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大食國的麥哈倫對我不敬一事,朝堂上倒是一半的官員都在聲讨。
無論如何,我被封尚宮既成事實,無論是面對朝廷命官,還是我朝太子妃,麥哈倫都不該如此不敬,這簡直是在打我朝的臉。不少官員都在說此事不可忍,就算是異國人,不能定他的罪,那至少也得将麥哈倫從朝花會中除名。
剩下的人,到并不是不站我這邊,而是覺得驚馬之事我們也算理虧,麥哈倫不出事兒已然算是萬幸,此時再去除名他,于兩國關系不好。
皇上又給氣個夠嗆:“大食人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太子,此事你怎麽看?”
李祯道:“我朝和大食和談不過兩載,邊境百姓才開始習慣過上和平的日子,此時不宜再度開戰,否則恐失了人心。”
戶部尚書也站了出來:“因去年貪污案赈災一事,國庫并不充盈,貿然與大食産生摩擦不可,陛下三思。”
“朕又何嘗不知!”
韓卿書谏言道:“陛下不妨聽微臣一言。”
“你說。”
“微臣到覺得,應該讓麥哈倫繼續參加馬球賽,且由他親自挑選下一次參賽用的馬匹,給足他臉面。麥哈倫這個人,喜怒溢于言表,看上去也不甚聰明,經由此舉,自信心與欲望更會膨脹。但接下來,無論他拿到了什麽名次,都不再表彰他,就當他這個人不存在,以他的性格,他自然受不了,後續回了大食,也只會覺得丢臉。”
皇帝道:“未嘗不可。先這麽辦吧!”
而後,禮部專程請麥哈倫去了趟東山馬場,挑選重新比賽時的坐騎。
麥哈倫自然受用,性子也飄了起來,似乎對我還頗有微詞。但禮部官員卻不軟不硬地回道:“閣下是對我朝太子妃有什麽意見嗎?”
麥哈倫碰了釘子,便也發現禮部表面上禮遇他,實際上卻一點兒也不點頭哈腰。
馬球賽重賽當天,先前的風光/氣派全沒了。李祯聲稱有要務在身,退了賽,皇後與我也就自然都沒有去;二皇子雖然依舊上場,但這次貴妃卻也沒來,只輕飄飄地丢下一句“本宮在永壽宮為我兒加油”,就放任二皇子自個兒上場了。
麥哈倫此番卯足了勁兒要拿第一,闵良玉被他進攻得有點兒亂了節奏,而賀辰月更是因為接了我的信,有意對麥哈倫放水。最終結局是麥哈倫這次贏得頗為容易,還沒打痛快就結束了。
偏偏,就連最後宣布優勝的環節,出場的也不過是禮部一個五品小官,就連個侍郎都沒有到,更別說上一回親自到場的禮部尚書了。
麥哈倫氣到不行,但這次竟是翻譯都告假沒來,他甚至逮不到一個能聽懂他說話的人。
在馬球賽重賽之後,朝花會的武試環節也算正式落下了帷幕。文試比得很快,不過五天就全部結束。賀辰月又拿到了不錯的名次。而後便是朝花會的閉幕盛宴。
此次朝花會的頭籌,幾乎毫無懸念地由陛下親自頒發給了賀辰月。彼時李祯和我坐在宴席的右側第二排,僅僅在帝後的下首,是以賀辰月上前來領聖旨時,恰好與我平行。
我瞧見他施施然接旨,眉宇間皆是少年人的自信與灑脫,忽得發現,我這位自幼的玩伴,雖然至今都以阿姊稱呼我,卻早已是位成年男子了。
明年他便要及冠。他可能會和他哥哥一樣,直接進入父親麾下;也有可能進京參考,或許又是下一個武狀元。這些都說不準。但賀将軍之所以會推他來金陵,讓他如此嶄露頭角,定是要為他的前路鋪上濃墨重彩的一筆的。
他也不負所望,成為了此次朝花會上最出挑的那個人。
他領了旨、謝了恩後,陛下當衆問道:“賀辰月,你家裏可曾給你定了親?”
賀辰月微愣,随即答道:“不曾。”
“那朕給你賜門親事,可好?”
