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出現在清夷面前的子昭非常奇怪。他的臉色蒼白憔悴，眼裏布滿血絲，乍看之下像是昨夜未休息好。可他的精神卻是半點也不頹唐，只是沉默不語，而且還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黑沉沉的眼中情緒莫名。
清夷被他毫不掩飾的視線弄得心裏發毛，下意識的畏懼想躲，可子昭存在感十足的視線又豈是那麽好躲得開的？
清夷每每鼓足勇氣回視，原以為子昭會避開，孰料他竟沒有絲毫不好意思，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總是迫的清夷率先投降。
次數多了，清夷心中不免嘀咕：這是又發生了什麽事了嗎？昨晚臨走時他還在好端端的折騰自己，臉上可惡的笑意從未斷過。今日一早就又轉了性子，變得深沉晦澀，弄得她心中怕怕的，都不敢跟他單獨相處了。
更奇怪的是，一向小尾巴似的跟在子昭身後，須臾不離左右的辛氏兄弟二人，一直到現在都不見蹤影，害她想打聽消息都找不到人。
這主仆三人慣會折騰人，她是扛不住了，此時不跑更待何時！拿定主意後，清夷借口添水，提着水壺退了出去。
清夷背對着子昭，敏感的察覺到：每走一步，盯在自己後背的視線便濃烈一分，針紮一般強烈的似要洞穿她的身體，刺得清夷渾身汗毛直立，如同被猛獸盯上的兔子一般，越發加快步伐，幾乎小跑着離開了靜室。
驟一脫離子昭的視線範圍，感受不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清夷才拍拍胸口，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暫時放下心來。
這樣不行，清夷磨磨牙，她得弄清楚子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否則遲早得被他的做派吓死。也不知辛靡跟辛餘到底去哪了，一直到現在都沒見到人，便用搜尋術找一下他們吧！
清夷運起法術，将靈識從身體中剝離開來，如閃電般飛速掠過整個臨江居的各個角落，整座道場都盡歸眼底。臨江居也并不大，一個呼吸的功夫她就找到了二人的蹤跡，在書房。
書房？清夷抱臂沉思，書房裏只有寥寥幾本功法典籍，諒他們也看不懂，他們窩在那兒做什麽？
左右思量間已至書房門口，清夷探頭向裏張望。只見不大的書房裏，辛靡辛餘二人一人各自占據書桌一角，拿着一本功法典籍在死命瞪着。辛靡眉頭緊鎖，辛餘愁眉苦臉，俱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清夷好笑不已，這主仆三人今天都是怎麽了，這樣古裏古怪？這主子吧，是吓死人不償命，這兩個手下，是笑死人不償命嗎？
一片靜寂中，辛餘受不住率先崩潰了，趴在桌子上抱頭大叫：“啊啊啊啊啊！這特麽都是什麽鳥語？我一個字都看不懂啊啊啊！！”
“因為你是文盲啊！”清夷笑眯眯的倚在門口，好心回答道。
“對啊！我是文盲來着！”辛餘忽的坐正，恍然大悟狀，而後拖着凳子湊到辛靡面前，滿含期待。
“哥你書讀的最好了，你一定看得懂吧！”
辛靡…把目光從書中收回來，面色凝重的回視弟弟。
“他也是文盲！”
“胡說！”辛餘想也不想的就直接反駁，“我哥可是…”
突然意識到是誰在跟自己說話，辛餘猛地消了音，擡頭看了門口的清夷一眼，又回過頭去，“哥…”
辛靡在弟弟期待的視線裏嘆了口氣，放下書本，“對，我也是文盲。”
辛餘呆呆的望着兄長片刻，意識到辛靡不是在開玩笑，眨眨眼，果斷轉移目标，颠颠的跑上前來，“清夷仙師…”
辛餘舔着臉谄媚的模樣真是傷眼，清夷手抵着他的額頭推遠了一些。“有事說事。”
辛餘讨好一笑，舉起手中典籍，“給翻譯一下呗！”
“可以啊！”清夷答應的很幹脆。
“真的？”辛餘聞言大喜，連一旁的辛靡都擡眼看來。
“不過你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說！”
“你們家主上今天是怎麽了？”
“主上？主上沒…沒怎麽樣啊？”提到自家主上，辛餘磕磕絆絆的否認，差點沒咬到舌頭。
清夷嘆氣，“你說這話連你自己都不信！”
子昭方才那死氣沉沉的樣子是沒事？你們倆在書房瞎倒騰這些典籍是沒事？清夷對着辛餘假模假樣的一笑，你們當我傻呢？
“快說！”
辛餘被清夷逼問着心虛不已，回頭想向哥哥求助，辛靡卻打死不擡頭，誓将不聞不問進行到底。
個沒義氣的！
“什麽事？還不是因為…”
辛靡忽的重重咳嗽。收到哥哥的提示，辛餘馬上反應過來住了口，暗自腹诽：還不是你的好師妹九鳳！
見辛餘突然閉口不言，清夷來回打量二人，疑惑追問：“因為什麽？”
