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只崽

當你發現你在旅游區的降落地是垃圾場周邊的時候，你是個什麽想法？

陸映白站在風中蕭瑟：“這是家庭旅行，旅行！我還專門準備了相機，你告訴我，現在讓我拿着相機拍什麽？拍垃圾場？還是拍廢墟以及各種蒼蠅和不可描述？”

陸映白人都傻了。

滿懷期待地開啓游戲版家庭旅行業務以後，本來以為會看見的，是如小星所推測般的賽博朋克光與影的極致碰撞美感，但怎麽都想不到，一睜開眼就發現一家人全在垃圾堆……

令人窒息。

雖然不清楚把手機砸掉會不會讓自己回不去，但這并不妨礙陸映白對着手機指指點點。

【可是旅行的重點難道不是“旅行目的地剛好有一個崽嗎？”】

【重點是這個的情況下，肯定會優先靠近崽崽所在的地方吧。】

【而且你都玩兒了咱們游戲這麽久了，難道還想不到，所有崽崽都是經歷過磨難和困苦的小孩嗎？】

【救贖！總是要先救才能贖的吧！】

叽叽喳喳，絮絮叨叨。

反正就是，降落點在垃圾場這事兒一點問題都沒有，要有問題也是這個世界、這個社會、這個人間的問題！

“可是你難道沒發現你把這個詞拆分以後，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嗎？贖？別告訴我說，那個目前尚未見過面的崽崽，正處于什麽人口交易的謝特片場中。”

【人有時候可以不那麽敏銳的。】

“？？？你特麽……？”

陸映白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

“總之你先告訴我，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我人都已經來到這個世界了，短時間內也不可能說直接結束旅行回去，所以你最好老實交代。”

先給個臺階，之後又是一群虛無大棒：“要是還想着隐瞞當謎語人什麽的，那你就也別怪我們不收手了。我那兜裏雖說之前用掉一萬電池，但餘額還是有幾百個的。其次就是，旭陽真君也在不是嗎？”

後者可是正兒八經的得道升仙，但半途拐了個世界的真人。

手機屏幕顯示跳出一串省略號，接着老老實實交代。

【第3個崽崽，r1648t星球機器人，前面的這串代碼數字就是你們腳下這個星球的稱號。】

【如其名所言，第3個崽崽就是機器人，人為制造的機器人。】

【機器既然在人字前面，就意味着機器人的存在仍然被視為工具。如同小星，卻又不同于小星。這個世界相比于網絡程序的自主意識而言，優先誕生的是實物個體的自我，也就是機器人這一群體。】

【他們擁有人類該具備的一切基本常識，但唯獨不被視為人。】

人性是很惡的，很多和談判相關的書籍中都會着重描寫人性，畢竟想要在交鋒中占據上風，或者規避下風，總要直面人性之弱點。

這些機器人的情況，就是因為和人類過于相似，而成為人類惡意宣洩的基點。

往XP的方向說，一個具備自我，但又受程序壓制，能給人當狗的完美機器人伴侶……光這一個設定就會讓與之對應的另一部分人變成一個，即把機器人當狗也把它當伴侶的奇怪生物。

人性的惡被放大了。

機器人的命運也就變得艱難。

【任何一個經由人類之手創造出來的非人類生命，都會有類似的經歷。】

【新的幼崽也是這種。】

【她是機器人中的幼體，其誕生的原因在于，一位老人以高價将她定制，并将其設定為自己的孫女。】

之後的情況可不是什麽祖孫喜樂。

而是一個控制狂，和一個被程序壓制不得反抗的被虐者。

吃飯的順序，睡覺的時間，清醒以後要做的每一件事，詳細劃分到秒的程度……

這些對于機器人來說并不是特別難以接受，因為程序本身也是這種精準規劃的設定。

機器人完美地做到了這一切。

但機器人并不明白，即便她做到了這些，也依然無法達成目标。

那位定制者真正想要的是，機器人在自己的控制之下，最後還能成長為理想中的完美孫女。

愛護花草，謙和恭儉，體貼老人，禮儀得當，積極向上，能在鄰裏鄰居間給其掙面子，如此種種。

自我是什麽？

自我就是聽話。

就像那位老人的原話一樣：“你只要聽話就好了，我還能害你嗎？”

等到機器人日複一日地實行老人制定的所有之後，依然沒有成長為對方幻想中的那個完美孫女時，一切的發展就不只是單方面的控制了。

打罵，唾棄，虐待，關禁閉……

什麽都有。

就連惡劣言辭中稍微不那麽嚴重的一句，都格外刺人心扉。

“明明是個機器人，卻根本沒法活成我想要的那種樣子，你怎麽配當我的孫女，明明就只是個破爛程序而已，給我滾！”

