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韓卿書起來回話,他卻不肯,非要跪在地上說。
我知道他定是有極重要的話要講的,便沒再勉強他。
他對我說的第一件事是:緬甸政變了。
因之前那個緬甸人西圖的緣故,我對緬甸的關注程度一向高得多。也因此,我才建議皇上把緬甸皇子給扣在了金陵城。
可令我們始料未及的是,緬甸在一夜之間政變,緬甸王被殺,王宮血流成河。緬甸皇子被我們扣着壓根就沒用,人家巴不得我們把人斬了,以絕後患。
新的緬王迅速完成了國內的清洗工作,緊跟着便開始進攻我國雲南。鎮守雲南邊境的将領突然被偷襲,應對不及,折損了近三成将士。恰好我二哥游歷至滇緬交界處,接手了邊境軍隊。而後我軍大聲,捷報傳來。
但緬甸到底如何完成悄無聲息的政變的?
必然是借助了外部的力量。
這個外部力量,便是百越。
我太低估百越世子了。我以為他才十五歲,無慎可懼,卻沒想到這個少年的心智遠勝同齡人,竟是早早地做好了謀劃。現在回想起朝花會時他向皇上表忠心的場景,不過是為了降低我們的警惕心罷了。
也确實因為他年紀小,才被他糊弄到。
真是該死。
第二件事,便是百越反了。
百越幫助緬甸內部勢力實現政權更疊,訴求是挑起滇緬戰争。新任緬王本就對雲南的土地虎視眈眈,自然大舉進攻,能搶到多少城池都是賺到。
而在同一時刻,百越對我邺朝發起進攻,我父兄直面百越敵軍。
第三件事,是百越和肅王、文太師早已勾結。
江南道五十四州貪污案不知所蹤的那幾十萬兩銀子,最後都買了粟米、□□、箭/弩、火铳等,通通在太後的掩護下運往了洪州。
我本以為,反賊有糧、有軍械,卻沒有軍隊,就算是再折騰,也畢竟實力有限。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們居然會和百越勾結,最終對粵地産生南北包圍之勢,讓我程家軍腹背受敵。
韓卿書對我道:“你三哥在洪州迎敵,本來勢頭正好,誰料你父親和大哥被百越軍偷襲,于賀江下游交戰後便失去了消息,至今生死未蔔。你二哥接手了雲南軍,本是捷報頻傳,但因你家中變故,緬軍一直在傳你二哥會回廣府接手程家軍,因而死活不肯退兵、不肯議和,就這樣僵持着。”
我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上。
韓卿書哽咽道:“我知道……這些很難消化……但沒有消息不代表是壞消息,說不定你父兄依舊平安呢?”
我跌坐在椅子上。
身為武将之女,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和我娘一起,做好了父兄皆戰死沙場的準備,并視之為榮耀。
只是,做好了準備,不代表可以接受。
胸口還是鑽心地痛。
甚至沒有發現,豆大的淚水已經一顆顆砸到了地上。
“不用安慰我。”我強忍着內心的鈍痛,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你接着說。”
韓卿書低下頭,道:“皇上昨日醒了,雖然還不能下床走動,但已經在乾清宮恢複和太子、朝臣的議事了。現在情況焦灼,三地同時在打仗,大家都在為是否調你二哥回廣府吵得不可開交。太子提議另選良将去廣府迎擊百越軍,但你也知道,你家在廣府威望甚高,空降的外姓将領很難立刻讓程家軍心服口服……”
“所以呢?”我問。
“就在近日,皇上當着幾位心腹大臣的面,說了你當年迎擊百越王趙仲一事。”韓卿書朝我重重磕下頭來,“娘娘,現下無人能掌程家軍,除了你!”
“所以,這就是李祯關着我的原因麽?”
“……是。殿下一開始只是不想讓程家軍腹背受敵的消息傳到你耳朵裏,怕耽誤你養傷。後來皇上起了讓你上前線的心思,殿下當場忤逆了皇上的意思,在養心殿裏頭一回和皇上吵了起來。回來之後,殿下就加強了東宮外的布防。因禁軍統領是殿下的親舅舅,殿下頭一回這般強硬,竟然連皇上也奈何不得。若非我本就是太子近臣,又使了些手段,我也進不來這東宮。”
“你不怕太子降罪于你麽?”
韓卿書堅定道:“山河動蕩,風雨飄搖。若國土都保不住,我留下這官位又有何用?!徒增恥辱罷了!”
“……”我沉默良久,對着他道:“你起來吧。別老跪着。”
韓卿書磕頭道:“微臣無意苛求娘娘。娘娘心裏清楚,微臣一向對您敬重萬分,也明白娘娘為人。”
韓卿書很明白,只要有人把這個消息傳給我,我就一定會上戰場。
如果他自己有這個能力,他亦會毫不猶豫地前往。
并非他自私,也并非我自私,更非皇上自私。
——其實真正“自私”的,為李祯一人耳。
他知道讓我去廣府是最好的選擇。程家軍信服我,我又有和百越軍交手的經驗,對當地地形更是熟悉到不行。
沒有更好的人選了。
可李祯仍舊選擇把我困在東宮裏。
因為他無法接受我的一去不回。萬一我死在了戰場上,甚至更糟糕的,萬一被敵軍生擒……如此種種,難以想象。
他瞞着我、把我困在這裏,我一點兒也不生氣。他賭不起,我都知道。
心中疼痛而又柔軟。明明我的選擇,從我得知此事的一開始就注定了,可內心依舊痛如刀絞。
“你來東宮,是神不知鬼不覺的,還是李祯早晚會發現?”
“……臣現在就回去,大概能做到不被發現。”
“那你趕緊回去罷。若被殿下發現了,我便走不了了。”我交代道,“我若走了,李祯一定會查到你頭上,降罪于你。但他這個人,其實心軟得很,你且忍忍,他早晚會複用你的。”
“娘娘……”有渾濁的淚水從韓卿書的眼中流出。
“走吧。”我揮了揮手。
目送韓卿書離開後,我朝窗外望去。
已經快要入夏了。窗外的樹梢上枝繁葉茂,綠意盎然,一派生機勃勃之景。
我初次見李祯的那場馬球會,正是在初夏舉辦的。
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去年的這個時節,我被我娘揪着來了金陵,在馬球場,與李祯驚鴻一瞥。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的第一更。
第二更大概率在12點以後了,明早來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