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并非在鬧脾氣,他是真的心累了。
今聖登基那年也不過二十出頭,本是少年天子,當年也是氣宇軒昂、滿腔熱血,想做出一番事業,名流千古。
總的來說,他也算是做到了。面對突如其來的內憂外患,他沒丢掉哪怕一寸的徒弟,沒有辜負祖宗基業,也夠史官好好的寫上一筆了。
但這二十多年來,每當回想起自己走過的那些路,夜深時,也難免內心沉郁吧?
如今太子回來了,依舊站在朝堂上右上首的位置,過往的秩序似乎在逐漸恢複。
皇上在朝堂上,提及了退位一事,想試探一下朝臣的反應。
他考慮了很多情況,也都一一應驗了,比如說反對的朝臣說陛下正值盛年,只是需要一段時間的調養,期間太子監國即可;也有人提及,太子還很年輕,還需要一段時間的歷練。
皇上直接道:“衆臣皆知,太子是朕一手培養的,也是各位老臣看着長大的。此番鎮壓李恪反叛一事,太子居功甚偉,堪當大任。”
以國舅、韓卿書等人為首的太/子/黨,自然表示擁護皇上的決議,并額外提及了太醫對皇上心疾的診斷,強調陛下需保重龍體,不可再過度操勞。
至此為止,朝堂上都是正常辯論,沒有什麽幺蛾子,都在可控範圍內。
但人算不如天算。
最終,火還是燒到了我的身上。
因為皇上的目的已經被猜到了。
就在我和李祯回宮當夜,皇上便對李祯道:“現在戰事已畢,天下太平,正好可以借着這個機會整肅貪腐之風。此事乃朕二十年來的心腹大患,如今正值天時地利人和之際,由新君來做,最合适不過。”
随後,他和李祯細細分析了現在朝堂上的格局。哪些人可以動,哪些人只能削弱,還有哪些敲打之後依舊能用得着。
父子二人秉燭夜談至深夜。
我是個旁聽的。按理說我不應該聽這種對話,但就在我準備自覺退下時,皇上對我道:“太子妃,你留下來聽。”
我便聽了全程。
朝堂上的事兒都聊完了,皇上又難得提起了家務事。
“睿王至今只領着些祭祀的虛職,并非他能力不行,而是朕不想讓他有別的想法。現在看李恪這般情形,朕更是慶幸自己早早地做了這番決策。”皇上對李祯道,“日後,你若覺得用得着他,便再給實職;若用不着,讓他當個富貴閑王便罷了。”
李祯恭敬道:“兒臣一定善待兄弟姊妹。”
“朕自是對你放心的,只是擔心你母後那邊……”
“兒臣會攔着。”
皇上點點頭,流露出放心的神色來,又道:“朕都想好了,等朕當了太上皇,便帶着貴妃去園子裏住。她其實心眼小得很,女官的事兒也是她在背後推波助瀾的對吧?她以為朕不知道呢。”
他的神色變得柔和了起來,就連目光也溫柔了許多。
那眉眼間似乎有李祯的影子。
或者反過來說,李祯其實一直都很皇上很像,只是皇後娘娘可能從未見過皇上這般溫柔的樣子。
沒想到,最後皇上還提起了皇後娘娘。
“皇後對朕怨得很,朕一直都知曉。朕也沒什麽可以做的,可能不在她跟前出現,她會心情好些罷。”
兜兜轉轉二十幾年,也不知道他們兩個,到底誰又看清了,誰又沒看清呢?