辛餘偷偷瞄她一眼，側過身去，“沒什麽。”
那個九鳳是你師妹來着，你自然向着她。在你面前說你師妹的壞話，我又不傻！再說，我就是說了，你也不見的會相信，何苦來哉？
“吞吞吐吐的，到底是不是男人？”
見怎麽也撬不開辛餘的嘴，清夷很是氣惱，索性刺激他來着。
“我不是男人，你是總行了吧！”辛餘心下不服氣，很是光棍的說道，大有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你倒是自己去問啊！”
“這不是，不敢麽！”清夷吶吶的，提到子昭就氣短。
“可我也不敢告訴你啊！”辛餘呲牙沖她敷衍一笑。
清夷實在沒辦法，只好提了水，磨磨蹭蹭的回去了。
剛一回到靜室，子昭的視線便如影随形的追蹤而來，織網一般密密匝匝将她圍了個結實。清夷若有所感，不由得抖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湊到近前。
“子昭，你今日到底是怎麽了？”
沒等子昭回聲，清夷又急急忙忙的補充，“你可是累了？”
“不然，你休息一下。我這兒有上好的安神香，我親手做的，效果很是靈驗。不如，你試試？”
子昭見清夷似乎有些瑟縮，安撫般的輕輕一笑，似是聽到了，又似是充耳不聞，兀自擡起手來，輕輕撫摸清夷垂在身後的長發。
清夷定在原地不敢動，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撫摸自己頭發的那只手上。只覺得那只手拂過之處，都被濃濃的覆蓋了子昭的氣息，像是被下了追蹤的符咒一般，無論她跑到碧落黃泉，都逃不開子昭的追蹤。
“你壽數幾何？”良久之後，子昭突兀的問了清夷一個奇怪的問題。清夷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啊？”
問一個修士的壽數？這個問題好難回答。修仙自來是逆天而行，一路上危險與機遇并存，不但有來自上天的考驗，還有來自同道的威脅。幸運的話，與天地同壽不是問題，不幸的話，說不準明天就被哪位修邪道的修士給弄死了。
修士的一生都是充滿變數的，便是最厲害的蔔算師，也蔔不出修士的壽數與天命。
清夷納悶于他的問題，遲疑了幾秒，斟酌着回答：“憑我現在的修為，活個三五千年不成問題，若是不停的修煉，壽命便會一直延長下去，直至遇到瓶頸再無寸進，才會壽終。倘或遇到大機緣飛升的話，則與天地同壽，與萬物同輝。”
談到修煉的問題，清夷自來都非常驕傲且自信。自忖無論天資還是努力程度，自己都絕不會輸給這方小世界的任何一個修士。在這個世界上，能傷到她的人寥寥無幾。
子昭也看出來了，眼前這人很為自己是個修士而自傲。只是自己卻是一個凡人。仙凡之隔猶如天塹，距離龐大的令他心生絕望。
縱使他身為天子又如何？也不過是一介凡人！跟清夷擁有的無盡歲月相比，猶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一般壽命短暫，不值一提！那麽，身為凡人的他，要如何留住她？又能留多久？
子昭垂下眸子，慢慢的飲下一杯茶，也遮蓋住眼底的波濤洶湧。
昨夜九鳳的話刺中了他的心事，讓他不能再逃避下去。凡人壽命短暫，若是連最簡單的陪伴都做不到，他又怎麽能将她拉入這萬丈紅塵情緣？
若是…若是他也能修仙…
在當下這個瞬間，這個念頭猶如春日野草一般在子昭的心裏瘋狂生長，蔓延開來，助長他的欲望，吞噬他的理智。
若是他也能修仙，那麽這所有的一起都将不是問題！他會一直陪伴在清夷身邊，與她一起看遍日出日暮，游覽名山大川。與她一起，走到時光的盡頭，再一同魂歸天地。
只要他也能修仙！
子昭垂下的眸子詭谲遍布，頓了好半晌，又問出一個讓清夷吃驚的問題，也是他心心念念、所思所想。
“若我想成為修士，可有什麽辦法？”
這人也想修仙？清夷側首打量子昭半晌，拿不定主意該不該直接告訴他：這凡間的王公貴族甚少有能修仙的。
天道至公，大凡身份尊貴的凡人，氣運也很是強盛，榮華富貴幾十載，氣運會随着他的死亡而重回天地間，等着下一次的分配。
若踏上修真一途，來自凡間的氣運便會被長久的攫取，長此以往，世間的氣運平衡就會被打破，這是不被天道允許的。是以這凡間的大富貴者，大抵是沒有仙緣的。
只是…子昭注視她的眼睛那麽堅定，帶着滿滿的期望的光芒，如同正午的豔陽一般灼熱、明亮，叫清夷怎麽也不忍心讓他失望。
便讓他試試也無妨，清夷默默地想。便是實在不行，也總要給他一個死心的理由。
下定決心以後，清夷自乾坤袋中拿出一個小瓶子。
“此乃築基丹，你吃了以後，若能成功築基，便是有仙緣。若是不能，便是與修仙無緣，切莫強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