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時分已是晨光熹微。

清夷再難入睡，索性起身，抱膝坐于落地窗前，兩眼無神，呆呆的看着東方的那一抹橘紅，等待今晨的旭日東升。

沒過多久，今晨的第一縷陽光果然沒有辜負她的期待，在她還在恍神的功夫，悄悄的灑落在清夷身上，帶來新一天的蓬勃生機。

如今已是初秋時分，晨起的微風已經帶了絲涼意，經由百葉窗吹拂進室內，掃過清夷的臉龐，順道還帶着早起的人們漸漸喧嚣的動靜，預示着新一天的精彩生活已經離開帷幕。

聽着整個世界從一片靜寂中醒來，雀躍着開始新的篇章，清夷從舊事中走出，止不住微笑，便也起身去換衣服，趕着想要參與進去了。

照例七點的時候出門。

入世這半年來，清夷只學會了騎自行車。所以，她現在就騎着冬藏特意為她買的那輛女式自行車穿梭在人群裏。

身旁滿臉焦急神色急着上班的路人換了一批又一批，有人分流了，有人彙集上來了，每次停在紅綠燈路口時，身邊人都不是熟悉的臉龐。

但是不論是男是女，什麽長相什麽身份，他們的身上都帶着對于未來生活的希望，那股濃濃的希望和發自內心的拼搏感，生生不息，連綿不絕。

這也是清夷喜歡紮堆人群的原因之一。置身于這麽一群人之間，仿佛自己也帶着那樣蓬勃的生氣，有去處有目标，有滿身的熱血。而不是像她那樣千百年游離于人世之外，清冷與孤寂永伴漫漫長夜，連血液都已經失去了溫度。

經常光顧的那間咖啡店離家并不是太遠，不過十多分鐘的車程就到了，于是清夷便也分了流，目送那群仿佛頭頂都散發着熱騰騰白氣的上班族們遠去，才停靠好了車子，走進咖啡店。

“叮鈴”一聲清脆的響聲，再對上店員小姐讨喜的蘋果臉，清夷發自內心的露出笑意，道一聲早安，于是，一大早就纏繞心間的那一絲郁氣悄然消散了不少。

清晨的咖啡店有些冷清，人也不是太多，稀稀疏疏的散落各處坐着。蘋果臉店員把她引到自己習慣坐的老位置上，清夷微訝：難道是自己來的太勤快了，店員小姐都認識自己了？微微一笑後清夷輕聲道謝點單，目送活力滿滿的店員小姐離去。

蘋果臉店員是這個時代的凡人典型吧，生活安逸，衣食無憂，每天最挂心的無非就是減肥、追劇和漲工資。嗯，別問她為什麽知道的那麽清楚，偷偷用順風耳竊聽咖啡店一衆小店員們聊天才不是她會幹出的無聊事情呢！

要知道，她上一次接觸凡人還是在三千年前。那個時代的平民少女每日擔心的是如何吃飽飯，災年怎樣才能不被餓死。要養成蘋果臉的富态身材與心态，非王公大臣、權貴之家不可得。

可見現今凡人的生活水平已經提高到了何種地步，冬天暖氣夏天空調的，天南地北各色美食美物應有盡有。這凡間界早已不再是修仙者口中的苦難人世，而是成了人間仙境吧。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凡人依靠自己的科技發展，已經從另一個方面實現了飛升成仙，過上了古人們口中的神仙生活。

凡人自身已經變得如此厲害，哪裏還需要修什麽仙？如今的凡人裏，十個裏面有九個半都不再相信什麽神仙鬼怪奇談。

也無怪乎伏陽冬藏一出關就樂不思蜀，積極投身于凡間事業，如這芸芸衆生一般整日裏忙忙碌碌，辛苦打拼，将修行之事徹底抛到了九霄雲外。

若是早前的師父沒有離開的話，見到如此情景，怕是再也不會成日唠叨什麽凡人皆苦，我等需得早日超脫之類的話了吧？或許等他親自來享受之後，會…呃，用現代人的話說，是真香？

清夷被自己內心轉動的念頭給逗得啼笑皆非，膽敢暗自戲弄長輩，真是，太失禮了啊！

透過咖啡店整面的玻璃牆向外望去。馬路上依舊熙熙攘攘，人流不斷，人人皆為利來，人人皆為利往，正是這執拗拼搏的精神，才組成了這浮華喧嚣的人間世啊！

清夷若有所思：舊日裏修煉總是勸人放下，放下偏執與欲望，放下對外物所有的感情，修的無欲無求，冰清玉潔，方可成就大道。

可是凡人卻正是相反的：因為苛求物質，貪戀享受，所以凡人創造了這麽多的驚世之舉，憑借自身的微弱之力，淩駕于衆多力量遠超于他們的物種，成為這世間的主宰。

可見，這拿起與放下，孰對孰錯還真說不準。時代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她，是否依舊還要堅持下去？

