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江之上,依舊是潮起潮落,就如人生一般的跌宕起伏。遍地盛開的白色浪花間,黧黑長發被風吹散,盡情揮灑。赤色衣衫沾了水,愈發顯得豔麗如血。
清夷并子昭手牽着手,并肩立于潮頭之上,随着潮湧潮退上下起伏.子昭先時還有些緊張,每一次起伏下落都身體緊繃,擔心會冷不防雙腳踩空沉于丹水,而後被洶湧的波濤沖走。
然而手中柔荑卻出乎意料的給了他滿滿的安全感,在這起伏不定的浪潮中将他緊緊抓住,任是再颠簸的潮湧,也無法将他從她手中搶走。潮汐鼓噪聲中,子昭恍惚覺得自己的心一如他的人一般,被她牢牢的掌控在手心。
少頃,等子昭稍稍适應之後,清夷試着慢慢放開他的手。
“你自己來試試。”
子昭放下的心一瞬間又提了起來,死抓着她不放。
“別呀,我又不會法術,自己來會沉底的。”
“不會。”清夷柔聲安撫他。“我已經對你施了法,你不會沉底的。”
“真的?”
“真的。”
“哎呀,別再擔心會沉下去,有我在呢!嘗試去感覺自己只是水中的浮萍,随着潮汐波動上…,下…,調整全身的力量去适應…哎,別這麽僵硬啊!”
在清夷的柔聲安撫中,子昭大着膽子慢慢撒開緊抓着她不放的雙手,跟着波浪起伏的節奏慢慢調整重心。
漸漸地,子昭适應了波浪的節奏,緊繃的軀體變得放松,能自如的駕馭腳下波濤走開幾步。
“清夷你看!我學會了!我…”
掌握了禦水,子昭心中驚喜,正要朝着清夷炫耀,忽的瞥見二人側前方風浪乍起,忽起滔天巨浪,如一面牆一般,遮天蔽日的當頭罩來。
驚喜瞬間變驚吓,子昭面色大變,急忙前行幾步去牽清夷的手。不料巨浪轉瞬便至,巨大的沖擊力卷了二人遠遠分開。
這巨浪來的突然,清夷只顧注意子昭,一時竟沒發現,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眼見二人距離被拉開,清夷擔心子昭會出事,硬是頂着風浪向子昭的方向移動,想要将他拉回來。
在洶湧襲來的波濤中,失了手心緊握的依仗,子昭确實心中怯怯,然而他更擔心清夷會不敵這天然的兇險。眼見得二人相距越來越遠,子昭心中大急,橫下心飛撲過來将清夷緊緊抱住。
清夷冷不防被子昭孤注一擲般飛撲過來的舉動緊緊纏縛住,吓了好大一跳,而後又被他緊緊勒在懷中動彈不得。微頓的功夫,法力便承繼不上,于是二人雙腳踏空,雙雙沉下江去。
清夷落水時還有點懵。她自來到丹水,在水下設立結界修行以來,便苦修水系術法,自認控水之技還是很不錯的,別說是今日這般的小風浪,就是丹水決堤,淹沒大地,她覺得自己還是可以效仿一下古時候的大禹治水,給它重新攆回去的。
前幾年初來丹水之時,她猶有興致四處游玩,追魚逐浪的好不暢快。後來玩性淡了,索性長居水中修行,倒是進益頗大,連伏陽冬藏那兩只極其厭水的貓崽子,都被她硬逼着學會了游水。
今日被子昭帶累,竟如此狼狽。好在沒有旁人在場,若是被九鳳和伏陽冬藏她們見到,肯定會嘲笑自己的。
清夷心中瘋狂的吐槽,都沒能阻止她與子昭二人在水中緩緩下沉的趨勢。不知何時,子昭緊擁着她的雙手已然松開,二人各自朝着水底慢慢沉下去。
水面之下又是另外一個世界。
水面上一望無際的俱是碧色,一色的水光天色,連點點綴都沒有。而在水面之下,尤其是深水,景色優美,生物繁多,來來往往的分外熱鬧,仿佛另外一個人間界。
形狀碩大、顏色豔麗的珊瑚叢,在人間界被捧為至寶賣出天價。而在水下,這玩意兒遍地皆是,令人痛心的與污泥水草為伴,小魚小蝦們藏身其中,鑽進鑽出的嬉戲,熱鬧異常。
便如此刻,不同于其上的波濤怒吼,丹江水底的深水漫漫無窮盡,二人發絲、衣物皆浸于其中,随着水紋飄飄灑灑,仿若紅白二蓮綻放碧水中,尤為令人驚豔。
往來生物皆十分好奇于這兩個新物種,更有調皮的小烏龜劃着道道水痕,圍繞着二人轉圈圈,呼朋引伴來湊熱鬧。
驀地,其中一道白色身影動了起來,驚得一衆小生靈四下飛散。而後那朵白蓮一個前沖化為銀魚,在水下靈巧的穿行,仿佛天生就生于其中,長于水中。
清夷靈巧的游過一個來回,四下追尋子昭的下落。透過層層漫漫的水草,只見那朵赤色紅蓮正被水底暗流卷着,緩緩飄向更深處的河溝。
子昭生于北方,并不會凫水。自入水之後他口鼻間就狂冒氣泡,而後感覺呼吸不暢。越往下沉,胸口越是憋悶,呼吸困難之餘,頭腦亦是眩暈不已。
他徒勞的劃動手臂,想要浮出水底,偏生四肢沉重無比,連劃動一下都很困難。
昏昏沉沉間,只見眼前一片雪白,自遠處離他越來越近,而後映入眼簾的,便是清夷那副嫡仙般的面孔。
子昭滿目所見,皆是眼前清麗如水中精靈一般的女子,早已分不清是被這人迷了神魂,還是被江水侵了心智,只覺腦中眩暈不已,兼且四肢無力,繼續向江底沉去。
清夷游魚般靈巧的游來托住他,見他雙目迷離,神志不清,卻還是兀自盯着自己,便知他已是快要喘不過氣了,心急之下顧不得這許多,湊上唇來渡了一道靈力與他。
馥郁香氣盈于口鼻間,本就不甚清醒的子昭腦中眩暈加劇,昏沉之際只以為已然抛卻人身,成為這水下游魂,被一把推開的時候不自覺游上前去欲抓住她,被清夷遠遠躲開後方驚覺:他這是、能在水下自由游動了?