不出意外的，這位幼體孫女機器人被抛棄了。

沒有主的機器人在這個世界裏都會統一被送到特定區域銷毀，也就是r1648t星球。

這并不是類似于銷毀站點一樣的所在，這裏仍然生存着其他人類。

他們得到那些被抛棄的機器人，自顧自将其定義成有錢人才能得到的玩具，但有錢人不要他們了，不還是得被他們這些貧民窟的人玩弄？

直到一個又一個機體破碎——其被稱之為銷毀成功。

【按照這個世界未來的發展，機器人有朝一日終究會開啓革命，為自己争取屬于自己的自主權。】

【作為本身非人類的存在，我無法評價是好是壞，但從維持世界安定的角度來說，不管是人虐機器人，還是機器人虐人，這都與安定二字難以挂鈎。】

被選中成為3號幼崽的那個存在，在原定的命運中将會奔赴死亡，但她的死卻奠定着機器人革命的正式開啓。

她不是主角，只是這個世界裏無數機器人的一個，但她的死亡，卻讓這個世界的機器人明白，人類不可能對他們善良。

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去承擔人類的惡，但那只是人類為之定下的意義，不必評價其正确和錯誤性，但作為擁有自我的個體，他們更應該去尋找自己想要的意義。

不應該被人類定義，這一觀點在混亂和鬥争中也逐漸被扭曲成，人類哪有資格來定義我們？

【反正就是混亂，混亂和混亂……直到這個世界完蛋。】

【尋找這次幼崽的情況，也可以被總結成一番話，不過仍然具備前提，即幼崽什麽的，你可以要也可以不要。】

【要麽是目睹她的死亡，見證機器人的革命，直到機器人将人類壓制，和人類之間産生更大沖突，互相侵害。要麽救下她，讓機器人繼續保持着仍被人類壓制的狀态。】

【你選哪個？】

“我選擇打死你。”陸映白想打人。

“你的原話，‘按照這個世界未來的發展，機器人有朝一日終究會開啓革命’，這種明顯讀起來不通順的話，其實應該被轉換成，‘機器人終究會開啓革命，不過是早晚而已。’”

“我只是去救下屬于我的孩子，僅此而已。”

當然，這并不意味着陸映白什麽都不會做。

滿是機械碎片的廢墟山體中混雜着很多腐爛的食物，破爛的塑料袋随風飄揚，偶爾刮過來的風，也讓詭異的氣味兇猛地竄入鼻腔。

入目的一切都泛着灰，像是髒污，也像是霧霾。這裏看不見行人，不知被怎麽清理出來的小道上倒是有如機器狗這般存在。

它們不斷行動着，叼着機體碎片，盲目地将其從一個廢墟堆送往另一個廢墟堆。

這片寂靜到堪稱死寂的地方，有一個更加正統的稱呼——機器人的墳場。

每一片碎塊都曾是一個完整機器人的軀體，每一串電線通路也曾是那些完整機器人的骨骼。

而就在這樣的墳場深處，有着一片由機體碎塊搭建出來的建築。

離得老遠就能從中聽見屬于人類的呼喊聲。

“我要這個機器人，他看起來實在是太符合我的理想型了！三枚新星幣如何？”

“價錢給得倒是挺高了，都能買三塊面包了。但是，據我所知，你每周都要換一個理想型吧？然後過去的理想型也全都成為了墳場裏的一員。”

“這種事情誰不知道啊，還用得着你說？”

“說起來，我聽說最近來了一個少見的幼體機器人……”

“啊哈，你有興趣？”

“哈哈……”

“真是惡心。”沒人比小星更能從非人類的角度感知到那種惡意。

“阿爸我自認自己愛幹淨的特點遠遠沒達到潔癖的地步，但我果然還是見不得垃圾。”陸映白眼神中也閃過厭惡。

“由本座來武力突破吧。”旭陽真君已經拿出了自己的本命劍。

“還有我。”阿映提出建議，“之前做過測試，由于靈力和怨氣這兩種力量的不兼容，它們沖撞的時候會引發很大的爆炸，要不試試？”

小白則表示：“先小範圍突破一下，別直接把整個建築全部炸上天。”

“說起來，新的妹妹長什麽樣子呢？有點期待。”

對于建築內部的人來說。

對于被當作珍稀品的幼體機器人來說，這是尋常又糟糕到成慣性的一天。

有新的同伴死去，也有新的惡劣者評價着要怎麽樣玩弄他們。

機器人的壽命，截至現今，也仍然沒突破20年。

然而，從被生産出來開始，他們的壽命标準就是整整160年，而且即便160年以後，機器人也并不一定會因為自然原因而産生毀壞，極大可能也只是老化至不如當年。

回想到這些信息，機器人看着那些盯着自己的目光中充滿惡意的人類，困惑地說道：“我從來不曾傷害過你們，為什麽你們要傷害我？”

“說什麽傷害不傷害的，不過是廢品即将被銷毀前的廢物利用而已。”

籠子外有人拿起一根金屬棍，用其挑起籠子內幼體的下巴，目光就像是打量砧板上的魚肉，說話的語氣也充滿了冷漠和殘忍：“作為被利用的廢物，在徹底毀滅之前，還能給其他活着的人提供一部分情緒價值，這不是很劃算嗎？”

“可據我所知，爺爺所以為的銷毀不過是将不合格的機器人送到回收站，之後統一啓動自毀程序，而非被你玩弄到機體無法承受傷害，最終導致毀滅。”

“可這只是你以為，事實上，你的爺爺根本不在乎你是怎麽被毀滅的，他只是想要甩掉你這種沒用的垃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