或許宮裏宮外的人,會覺得皇後娘娘熬出了頭,苦盡甘來了,但皇後娘娘到底想要的是什麽,卻也從未有人關心過。
那夜,父子倆聊到了天将明時,我也陪到了天光破曉。
皇上還對我說了許多話,說知道我這次抗擊百越出了大力,他卻不僅不能封賞我,還要讓我承受莫須有的非議。
我搖搖頭,說無事,都是心甘情願罷了。
該聊的都聊完了,也沒時間再補個覺,父子兩個直接上了朝。
便有了最開始朝堂辯論的一幕。
很可惜,皇上的目的很快就被這群人精一般的文臣都猜中了。
他們知道,在此時新君上位,必然是要出手整肅的。
于是,這群人,便把矛頭對準了我。
言官的折子又一本本地送了上來。
最嚴重的,直接說太子繼位可以,但我牝雞司晨,不可為後,更何況我母家強盛,未來難免外戚專權,會留下大患。
其次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自成婚以來,太子專寵于我,可見我善妒;善妒就算了,還未曾生育,如今太子膝下連個繼承人的影子都沒看見,是我身為太子妃的失職。
關于這一類彈劾,我真想高呼冤枉。我們東宮一向和睦得很好吧!更何況李祯這個工作狂,要不是看在他數次對我表真心的份兒上,我或許會懷疑他性冷淡……
所以關于此類言論,我堅定地認為不是我的鍋,并甩鍋給了李祯,以至于當晚就被就地正法。
第三類折子就更搞笑了。他們還正兒八經地提了“解決方案”,大概意思是說,東宮的陳良媛才是真正的賢良淑德、溫雅恭順,無論是出身、教養還是管理後宮的能力,都堪當皇後,建議太子直接換人。
搞得陳良媛心慌得很,還讓我好一陣安慰。
最鬼才的是一個言官。言官寫折子,通常都喜歡“以史為鑒”,說直白點就是掉書袋,舉點兒前朝例子來證明現在不能這麽幹。這個言官的例子都舉到東瀛去了,說是德川家光寵愛阿萬夫人,卻也知道阿萬出身京都公家,若誕下繼承人,恐有後患,故阿萬夫人不再侍寝,而是接任春日局的位置,成為了第二代大奧總管。
大奧就是東瀛後宮,總管就是女官的最高位。阿萬之前的那一任大奧總管,是德川家光的乳母。
言官類比道:太子寵愛我,但我父兄手握重兵,日後怕有外戚之患;不如撤了我的太子妃之位,晉我為正一品尚宮。
李祯親自批了四個大字:荒唐至極。
我忍不住把問李祯:“他們這麽折騰我有意思麽?回頭該被問罪的,還不是會被問罪?”
李祯道:“言官們自以為敢于谏言,他們是發自內心地覺得會有後患,以至于給人當槍使;至于言官背後的那些人,不過是能拖一時拖一時,拖着還能商量一下對策,萬一就脫罪了呢?”
“我是真想不明白,當初你娶我的時候,他們也沒跳出來說我娘家掌重兵不能娶啊?再說了,皇後娘娘也是英國公之女,國舅現在是禁軍統領,掌握着金陵的防線,不也是權勢滔天麽?”
李祯搖搖頭:“母後無寵。”
不過四個字,将其中關節都一語道破。
皇後是母家興盛又育有太子沒錯,但誰都知道皇上偏愛貴妃和二皇子,故而多年來産生了一個微妙的平衡,即皇上一直沒有過于擡舉英國公府,反倒一直在捧着貴妃的娘家。
但我不一樣。東宮的事情不是鐵桶,消息總能傳到外面去,故而外面都知道我與李祯感情極好。
而我家又遇到了此番肅王勾結外敵謀反事件,軍功一下子全落到了我家裏來,滿朝那麽多武官都沒分到半點好處。
寵愛、母家、嫡子,身為後宮的女人,三者只能擁其二,方能不被前朝忌憚。皇後擁有的是母家和嫡子,但目前來看,日後我三者都有會,便正好可以拿來做文章 。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架空,朝代未知,大約是在次元壁裏來回穿梭(?),故而舉了德川家的例子哈哈哈。
「寵愛、母家、嫡子,身為後宮的女人,三者只能擁其二」,這個梗其實是來源于,「GPA、睡眠、社交,哈佛的學生只能三選二」……(想不到吧!)
好惹,丹心又被針對惹,這次要怎麽破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