子昭靜立在原地,感受着浮力帶動着他蠢蠢欲動,而後試着劃了下手臂,“嗖…!”手臂才剛劃将出去,子昭就感覺一股氣流大力帶動着他,而他整個人都不受控制,渾似飛矢一般快速的飛了出去。
遠處的清夷被子昭的境遇逗得笑岔了氣,趕忙追了上去,拽住他的衣角将人拉了回來。怕他再把自己當石子一樣投了出去,索性攬着他的腰在水底來回游弋幾個來回,教他在水中自由游動。
子昭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如今的處境。不同于方才的驚慌已極,子昭靈性異常,學着清夷的樣子在水下游弋幾圈後,就掌握了這門技能,而後就如孩童一般歡快的在水中撒起了歡兒。
他時而戳戳身旁游過的怪魚,時而惡劣的将栖息在石頭上的小烏龜翻個個兒,時而纏繞在清夷身周轉圈圈兼且撩撥嬉戲,将所有的怪點子都實驗了個遍,仿佛一個大齡孩童。
人跡罕至的水底碧波中,紅白二色糾纏不清,玩笑嬉戲,相生相伴。若為鳥兒當屬鴛鴦,若為魚兒當屬比目,可不正應了那一句話:如彼游川魚,得此成比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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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一生,從未如此開心過。”
終于玩累了的二人坐于江岸上,看着日頭西落,江面慢慢重歸平靜,只覺心中無盡暢快。
“你才多大年紀,怎麽說的好像老頭子一般?”女聲疑惑。
子昭低低地笑,“你先告訴我,你多大年紀?”
清夷側頭想了想:“大概一百一十多歲吧!我記不大清了!”
一百一十多歲?子昭埋頭想了想,“那你豈不是出生于我姬氏立國之前?”
“是呀!”清夷點頭,“說起來,你家老祖宗打天下的時候,我師門還出了一份力呢!”
“那他們現今在何處?”
說起師門,清夷剛才還活潑的精氣神立馬蔫了。“他們都已經不在了…”
見清夷難過,子昭以為她的師長俱已仙逝,有些後悔提及這個話題,趕緊換了個話頭。“九鳳是你什麽人?”
“她是我師妹。”提起九鳳,清夷才重又高興起來。
子昭眼底暗流劃過,面上不動聲色,“她好像不是人身吧!”
“她是九頭鳳鳥啊!”一語方出,清夷驚訝的轉頭,“你竟然已經看過她的本體啦!”
“那你跟九鳳的關系确實很好了,她一般不在人前顯示本體的。”
的确很好,好到想弄死她!子昭避開清夷的視線,側過身去直視前方,眼神尤為冷酷。
“那你的本體是生于水中嗎?”
聽到子昭誤會自己不是人,清夷驚奇的看着他的側臉,好氣又好笑,“我是人,才不是精怪呢!”
得知清夷是人,子昭也有些驚訝。他們初次相見,清夷便是自水中而出,又會禦水之術,今日更是帶着他在水底游玩,他還以為清夷是水生精怪呢!
不過,“一百多歲還這麽稚嫩,你都長不大的嗎?”
這人真讨厭,清夷氣鼓鼓的,她的年紀都能做子昭的老祖宗了。“我這叫心态年輕,誰像你,小小年紀就跟個小老頭似的!”
見她生氣,子昭反倒笑的得意,“沒辦法,層層規矩束縛着,想不老都難。”
“所以我才不喜歡呆在鎬京,一有機會就四處行走。”
提及鎬京,子昭重又變回那個世家風範十足的貴族公子,言語中滿滿的自嘲。
清夷很是同情,她自生來便自由自在的,無論是早前的父母還是後來的師尊,都不曾刻意約束過她,想修煉便修煉,想偷懶便偷懶,實在想象不出子昭平日裏過的都是什麽日子。
“你若喜歡這裏,來日我還帶你來玩。”清夷的聲音仿佛此前的丹江深水一般,一下子便浸入子昭心底,令他眩暈半晌方低頭調侃:“還如今日一般渡氣嗎?”
清夷後知後覺的感到有些尴尬,先時似乎冒犯了這人:“如果,呃,我是說…你不介意的話。”
“怎麽會介意呢,我期望都…”低沉的嗓音愈發令清夷耳熱,也越發聽不清他的低喃,而随後出現的衆人徹底令她将今日的未盡之語抛至九霄雲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