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忽然冒出來的丫鬟算是個小插曲, 并未打亂許府這井然有序的氣氛。
江穗被嬷嬷帶到了大奶奶的身邊,沒過多久,那些個東西便都準備好, 可以上路了。
許府的馬車一個接着一個駛出, 排面極大, 倒是引得不少路人駐足圍觀。
許家這次跟來的人不算多, 确也不少。
除了大奶奶,其餘跟過來的大多都是來湊熱鬧的。
主子們坐在馬車裏頭,軟墊手爐都已準備妥當,糕點茶水也都放好。
只有像江穗這樣的丫鬟侍衛,苦哈哈地跟在馬車後頭, 一步一個腳印地走着。
江穗體力并不算太好, 更沒經歷過這遭,所以這一路上,算是有些難熬。
等到她大汗淋漓,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的時候, 這才隐隐約約瞧見了些許寺廟的影子。
但也還遠着。
這一路上和江穗相似的丫鬟也有不少。
還有幾個更為誇張的,才走了沒一半的路, 便昏了過去。
只是這趕路途中,并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關照她們。
按照平日來說,也就将她們仍在半路,便沒有人管了。
反正在這些人的眼中,她們不過是買來的賤命,有足夠的銀子,便可以再買。
但是今兒大公子跟着一同前往,所以那些個昏在半路的人, 便全都被送到了大公子的馬車裏。
江穗借着停頓的功夫緩了好一會兒,這才休息過來,強撐着上了山,進了寺廟。
只是出發時,她是跟前最前頭的馬車邊上的,而到了地方,她早就被落到了最後頭。
到了地方,衆位主子下了馬車,丫鬟們紛紛收拾起了東西。
管事的嬷嬷本就偏心江穗,現如今見她累成了這個樣子,便讓她去看着馬車,也可休息一會兒。
江穗心領神會,連忙致謝,心中記下了這份恩情。
她靠在馬車邊上,打量着來往的人。
瞧着那一個個被引入房間的公子小姐,江穗心裏咯噔一下。
她似乎未曾見過五公子?
大奶奶特意叮囑了要讓五公子一同前往,怎的今兒這一路以來,她都沒見過對方的人影?就連阿澤也未曾見過。
莫不是偷偷溜了吧…
不止是江穗注意到了這一點。
大奶奶一直暗暗瞅着這開往的人群,也注意到了沒有許東延的人影。
今兒沒有太老爺坐鎮,所以準備得急了些,出來的匆忙,怕誤了吉時,走時也并未查看是否少人。
這會兒到了地方,卻發現少了一人。
大奶奶停住腳步,瞅着這次負責人數的丫鬟,表情不是很好:“五公子呢?”
“這…奴婢也不知…”那個丫鬟一臉惶恐。
大奶奶面露愠色,剛要發作,來時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衆人皆擡眼看去,瞧見遠處兩匹馬正朝着這個方向而來。
有眼尖的,一眼便看出了其中一匹馬上頭坐着的正是許東延。
許東延今日沒有穿往日那些個顏色豔麗的衣服。
許是因為知曉要來寺廟,所以穿了身淺色且不顯眼的衣裳。
只是這容貌過于出衆,在馬上飄逸的衣擺過于潇灑,看得衆人皆是一愣。
二人快速來到衆人跟前,許東延幹淨利落地翻身下馬,沖着為首的大奶奶行了個禮,随後說道:
“怎麽大家走了,卻沒人來告知?我還當是不用我來了呢。”
大奶奶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轉身便踏入了寺廟裏面。
許東延看了一眼,笑了一聲,将缰繩扔到了阿澤的手中,沖他揮了揮手,說道:“交給你了。”
阿澤輕嘆了口氣,認命地牽着兩匹馬找地方拴繩子。
江穗與許東延視線交彙,他沖着她笑了笑,随後便大步邁了進去,跟上了衆人的步伐。
倒是讓人覺得有些恍惚。
仿佛之前被關進祠堂裏的人不是他似的。
這次出行對于江穗來說還是較為清閑的。
大部分時候都與在許府時一樣。
大奶奶整日待在寺廟中抄經誦讀,還讓跟在她身邊的這些個丫鬟也一同上了香,湊個熱鬧,圖個吉利。
大奶奶身邊并不缺伺候的人,江穗更多時候都是在幫旁人幹些雜活。
好在這次出行時六小姐沒有來,便也沒人特意來跟她找茬。
跟來的大公子本就性格溫潤,及好說話。
而二公子雖說看着脾氣差,但在這地方還是收斂了情緒,整日板着個臉不說話,倒也還好。
五公子便更不必說了,他待下人是最沒架子的。
這不大的地方卻是洋溢着難以言喻的和諧。
江穗難得瞅見這樣其樂融融的局面。
在許府時,她見的更多的還是整日的雞飛狗跳。
當日下午,大奶奶便将身邊跟來的幾個丫鬟叫到了身邊。
其中也包括江穗。
其餘幾個丫鬟都是跟在大奶奶身邊多年的,對于這局面心中有數,臉上都帶着些許的笑意。
只有江穗有些揣揣不安。
其中一個丫鬟見江穗這局促的模樣,還湊近了些,小聲說道:“你怎麽這樣緊張?莫要擔心,大奶奶對身邊人素來寬泛。”
說完,另一個丫鬟也湊上來,笑了一聲:“平日裏倒沒見你這樣緊張過,怎麽到了外頭反而束手束腳的?”
