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只崽
一眼望去,是由衆多大大小小的顯示屏構成的一整面科技牆。
每一個顯示屏上都在顯示不同的東西,除了一些動态畫面,還有很多不斷運動的數字,橫縱交錯,眨眼間就有過無數輪的躍動和回轉。
即便不清楚這些東西具體指代什麽,但一眼望去,這般畫面依然令人不明覺厲。
陸映白收回視線,将目光放在那個背對着他的人身上。
那人即便不是正面和陸映白相對,外在的氣勢卻依然洩露出了中年人士的威儀,陸映白卻對此卻沒有任何被震懾住了的反應。
他反倒低頭看向距離他最近的,也就是這間房間中心的柱子。
柱子周圍同樣擺放了一些看不懂的高科技設備,但在那些設備的下層,卻有很多按鈕,多由紅藍黃三色組成。
陸映白于此刻正饒有興趣地盯着其間最大的那顆紅色按鈕。
沒人知道陸映白在想什麽,無論是小星還是那個中年男人,他們都在不動聲色地觀察彼此。可中年男人得出來的結論卻只是,陸映白即便對這裏一無所知,卻依然不懼一切變化。
此時等着對方先開口,以掌握主動權的想法徹底消失,男人不得已轉過身。
陸映白則同樣回眸看去,可青年目光卻有了一瞬間的滞澀。
只見中年男人臉上有着一道從左側太陽穴橫跨面中鼻梁,一路延伸右側嘴角的明顯傷疤。
增生的疤痕顯示着,當時受到的這般傷害時,并非被利器切割,而是直接被約有一指寬的尖銳物品刮下,才造成面部組織被大量撕扯損傷。
只這一個傷口就已經帶來了足夠多的信息。一瞬間被傷痕驚訝的心情頃刻之間就已恢複,陸映白的眸光也回到了平穩狀态。
中年男人沒有過多說明,而是直接切入重點:“我不知道你是因為什麽才來到這座實驗室,更不清楚在這顆星球只有我一個活人的情況下,你又是怎麽才越過新聯邦邊境防線到來……”
陸映白喉結滾動,聽到這一連串的話後,他有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我只知道,你不是蟲子,對吧。”男人用陳述的語氣說着,臉上也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笑容。
猙獰源于臉部疤痕,而笑容則意味着同類的親近。
陸映白一瞬間就想到了那個蟲子模樣的自衛裝置。
它當時用那純粹機械的聲線說的是:捕捉程序失敗,确定陌生人類為入侵者,重複一遍……
無法提供所謂的星域身份證號,才引申出這樣一句話,至于之後的“确定陌生人類……”。
此刻回憶起,小星成為自己第一個崽之前看見的那個CG,一瞬間就能想到那些輕易毀滅星球的蟲子。
陸映白的大腦,在這一瞬間成為了被小貓随意玩弄在掌心的毛線團。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蟲子……不,是指蟲族裏面,還有能變成人類的?”
陸映白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髒在砰砰跳動的聲音,接連不斷,如雷震耳。
然而更在乎這一切的卻是小星。
蟲族已經被他毀滅了,小星很确定。
雖說來到這間實驗室的時候,小星第一時間就判斷了所在地,也曾疑惑過為什麽沒有其他實驗人員,但在親眼見到【父親】的時候,即便對方臉上遍布着傷痕,他依然能認出那确實是他的創造者。
——一個經常待在實驗室裏的研究人員,即便有着星際時代的科技文明加持,也依然能評得上是身體素質偏弱的學者。
對方臉上的傷從何而來?
為什麽他說,這座實驗室乃至于這顆星球,也都只剩他一個人?
聯邦新邊境防線指的又是什麽?
以及,阿爸為什麽能對這一切反應得如此之快……
随便種種信息堪稱爆炸,但小星的大腦或者說芯片中,仍然有一小部分區域,在用于思考與陸映白相關的一切。
被他惦念着的阿爸,這會兒已經将他好奇的所有問題全部問出。
對面的中年男人以一句“連這些信息都不知道,看來你還真是被大家族秘密培養出來的武者”作為開頭,之後便開始滔滔不絕的解釋了起來。
臉上的傷是被蟲族打的,當時大腦都碎了一半,慶幸星際時代的醫療資源足夠強大,大腦方面得到治愈。
臉上的傷口為什麽這麽猙獰?則在于當時的情況過分緊急,醫療資源用于修複傷疤也只會顯得太過浪費。
“至于聯邦新邊境防線,指的是連續被蟲族打下了三十二個星域後,不得不重新規劃出來的防線,而那道防線已然将我所在的這顆星球劃分在外。”
“我猜想,除了你好奇的這兩個問題之外,對外面情況似乎一無所知的你,應該更在意的是‘蟲子,或者說蟲族是什麽’,對吧?”
