馬球,一定是沒意思透了,無論如何還得來點兒很會打的姑娘,打起來才有勁兒。
那個很會打的姑娘,正是不才在下。
我不是吹噓,論馬球,我三個哥哥都打不過我。
我娘覺得去一去也不錯,萬一有哪家公子就喜歡我這種性格活潑的呢?可能就相中了。
我本人則是在金陵呆的淡出鳥來了,迫切地想要回廣州府去,于是在內心叽裏咕嚕打着小算盤:若我當日,打球打得狂野些,再狂野些,大約整個金陵城都沒人敢要我了,那我就可以順理成章 的回家了!
我對自己的計劃十分滿意。
馬球賽之日,我身着正紅色騎裝,梳了一個高馬尾,不施粉黛,騎着一匹新馴服的烈馬,直往人堆裏紮,打得那叫一個兇猛。
我娘在外場和京城貴婦們觀賽,看着我的模樣,不停地擦汗,恨不得立刻就把我打個包,八百裏加急丢回廣州去。
賽後,我娘自覺丢臉丢過了頭,徹底斷了把我嫁到金陵城的念頭,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帶着我回南邊。
就在三日後。
我娘已然收拾完了行裝,裝了足足三輛馬車,再過一個時辰,我們便要啓程了。
就在這時,皇家的快馬已然馳騁到了我們家在京城的大宅之外,皇帝身邊的申公公帶着一臉打褶的笑下了馬,迎了上來。
“鎮南将軍夫人程氏接旨!”
我娘領着我和家仆們,一臉懵逼地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茲聞鎮南将軍程昭之女程丹心娴熟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衆,朕躬聞之甚悅。今太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值程丹心待宇閨中,與太子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許配太子為太子妃。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監正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布告中外,鹹使聞之。”
恍如晴天劈開一道響雷,我娘跟我都被劈得七暈八素的,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
“夫人,這是大喜的事兒,快接旨呀!”申公公笑着催促道,他大概以為我娘是歡喜過頭了。
我娘半晌才回過神來,懵着接了旨,懵着給申公公和身後的小太監們挨個兒看了茶。她還沒忘記這種時候得賞賜宣旨太監,可我們家着實沒有做過這方面的準備……最後,她安撫申公公在前廳喝茶吃果子,自個兒飛奔去書房搬了個死重死重的翡翠如意來,送給了申公公。
申公公帶着人馬走後,我們娘倆面面相觑。
是我娘先開的口:“看不出來啊,太子殿下的口味居然這麽重!”
我:“………………”
我實在搞不清楚,太子殿下到底看上我哪兒了。難道他真的喜歡潑辣了?
可我那天的表現,也實在是潑辣過頭了吧?
而且我并不想入宮當太子妃啊!我看過很多宮鬥的話本子,歷朝歷代,後宮的娘娘們都是鬥個你死我活的,動不動有人下毒藥、推落水、使絆子。我這麽單純的人,鬥得過她們嗎???
我把心裏的擔憂一一告訴了我娘,我娘白了我一眼:“你唔欺負佢哋就很唔錯了!(你不欺負她們就很不錯了!)”
我哼哼道:“被欺負的都嬌弱,會争寵呢,你女兒又不會這些。”
我娘托着腮,問我:“哎,你說後宮的女人們為什麽要争寵呢?”
“我唔知啊(我不知道)。”
“娘也不懂。男人不聽話打一頓不就好了嗎?”
“…………………………”
我娘為什麽不知道,我嫁不出去有她很大一部分原因呢?
金陵規矩,新嫁娘要給自己鏽整套的嫁衣和被面。
我都不會。
最終,我把我在廣州打的那把寶貝刀塞進了嫁妝箱裏。那是我托二哥哥尋邊我朝河川才找到的一塊萬年玄鐵所打造的,刀型仿的唐刀,刃長而窄,削鐵如泥,是一把絕世名刀。
我給它取名為“山河日月”。
不過平時家裏人都不喊它的大名,因為我天天都左一口寶貝刀又一口寶貝刀的,導致我哥哥們想借我的刀出去秀一秀的時候,都會直接問我:“你寶貝刀呢?借一下呗。”
如今,我這麽寶貝的一把寶貝刀,都肯送給太子殿下了,那不繡嫁妝也沒什麽的吧?