正思索的功夫，一股甜香伴着苦澀的味道傳入清夷的鼻尖，擾亂了她的思緒，讓她一時之間忘了那些沉甸甸的心頭事，專注于眼前的美食。

熱騰騰的咖啡加上甜香濃郁的蛋糕，還有合心意的小店員，是清夷最喜歡的絕配。

在出關之前，清夷自認是個非常合格的古早修士。終日清心修道，不貪口腹之欲，不論是最初的九鳳還是之後的子昭，都曾以珍馐美食誘惑過她，她始終都不為所動，認為不過是口腹之欲，如何比得過對靈力的執着，對力量的掌控。

不成想她三千年後再入世，竟敗在了垃圾食品的腳下。或許她內心深處還以為自己是個小孩子？每次去快餐店大快朵頤，清夷看着周圍一圈的小朋友同好們，都在心裏私下嘀咕。

幸好在這方面伏陽和清夷有着共同的愛好，活像倆問題兒童，總算不是她一個人丢臉。倒是冬藏有些接受不能，每次看見二人抱着炸雞漢堡大嚼都很無語，竭力向她們推薦清淡養生的各色美食。

對于冬藏的不贊同，清夷振振有詞，反正所有凡間飲食對于她來說都只是嘗嘗味道，那麽高熱量高脂肪低營養的垃圾快餐跟清淡養生的飲食又有什麽區別？反正都不能給她帶來一絲半點的靈力！

一旁的伏陽深以為然，連連點頭。

抿一口香濃的咖啡，再來一口甜甜的芝士蛋糕。清夷享受的眯起眼睛，覺得這項愛好可以再延續的久一點。

七點半，咖啡廳的液晶屏準時開播小Q說八卦。這也是她喜歡看的娛樂節目。

今天照例是娛樂新聞打頭，以極快的速度吸引了咖啡廳內所有顧客的注意力，連帶着一衆店員小姐也都開了小差。

“昨天晚上，丹陽市娛樂圈兩大冰山冷美人九鳳跟冬藏均出席某慈善酒會，這對勁敵迎頭撞上，可謂是火花四濺，分外精彩啊！”

“這二位都是如今話題度頗高的女明星，而且都是走的冷美人人設，無論是美貌人氣還是所在經紀公司都勢均力敵，每次撕資源那叫一個腥風血雨！”

“不過小Q表示這兩個人我都愛，不管是白玫瑰還是紅玫瑰，那都是粉絲心頭的白月光跟朱砂痣啊！”

聽到熟悉到骨子裏的名字，清夷品嘗美食的動作一頓，定定看向大屏幕。九鳳一如從前啊，還是美貌不改，還是性子孤傲，還是跟三千年前一樣喜歡這種光鮮亮麗、前呼後擁的風光日子，在這方面，仿佛時間也拿她沒辦法。

看來任是時光荏苒，也無法改變一個人深埋在骨子裏的東西。

出關這半年時間，清夷都在熟悉這變化甚劇的現代社會，從沒有刻意去尋找舊人舊事的消息，可鋪天蓋地的現代網絡還是強制性的将它們都送至眼前耳邊，由不得你裝聾作啞。

小到現在在聽的娛樂新聞，大到高聳入雲的建築物上懸挂的巨幅廣告牌，都在無孔不入的将它想要傳達的東西塞進人的眼睛耳朵，完全不容人拒絕，想不看不聽都不行。

她雖未真正見到九鳳，可九鳳卻早已充斥在她的世界裏，不管是聽歌、吃飯還是娛樂。哪怕是待在家裏閉門不出，九鳳拍攝的廣告，印在各種生活用品上的代言頭像，都塞滿了家裏的各個角落，以其強烈的存在感昭告她的不容忽視。

至于冬藏，怪不得她跟伏陽昨晚上都沒有回家，還支支吾吾的找借口說是拍夜戲。她們可是相處了幾千年的光陰，彼此間熟悉的都快成了對方的半身了，還能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

昨天她一開口清夷就知道她沒有說實話，只是念着她乃靈貓之身，天生喜歡游樂，不能總是違背天性跟自己一樣老是拘在家裏，清夷才貼心的表示讓她随意玩樂，不要顧念自己。

感情她沒說實話，原來是因為九鳳啊！那她可是白費力氣了。

對于九鳳，清夷的心裏一直是拿不定主意要怎麽面對她。清夷苦笑不已：明明三千年前是九鳳對不起她，是九鳳傷害了她，可是時至今日，膽怯不敢面對的卻是自己？

在她最初被九鳳背叛傷害的時候，她也曾狠下心腸，下決心要與她掰扯清楚當年之事。她自認從未做過對不起九鳳的事情，緣何九鳳會如此恨她？要挖掉她的內丹，破了她的修為？還要騙子昭親手來做？

九鳳不是一直都喜歡子昭嗎？她做出這樣的事情，真的是愛慕子昭，而不是恨他？就因為自己跟子昭交好，而九鳳不得子昭青眼，九鳳就這麽容不下自己，毫不顧惜她們二人的百年情誼和同門之誼，悍然而下殺手？

在她心裏，九鳳一直是最初那個羽毛嬌嫩、叫聲細細的幼鳥，雖有些小霸道但還算貼心懂事的小鳥兒。誰能告訴她，一夕之間，親密無間視為親人的同門師妹，緣何會變成最後一次見面的那個陰骘怨毒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