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穗眼看着自己的爹爹焦急起來, 明顯感覺到對方抓着自己的力度變強。
江父話鋒一轉,腦海中冒出一個想法來:“許府肯定有不少好東西,那些個人面上看着高不可攀, 實際愚笨得很, 你随手拿幾樣值錢的東西出來不就行了?”
江穗搖了搖頭。
擁有這樣的想法, 才是真正的愚笨。
江穗淡然的反應惹惱了江父, 他将匕首抵得更近了一些,惡狠狠地說道: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特意打聽了許家的行程,徹夜趕到這裏,可不是為了在這兒和你浪費時間的!”
江穗沒想到他竟然還特意打聽了許府的行程。
難怪會貿然出現在這裏。
江穗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匕首, 閉上眼睛, 沉思了片刻,随後睜眼,狠下心來,用盡力氣趁着對方不注意将人推開,然後跑了出去。
江父剛剛沉浸在情緒之中, 一時間出了漏洞,這才讓她有機可乘。
見人跑出去, 他也不敢放松,暫時将匕首收了起來,連忙追了上去。
江穗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瞧見視野之內重見光明,不敢扭頭看後面。
她加快了步伐,想要沖到大道上。
那裏人多,就算對方想要做些什麽,也要掂量一下。
她的耳邊傳來身後之人的威脅聲:
“你給老子停下!”
“別逼我!”
江穗沒有理會, 一門心思朝着外面跑。
而江穗所沒有注意到的是,身後的人已經不知什麽時候追了上來,距離她并沒有多長的距離。
幾乎一伸手就要将她抓住。
就在江父伸出手來嘗試抓住前方的人時,一個石子憑空冒出,直接砸到了他的手背上。
被砸的地方瞬間紅了起來。
江父捂着自己的手停住了腳步,蹲下身子,下意識發出慘叫。
江穗聽到聲音,卻不敢回頭去看。
就在她即将筋疲力盡之時,她的前面忽然出現一個人影,很是眼熟。
江穗還沒看清,就被人攬到了懷中。
熟悉的藥草味頓時充盈在江穗的四周。
是許東延,江穗可以确定。
江父這時候也緩過神追了上來,他怒氣沖沖地指着前面的不速之客:
“你是哪裏冒出來的?快将我女兒放開!”
這一聲吼,倒是讓不少行人駐足圍觀。
許東延安撫性地拍了拍江穗的後背,随後擡起頭,沖人笑了一聲,似有嘲笑之意:“你的女兒?這是我們許府的丫鬟,可是簽了賣身契的,怎麽就成了你的女兒?”
“本公子見你面容兇狠,言談舉止粗鄙不堪,又是如何生養出這樣的女兒出來的?”
這麽說還不夠,許東延繼續說道:“怕不是見我府上這小丫鬟樣貌出衆,便起了不軌之心吧?”
江父被氣得說不出話來,指着許東延一陣語塞。
許東延計劃得逞,笑出聲來。
圍觀的行人見這架勢,紛紛對着江父指指點點,仿佛他真的是什麽有着不軌之心的登徒子一般。
江父見狀,轉換目标,沖着江穗說道:
“你這逆女,還不趕緊解釋?”