賀辰月跪下,道:“萬萬不敢!小人已有心儀的女子,只是家中還沒來得及去提親。”
我舉着酒杯的手在空中一滞。
“這樣啊……朕還以為能招你當女婿呢。”皇帝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又笑了起來,“那等你大婚之日,朕會親自派人去賀家的!”
“小人叩謝君恩。”
李祯湊在我耳邊,低聲問:“賀辰月說的是誰?”
我放下酒杯,搖搖頭:“沒聽說過。可能是我來金陵以後的事兒了。”
我本沒有多想。再加上皇上緊跟着就宣布了各附屬國的皇子、世子,以及邺朝的宗親、大臣之子入宮讀書的消息,滿場嘩然,剛才的小小插曲便被一筆帶過了。
沒想到,皇上最終還是采納了我的建議。
雖然明知道會招致不滿,但這件事也是必須要做的。
不能心軟。對潛在的敵人心軟,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到了晚宴的尾聲,賀辰月道,他此番特意從廣州府帶來了煙花,想要進獻給陛下。
皇上高興得很,立刻帶着滿大殿的人去了室外,等着宮人們燃放煙花。
我突然想起我和賀辰月小的時候。那會兒他還很愛哭,雖然嘴上說着讨厭哥哥、再也不理哥哥了,但賀辰陽對于把他這個小跟屁蟲甩了這件事,立刻表示了溢于言表的喜悅,此舉完全觸怒了賀辰月,而十歲的賀辰月表達憤怒的方式就是嚎啕大哭。
我根本沒有哄小孩的經驗。雖然那會兒的我也是個小屁孩,比他還小半歲,但我真心覺得當時我比他成熟多了。
而且,身為程家最小的孩子,我對于自己當姊姊了這件事,有着一種天然的責任感。
是以,我堅定地認為,我得負責哄好賀辰月。
我給他找了很多的蟲子,都是我費盡心思從樹叢裏抓來的,結果把賀辰月吓了個半死,哭得更厲害了;我又帶他爬到陳家祠的屋頂上去看風景,試圖告訴他高處風景獨好,結果只是一層平房的高度,就給他吓個半死,最後還被陳家的子弟們給追在屁股後面攆了兩條街,整個兒西關都在看我們的笑話。
我沒轍,想了半天,最終在我二哥的“提點”下,買了一堆煙花回來,放給賀辰月看。
他怕煙花爆竹,不敢點,我拍胸脯說都包在我身上。
他便瞪着一雙大眼睛,看着我揮舞着煙花棒,在夜空中寫下一個“月”字。
我至今都記得,其中有一個圓筒煙花,名為“火樹銀花”,引線很長,點燃後需要迅速跑開五米遠,然後遠遠地看着它“嘭——”的一聲爆開,沖上天有兩米多高,銀色的煙火嘩啦啦地爆破、下墜,一如其名。
賀辰月呆呆注視着那棵銀色花樹,嘴巴微微張着,都忘了合上。
透過花樹,他的眼睛明亮而璀璨。
“姊姊,我喜歡這個,你以後還會放給我看嗎?”他歪着頭問我。
“會呀,姊姊每年都放給你看!”我立刻正色,像個小大人那樣回答道。
此時此刻,賀辰月獻上的煙花,比當年我給他放的那些要盛大得多,亦絢爛得多。
卻唯獨最後,宮人們在前方放了一整排的火樹銀花,挨個兒點燃。
我似是料到了,又好像沒有料到。
只看到漫天的銀色花火迷離了雙眼,透過那璀璨的光芒,我發現了一雙桃花眼,正越過人群望向我。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他挪開了視線,又看向了眼前的煙花。
看客們鼓掌叫好,皇帝似乎很是滿意,說要重賞賀辰月。在一片喧鬧中,我卻似乎聽不見他們都在說什麽,只覺得周遭一片寂靜,只剩下一整排的火樹銀花在我耳邊噼裏啪啦炸響的聲音。
直到這時,我方才明白,賀辰月口中說的“沒來得及”,指的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來自夜貓子選手的4.3的二更。
4.4是全國哀悼日,不更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