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風依舊第 29 章 不再見

第 29 章 不再見

我為什麽要回來?

清夷也曾扪心自問,偌大個中國,去哪裏不好,為什麽非要回到丹陽來?回到這個給予她無限歡喜,也給予她最深的痛楚的地方來?

那些遍布在最黑暗的夢境裏的血色,大片大片的,仿佛是傳說中地獄裏盛放的彼岸花一般,在每一個噩夢裏蔓延,連同身體上所受的痛苦,如同附骨之疽一般如影随形,緊緊貼合她的每一分思緒,毒發入骨,侵蝕殆盡,直欲将她整個人都拉入無間地獄,受盡火海酷刑,不得解脫。

她不該再回來的,然而…

直至此時看到九鳳,她才明白:因為這裏有你,因為我想見你,哪怕曾被你如此傷害,我也希冀你會後悔,會回到過去我們曾共度的美好時光。

“離開丹陽。”曾經最熟悉的語調,此刻說着最戳心的話語。

“憑什麽?”清夷的聲音在顫抖。憑什麽要我離開?三千年不見,一見面就驅趕我離開,憑什麽?你對我就再沒有別的話可說嗎?你就當真,這麽恨我?

九鳳直面她緩緩下跪,“求你。”

這算是軟硬兼施嗎?清夷眼眶發熱,心頭凝滞。過去的這幾千年裏,她曾無數次設想過二人再相見的情景,拔劍相向也好平靜解脫也罷,卻無一是今日這般境況。她恨如今還抱有一絲幻想的自己。

她想過要質問九鳳為什麽,她們曾經彼此是這世間最親的親人啊!她是如何做到對自己下手無情還面不改色毫無愧疚的?妖性真就如此可怕?不侵犯到個人利益千好萬好,一旦阻礙到自己,無論是誰都能下手毫不容情!

她也曾想過,只要九鳳給自己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她會像過去經歷過的無數次吵架一般,率先低頭。可如今,她一句話也問不出來,因為她已經明白,也無需再問:已經過去三千多年,她還能如此瘋狂執着,還能是為了什麽?無非是愛欲使人瘋狂!

清夷方轉過頭去,面前的九鳳忽的飛了出去,落于在數丈之外,重重砸在地上。在場衆人精神再度緊繃,非常驚訝,提起戒備,小心翼翼的觀察四周,尋找出手之人。

她們可以說是現今修真界武力值巅峰的修士,竟無一人察覺到第三方的靠近,可見來者不善,須得小心應對。

然而,衆人視線所及之處,當隐身咒被撤走後,出現在衆人面前的,卻是在場的這麽多人此時此刻都不想面對的—姬昭主仆三人。

其實早在清夷前腳方至的時候,姬昭三人後腳便到了。只是姬昭擔心清夷不願意見自己,才隐匿身形旁觀。直至見到清夷眼中含淚,方刺痛了他的心窩,才會毫不猶豫的出手對付九鳳。

他放在心上寵着念着的人,絕不允許有任何人讓她傷心。

時隔三千多年,糾葛的三方再度聚首,卻是相顧無言。九鳳自姬昭現身就眼睛眨也不眨。而姬昭則一直一直都在盯着清夷。清夷飛快的掃過姬昭後,又馬上把視線轉向九鳳,一任姬昭如絲一般纏纏綿綿的視線将她包成個蠶繭,也不知該如何直面于他。

這場三人之間的糾葛,仿佛直至今日,都依舊是一筆爛賬。無論時隔多少年,變換過多少時空,孽緣始終是孽緣,任誰也跳脫不開,消解不了。

其實清夷自己也很疑惑,明明是三個人之間的恩怨糾纏,她卻仿佛一直跟二人隔了一層朦朦胧胧的紗布,窺不見二人的真實想法。她也曾想使出渾身解數來消解三人之間的恩怨,卻自始至終都找不到這一團亂麻的線頭。

她與九鳳之間,九鳳與姬昭之間,姬昭與自己之間,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困惑,她們三人是如何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面,又該如何化解?

然而最令她挫敗的是,她都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另外的二人卻始終都是欲言又止的,不肯給她一個明确的理由,由得她自己百般思量,猜來猜去的費盡心機。

最後還是九鳳率先有了動作。她推開熊旦,抹幹淨嘴角的血,語調凄然,“又是這樣。三千年前就是這樣,三千年後依舊是這樣。你眼裏只容得下她!”

“本以為只要她不在,我便有機會。我費盡心機的接近你,你卻深居簡出,萬事皆由這二人代勞,連見你一面的機會都從不給我。”

“所以我才選擇成為明星。你縱然不願意見我,也要生活在随時随地都充斥着我的空間,永遠無法将我摒棄在你的世界之外!而今,竟連這個妄想,你都要讓我破滅。”

“你對我,從來都沒有仁慈!從來都沒有!”