許東延剛要開口,江穗扯了扯他的衣角,沖他搖了搖頭。
那眼神過于讓人心疼,許東延一時間也忘了自己要說些什麽。
江穗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遇上許東延。
對這場景,她有着似曾相識的感覺。
也不知道恩人是否還記得那日随手救下來的小姑娘。
也許早就忘了。
江穗從未主動提起過,也從來都沒有聽到許東延提起過。
她更傾向于對方并沒有記得。
若是之前不記得,那麽現如今這樣的事情,她也是不大願意讓人撞見的。
先前她還對自己的爹爹抱有一絲幻想,總覺得對方遲早會幡然醒悟。
現如今她最後一點點希望也已經破滅。
江穗在心裏暗下決心,想要自己解決這件事情。
這畢竟是她的家事,若不解決,遲早還會冒出來。
就像是腐爛的梨子,若是不早早解決那潰爛的地方,置之不理。
那麽原本好的地方也會漸漸被沾染,最終整體腐爛。
最後只好扔掉。
老實說,江穗先前并沒有什麽想要主動擺脫的想法。
但是她萬萬沒有預料到今天的這種狀況。
她沒有想到,她的親爹爹,竟然為了銀子,先是将她賣出去還不夠,還想要讓她與他同流合污,幹那種偷雞摸狗的事情。
在江穗的印象之中,最初本應該不是這個樣子的。
原本爹爹帶她極好,有什麽新鮮的玩意都要第一個給她帶過來,逗她開心。
也從未沖她發過脾氣。
可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爹爹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先是整日将自己關在屋裏,不見任何人,也不和人交流。
後來便開始酒不離身,整日醉醺醺的。
再後來,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對了,要說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江穗記憶深處還稍微有些印象。
似乎是在母親病逝,祖父嫌他沒有本事,覺得是他害死了母親之後,一怒之下将母親所有的東西都帶回了老家,并且臭罵了他一頓之後開始的。
江穗當時還小,又是在蜜罐子裏長大的,所以對那些個事情并不是很了解,甚至還有些麻木。
現如今回想起來,卻是止不住心裏發澀。
但是像是那樣的日子,她再也不想重來一遍了。
江穗深吸了一口氣,穩住步伐,朝着爹爹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江父見江穗邁開步子朝着自己走過來,瞬間得意地笑了起來,并沖着周圍的人,一臉小人得志的模樣:
“看見了嗎?都說了,這是我的女兒,我不過是與她說幾句話。”
“反倒是這位公子,忽然之間冒出來,打斷了我們之間的對話也就算了,竟然還将人直接搶了過去,不由分說就攬到了懷裏,這是什麽意思?”
江父說着,完全沒有注意到江穗臉上的表情,而是擡起頭來,趾高氣昂地沖着許東延說道:
“畢竟是女兒家,這若是傳出去你讓我們家怎麽做人?別以為你身份不比常人就能夠任意而為,今天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江父這幾句話說得倒是一副義正言辭的樣子,成功地将周圍的人都帶跑偏。
衆人議論紛紛,卻是沒有人再針對江父,而是在聲讨許東延。
眼看着勢頭越來越足,江父還要開口,似乎還要添一把火。
可是江穗忽然開口,打斷了他的念頭:“爹。”
江父肉眼可見地愣了一下。
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聽到這個稱呼了。
這一道聲音幾乎是瞬間就讓他回想起了之前的那些個美好的日子。
但是下一秒,江父便恢複了之前的表情,一臉不耐煩地沖她說道:“之前就跟你說了不要跑,不要跑,你是我的女兒,你能跑到哪裏去?”
江穗停頓了一下,沒有立刻開口。
江父當她是沒了脾氣,變本加厲,上前一步,還伸出手來要拽她,嘴裏還小聲罵着:
“還當你長了什麽本事?還不是被我抓回來了?你再跑,我就将你的腿打斷!”
江穗忽然擡頭看了一眼眼前的人,然後極為靈巧地避開了對方的觸碰。
江父見狀,有些着急,壓低了音量,用僅她們二人能夠聽到的音量:
“你這是什麽意思?”
“噢,我明白了。”江父看着不遠處一臉緊張的許東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江穗順着江父的視線看去:“你不要亂想。”
“怎麽就是亂想了?”江父嘿嘿一笑:“我也算是過來人了,還不懂這些個?”