“你們莫要打趣她了,畢竟歲數小些,還是剛入府,見了這樣的場面心裏頭發慌也是正常的。”後頭資歷最深的丫鬟插了一句,指着那幾個湊到身邊的:
“反倒是你們幾個,這麽些年了,怎麽一點長進都沒有?一點穩妥的樣子都沒有。”
幾個丫鬟連說帶笑地到了大奶奶誦經的地方。
到了門口處,幾人瞬間收了聲,收斂了笑容。
為首的打開房門,順着縫隙朝裏頭看了一眼。
江穗瞧她們幾個現如今的表情,雖說不太明顯,但倒是和剛才的她一樣。
說到底,還是有些緊張的。
江穗也朝着房間裏頭看,只見大奶奶穿着一身極為素淨的衣裳,頭發挽起,身上沒戴一點珠釵寶鏈,正跪在佛像前頭的蒲團上,雙手合十,嘴裏頭似乎在念叨着什麽。
周圍還有幾個穿着僧袍的僧人,為首的那個穿着打扮不同些,應是這兒的住持。
幾個丫鬟只看了一眼,便紛紛站在了門口,等候裏頭的人吩咐。
這種時候,誰也沒膽子貿然闖入。
不知等了多久,裏頭忽然傳出些細微的動靜來。
緊接着,那些個僧人手握念珠,沖着門口的幾個丫鬟紛紛低頭示意,一個接一個走了出去。
江穗隐約記得,最初父親還未成了這副模樣的時候,就曾帶着年幼的她來過類似于這裏的地方。
那那時僧人與她父親說了什麽她已記不清楚,但隐約記得似乎并不是什麽好話。
那日父親暴跳如雷的舉動還歷歷在目。
“想什麽呢?”
江穗回過神來,看清眼前的場景,扭頭沖着提醒自己的丫鬟笑了笑,說道:“想到了一些往事。”
丫鬟有些擔憂地看了她一眼:“這進了許府,便不可再想之前的那些個事了,你可要記好了。”
江穗自然曉得這道理。
既然她被原本血脈情深的親生父親賣進了許府,昔日無情她謹記于心,現如今她便也算是在心中暗自斷了這份情。
再也沒什麽旁的念想了。
江穗沖人笑了笑:“知道了,咱們快些進去,到時候大奶奶要等着急了。”
那個丫鬟點了點頭。
江穗與她一前一後走了進去。
幾個丫鬟站在一起,朝着大奶奶行了禮。
大奶奶擡起眼皮懶懶地瞧了她們一眼,便揮了揮手:“你們幾個辛苦了。”
丫鬟們瞬間低頭,為首的那個站出來,沖着大奶奶說道:“這都是奴婢們應該做的,哪有辛苦這一說?”
“說起來,大奶奶心系許府上下,每日誦經祈福,這才是真真的辛苦。”
這話極大的取悅了大奶奶。
大奶奶唇角微微上揚:“就屬你這丫頭回說話,整日那小嘴跟抹了蜜似的,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以後可不許這樣胡說。”
又有一個丫鬟站出來:“這怎麽是胡說呢?大奶奶宅心仁厚,奴婢們有目共睹,心裏頭都是記着的,還不知如何還這份恩情呢。”
緊接着,其餘的丫鬟也紛紛附和:“是啊。”
大奶奶将面前的幾個丫鬟掃視了一圈,最終将視線放到了最邊上的江穗身上。
江穗感受到這股視線,低着頭沒有去看。
大奶奶卻忽然将話轉移到了她這裏,主動沖她問道:“江穗,你覺得呢?”
其餘幾個丫鬟也都朝着江穗的方向看了過來。
一時間這房間內的所有視線都彙聚到了江穗的身上。
有探究,有擔憂,還有幸災樂禍。
江穗擡起頭來,一一看在眼中。
她深吸一口氣,沖着大奶奶笑了笑,極為鎮定地說道:
“若不是大奶奶心善可憐奴婢,奴婢這時候還不知在何處呢。”
“大奶奶大恩,奴婢謹記于心。”
說完,江穗跪到了地上。
與剛入府時一樣。
大奶奶沉默許久,這才揮了揮手,讓兩側的人将江穗扶起來,沖她點了點頭:“你這孩子從入府我便關注着,是個好孩子。”
江穗點點頭,松了一口氣。
本以為這事便到一段落,誰知大奶奶忽地開口,還是沖着江穗:“可還記得我最初與你說過的那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