對于九鳳的歇斯底裏,有人在意有人不屑。熊旦眼中的痛惜宛如實質化,辛餘卻生怕她不夠痛,吊兒郎當的開嘲諷:

“啧啧啧,還以為自己的深情能感天動地似的,可這從頭到尾都是你自作多情好吧。只能把你自己給感動的稀裏嘩啦的,給別人帶來的可從來都是困擾。某些人哪,自欺欺人也要有個限度!”

熊旦生怕她崩潰,厲聲呵斥:“你閉嘴!”辛餘回以白眼。

九鳳魔魔怔怔的,看着姬昭冷冰冰的背影,“自、自作多情…自作多情…”而後低低的慘笑:

“原來是我在自作多情!”

“是我在自作多情!”

三千多年的美夢啊,自欺欺人啊,自作多情啊,也該醒了…

她認輸啊,也該認輸了…

她心上的那個人啊,自始至終都不曾回頭看她一眼,她如今便是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啊…

姬昭貪婪的看着眼前人,眼睛都不舍得眨那一下,生怕她會如同自己無數次做過的夢境裏那般,倏忽間便如見到白日的晨露般消失無蹤,徒留自己一人痛苦煎熬,任他百般哀怨祈求,也無濟于事。

她比以前瘦了。

清夷猝不及防間見到故人,也有些手足無措。她有多不想見到九鳳,就有多不想見到姬昭。從三千年前一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姬昭。

她知道三千年前姬昭亦是被騙才會剖她丹田取她內丹,他也是受害者。可她始終忘不了他刺進她體內的兇器,忘不了自她體內湧出的鮮血一點點滴落在地的絕望,忘不了生命力流瀉而出時自己的無能為力。

過往的痛苦如同最深切的噩夢,實在令她難以解脫,每每回想起過往的一切,她便難以釋懷,即便她外表裝的有多灑脫。人在潛意識裏的反應是最騙不了人的。

出關這半年來,她始終都在逃避,逃避過往的一切人和事,她不敢去見九鳳,也在躲着姬昭,她也知道不能當太久的鴕鳥,可她卻一直無法主動去邁開那一步,直到今日的三人相會。

過去這許多年,她是承受了難以想象的痛苦折磨,可她不想恨九鳳,也不想恨姬昭。因為不管是愛或者恨,這種情感都太過濃烈難以消解,遠非一貫主張靜心屏氣的她所能承載。她只能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動怒、不去遷怒。

借着明亮的月光打量數千年未見的昔日故人,清夷不知自己心中是什麽滋味:他比以前沉穩了許多。

她們上一次見面的時候,還是在遙遠的三千年前,那時的他,還有些少年意氣,如今卻是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大海一般的深沉。看來她的內丹對他助益頗多,而今更是一躍成為比她還要厲害的高階修士。清夷心裏這樣想着,順帶避開他那雙伸向自己臉的手。

清夷退後的動作很不起眼,看似只是微微側身,姬昭看在眼裏卻是臉一白,伸出的雙手在半空中僵硬了好久,才畏畏縮縮一般的收了回去。“是我孟浪了。”

清夷搖頭,九鳳已經走了,而她跟姬昭也沒有什麽可敘舊的,還是先趕回去查看冬藏和伏陽的傷勢最為要緊。一手扶起冬藏,清夷沖姬昭微微點頭,“我還有事,先走了。”

“我送你們!”姬昭急聲阻止道。

清夷三人動作一頓,齊齊看向他。

迎着清夷淡漠的視線,姬昭心中着急,有些語無倫次,“我不是要窺探你洞府的意思!她身上還帶着傷,你又才出關,我…怕你靈力不濟。”

見得清夷凝眸注視他良久,姬昭心中愈發忐忑不安。

“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夜已過半,月上中天。那一輪圓月,不知見證過多少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早已練就太上忘情,清淩淩的光華傾瀉在下首衆人身上,霜雪一般涼入心脾。

“你、你說什麽?”

姬昭臉色刷的雪白,如同這銀霜一般的月色似的,整個人僵硬無比,好半晌才生硬的擠出幾個字。“你還在恨我挖了你內丹是不是?”

“我把內丹還給你!我還給你!”姬昭大力拽過清夷的手,放在自己腹部。“或者你想自己來,也讓我感受一下你經歷的痛苦!”

“什麽都可以的!真的!”

“不管你想怎麽報複我都可以!”

清夷有些被他吓住了,愣了幾秒方才奮力掙脫開。

“我不恨你…”月下的清夷,聲音也如同這月色一般輕柔而又沉靜。“我只是…只是無法正視那些過往。”

“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昏暗的夜色将清夷籠罩,将她臉上的表情也一并隔絕在視線之外。姬昭心生絕望,“你再也不想見到我了,對嗎?”

他的聲音很輕,仿佛一片落葉晃晃悠悠的離開樹梢,只是這夜間的晚風卻承載不住,任它轟然落地。

面對他的脆弱,清夷無法再說出那些個确定詞彙,只能轉身默默離去。

這一晚的景色分外迷人,引人入勝。一夜不眠的,何止這三個人。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