陸映白點頭,并擡手示意他繼續說。
“自星際唯一智腦啓用二級編輯現實職能毀滅蟲族這一存在概念之後——對了,你應該知道虛拟現實事件吧?”男人接着說道,臉上的疤痕也随着他的話語不斷抖動,使得他看起來猶如厲鬼般可怖。
“指的是人造智腦具備通過零和一的轉換編輯去改寫事實的那件事嗎?”陸映白從善如流,轉眼就将自己僞裝成了中年男人想象中的土着角色。
男人點頭:“沒錯,就是這件事。在虛拟現實事件結束以後,人們發現了蟲子,後來也稱之為蟲族。”
男人在滔滔不絕,而陸映白卻突然想到,這個世界的人,難道已經知道了,小星當時按下自毀程序時額外做的“多餘的事”了嗎?
之後中年男人的話也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繼續用中年男人稱呼,也實在不禮貌,在此期間,陸映白詢問了對方的名字,并成功得到“裴吉”這個答案。
不過對方強調:“相比于直稱我的名字而言,我更希望你叫我裴博士——就算在這種星球都快被蟲子打爛了的時候……”
陸映白卻直接打斷了他的低落情緒,并說道:“你好裴博士,我叫陸映白。”
簡單的自我介紹過後,裴吉,裴博士繼續開始說起了自己沒說完的話。
“我慚愧曾經未曾發現蟲族的存在,盡管我并非昆蟲學的專家。其次就是……”他沉默了一會兒,空氣也變得凝滞,之後才是,“我也很後悔當時任由那個孩子開啓了自毀程序。”
“雖然從當下的局面來說,這種話看起來很像是,‘為沒有榨幹那孩子最後一分價值’而感到遺憾,但事實上,我依然想對他說聲對不起。”
裴博士說到這裏,默默地低了低頭,他久未打理的頭發淩亂不堪,還散發着一些怪味。
“抱歉,這可能算是交淺言深?”他之後又自顧自地道了歉,又同樣自顧自地說,“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人了,更準确來說,是一年零三個月零十七天。”
“在此期間,我的交流對象只有機械人偶和自衛裝置,但你應該知道,他們只能回複固定臺詞。”
星際時代的裴博士有着東方人和西方人結合之後的面孔。說出口來的文字雖然也是漢字,但陸映白更傾向于這玩意其實是被游戲系統轉譯過後,才傳達給他的信息。
裴博士轉而又繼續說起蟲族,就像是生怕自己遺漏些什麽似的,一股腦地把各種信息都往陸映白腦袋裏塞。
“蟲族分為三大類……”
……
“之後這些你總會在戰鬥中看到,畢竟你已經向我證實了你武者的身份。”
陸映白只能尴尬而不失禮貌地笑了笑。
裴博士一無所知:“之前自衛裝置讓你提供星域身份證號也是出于這點。以往星際人的身份識別都是從基因方面着手,但自從蟲子能變成人類以後,再怎麽高深的科技,也都沒法從基因層面鑒定出他們不屬于人類了……”
“對我來說,這是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故事。”他苦笑一番。
“至于星域身份證號——則是通過家族、個體以及人類社會中的羁絆,彼此互相驗證,互相整合以後,才做出的新的身份識別。”
“當然,我更樂意稱它為N個世紀之前的老古董。”裴博士無論在小星的印象中有着怎樣的驕傲和自負性格,可在當下,在他講述事實時,總是不由自主地插·入的各種想法後……
這些都在證明,他已經是一個被現實的殘酷摩擦到根本直不起腰的人了。
裴博士輕輕吐出一口氣:“而假如你是武者,不知道這些也很正常。”
陸映白已經快笑到臉僵了:所以你倒是給我解釋一下武者是什麽啊。
小星這會兒也才後知後覺發現,陸映白臉上的笑容已經持續了好一會兒,而且連零點一度都沒變化過。
電子幼崽輕咳一聲,随即以手機震動的方式于游戲界面上跳出一條提示。
【武者,星際世界修煉古典武術的特有群體,經常閉關。他們時常在多年前進入閉關狀态,又會在多年後出關,這類人往往很容易造成和社會脫節現象。】
陸映白:懂了。
青年将目光從手機上擡起,并決定坐穩這麽一個土着身份設定。
不過在此之前,蟲族不必考慮,實驗室也不必在乎,這位CG裏出現過的父親為何是當下這種性格也不必糾結,陸映白在已經了解了局面的當下,有且只有一個問題。
“你有後悔過創造出小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