“可以啊,不愧是我的女兒,這才剛進許府多久,就要飛上枝頭當鳳凰了?倒是比你那個娘有用得多。”
“不像她,折騰了半輩子,結果找了個一點本事都沒有的廢物,哈。”
說這話的時候,江父明顯語氣有了些變化。
像是在自嘲,但江穗聽着這話,還是覺得有些刺耳。
不該是這樣的。
她一時間也不知是該先反駁爹爹的猜測,還是先反駁他說的那些話。
江穗幹脆将對方的話當作耳旁風,仿佛沒有聽見一樣,更是沒有理會。
江父這話匣子一打開,就開始滔滔不絕起來,根本就拉不住:
“你若是真的喜歡那個小子,那我也不必讓你去順東西出來了。”
“到時候你想辦法嫁進去,這許府不就算是咱們父女倆的了?到那時候,我看那些個人還敢不敢對我這麽放肆!”
“你早說啊,你要早說,我還用得着像是之前那樣對你?”
江父說着,又不知不覺間湊到了江穗的跟前。
這還不夠,他見江穗沒有作聲,有些憤怒地說道:“你不會是飛上枝頭當鳳凰了,便不想搭理我這辛苦的老父親了吧?”
這話說完,江穗仍然沒有理他,這回江父更加着急了:
“若是沒有我,怎麽會有現如今的你?”
“你若是這樣不知感恩,那咱們就破罐子破摔,到時候你想做什麽都得束手束腳的。”
江穗忍無可忍,一把推開逐漸靠近的人,連連後退了幾步,然後沖他說道:
“爹,你為什麽變成了這副樣子?”
“我變成什麽樣子?我還能是什麽樣子?”江父攤了攤手,極具混混氣質。
江穗眼眶紅潤,擡起頭來,緊緊盯着眼前的人:“你這個樣子,娘若是見了,恐怕也是會失望的。”
“娘在天有靈,你覺得你現在這個樣子,真的好嗎?”
江父愣了一下,再開口時,語氣沒了之前的情緒:“你娘早就對我失望了,你不必拿這件事來搪塞我。”
“怎麽可能。”江穗說道:“你之前明明經常被人誇贊,全家人都以你感到自豪。”
“但是後來,大家提到你時,就只有嘆息,遺憾,和恨鐵不成鋼。”
“你明明可以過得更好,可是你為什麽要這樣自甘堕落?”
江父瞪了江穗一眼,上前直接捂住了她的嘴,說道:“這麽多人看着,你就這樣說你爹的壞話?”
說完,江父壓低音量,湊到江穗的耳邊,小聲說道:“你要是再多說一句,那我也不管了,就破罐子破摔,這許府你也別想回去了!”
江穗眼眶濕潤,強忍着沒讓自己的眼淚調出來,生生憋得自己的臉頰通紅,看起來十分滑稽。
江父見她不言不語,以為自己的威懾有作用,便松開了捂着的那只手。
然而江穗下一秒便連連退後好幾步,直接退到了許東延的旁邊,讓江父再也摸不到。
江父愣了一瞬,随後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眼神示意對方趕緊回來。
還說了一句:“別逼我。”
江穗緩緩搖頭,長舒一口氣,說道:“爹,你別逼我。”
江父被江穗這句話氣得一時語塞,原地轉了個圈,背過身去低着頭組織了一下自己的語言。
随後轉過身來,沖她說道:“你過來。”
江穗搖頭。
接着,江穗偏頭,沖着許東延說道:“公子,可否借奴婢些銀子?”
“等奴婢回府将手頭上值錢的物件都典當了,便還你,可好?”
許東延看着江穗,心裏百感交集,更多的還是心疼。
江父聽到江穗的話,隐隐察覺了什麽,沖她說道:“別以為一點銀子就能打發了我!你是我的女兒,逃不掉!”
江穗聽到這話,扭過頭去,用袖子掩蓋住了自己的臉,嗓子裏冒出一聲哽咽來。
許東延之前因為江穗的話所以一直忍着。
現如今聽了這話,是一點都忍不下去了。
他兩步走上前,将江父直接摁到了地上,然後對還愣在原地的阿澤揮了揮手。
緊接着一個錢袋子便落到了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