娘常說我這個人心性豁達,随遇而安的很。不過幾日光景,我便接受了自己即将成為太子妃的事實。
消息快馬加鞭地傳回了鎮南将軍府,我爹和家裏的哥哥們大概比我娘還要懵,唯獨一向鎮定的大嫂火速備好了一箱箱嫁妝,由爹和長兄親自送往金陵城。
幾個月後,我正式被迎入太子府。
大婚當日,十裏紅妝。一百八十臺嫁妝,三分之二出自鎮南将軍府,還有三分之一是來自金陵城宗親大臣們的添妝。送親的隊伍浩浩蕩蕩,長達數裏,這邊已達朱雀橋,那頭卻還未出我家的門。
我穿着十斤重的婚服,頭戴比婚服更重的冠冕,餓了一整天的肚子,三跪九叩了也不知道多少次,堪堪走完了禮部定下的流程。
終于到了入洞房、掀蓋頭的時候。
我已經有點兒回憶不起來太子殿下長什麽樣子了,那日馬球會我專注于打球,根本沒去注意太子殿下的臉,模糊的印象是身形高挑,長得算是英俊吧?算了,一會兒掀了蓋頭不就能看到了麽。
盼了半天,總算是盼到了門口姑姑的一聲:“太子殿下到——!”
我立刻正襟危坐,腰背挺得筆直。
我聽見來人先用水浸了手,接着取了喜秤,挑起我的蓋頭來。眼前驀地一亮。我擡頭看向太子李祯的眉眼,倒是真的俊眉星目,英俊非凡。
嗯,就是瘦了點兒,不像我爹軍帳裏的男兒們,都是一身腱子肉。
只是此時此刻,那張可以稱得上是漂亮的面孔上顯露出來的卻是大驚失色的表情,就連喜秤也被他手一抖,哐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你你你、怎麽是你?!”太子殿下驚呼。
“哈?”我眉梢一挑。
——除了我,還能有誰?
新婚當晚,那叫一個雞飛狗跳。主要是李祯和他宮裏的人在雞飛狗跳,我是那個冷眼旁觀的。
我知道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但這個時候我絕對不能慌,慌了,那就是全金陵的笑柄,連帶着整個鎮南将軍府都臉上無光。
待我真的搞清楚發生了什麽,已經是驚動聖駕和鳳駕的時候了。我跟着李祯半夜進宮面聖,帝後二人坐上首,我和李祯跪下頭。
後來過了好些日子後我才知道,當晚我們是硬生生把皇上從他近來最寵愛陳美人床上拖下來的,直接導致陳美人這個沒腦子的把這筆賬算在了我頭上。
總之,皇上氣得胡子都要吹了起來。
他拍着桌子,對李祯道:“當時可是你跟我說,你看上的程家的女兒?”
“是。”李祯回道。
“你是不是還跟我說,她馬球打得好,英姿飒爽,你很喜歡。”
“是。”
“你還說,她的母親喊她‘心兒’!”
“是。”
“那不是程丹心是誰?!”
“……”
我估計李祯也很懵逼。
李祯沉默了一小會兒,接着據理力争道:“可兒臣當日所指,真的不是這位!而且她也不在母後給兒子的候選名單裏啊!”
“她是不在名單裏。”皇後悠悠地開口,“可是你自己說了喜歡,本宮和你父皇商議後,覺得程氏的身世、樣貌也符合太子妃的标準,那自然沒必要讓你不開心。”
“我跟父皇母後說的那位陳姑娘,是在候選畫像裏的!”
皇帝和皇後面面相觑。
皇後想了半天,終于拍了下大腿,反應了過來。
“太子,你說的,不會是內閣首府家的陳冰心吧?”
陳冰心,京城才女,完全符合“姓陳、叫心兒”的标準。
唯一的區別可能是:她馬球打得比我差遠了。
這場烏龍的最終解釋版本是:太子殿下當日在馬球場上,一見傾心的那位佳人便是陳冰心陳大小姐,彼時她策馬揚鞭、從太子旁邊飛馳而過時,太子殿下驀地看呆了。這一呆不要緊,就丢了一個球。陳冰心的杆子一揮,直接撈走了原本屬于太子殿下的那顆球。接着,陳大小姐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再用力一揮杆,那顆球便筆直地洞穿大門!
這便是太子殿下口中的:那姑娘球打得特別好,英姿飒爽,我很喜歡。
據悉,當天陳大小姐統共就進了這麽一個球。
還是因為她前半場一個都沒進,心裏十分着急,唯恐馬球結束後淪為金陵城女眷口中的笑料,才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搶了太子殿下一個球。
總而言之,因為太子殿下一句“球打得特別好”,皇後娘娘覺得鐵定不是這位內閣首府家孫女兒,并把目光投到了我的身上。
嗚呼哀哉!
娘親啊娘親,我就說,太子殿下的口味沒有那麽重的嘛!
作者有話要說:
排雷預警:
本文是1v1,是雙c。
不論東宮還是後宮,沒有其他女人是不可能的事兒。所以妃嫔們還是會有的,蠢作者最低限度的保證是沒有睡過。。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