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賢妃忙着當女官之首,舒貴妃忙着當邺朝貴婦間的大紅人,喬昭儀忙着做生意……就剩下王儒人,依舊天真爛漫,過起了舒貴妃心心念念的“混吃等死”生活。
哦不,現在是王修容了。
王修容過了年就滿十四歲了,還不到及笄的年紀,但這兩年來,小姑娘抽條兒似的長大,愈發地活潑水靈。
後來成王入宮——成王是太上皇的弟弟,李祯的十三王叔,但他比李祯還要小上幾歲,今年剛滿十六,你品品這年紀——總之,成王入宮請安,結果對王修容一見鐘情。
外頭都很清楚李祯與我基本上是把王修容當女兒養,日後怎麽樣還不好說,故而成王動了心思,時不時就往宮裏跑。
李祯看破不說破,假裝不知道。但私底下卻對我道:“若修容到了及笄的時候,成王還是一片癡心,那朕就成全了他的念想。”
我道:“你怎麽不問問修容願不願意?”
李祯笑道:“需要問嗎?每次成王入宮,她都要躲起來;成王出宮的時候,她卻要遠遠地偷看。上個月成王過生日,她送了成王一方帕子,她自個兒繡的呢。”
我呆愣道:“……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哦。”
但自李祯成婚兩年以來,未曾有所出,這事兒大臣們還是要管一管的。
他們第一反應是我們後宮這群渣渣生不出來,得進新人,于是上書給李祯,說得選秀了。
因此事逃不掉,李祯也早早就跟我商量好了,當即便應允了下來,開啓三年一度的選秀。
和往年不同的是,李祯此番要求,被選入宮的女子需要分配到六司二十四局當女官,在賢妃手下幹活兒;若三年內都未得寵幸,可保留女官位,繼續在宮裏當值的同時,自行婚配。
一時間,金陵城裏好多夫人來問:不參加選秀、直接參選女官行不行?考個試也成啊?真不想在家裏對着那個糟老頭子了!婆婆也壞得很咧,動不動就知道立規矩,老娘不伺候了!
于是在陳賢妃的主持下,女官考試也提上了日程,後宮一時之間熱鬧了許多。
在李祯登基後的第一年冬天,也是我倆成婚的第二年末,我被太醫診出喜脈。
李祯一時間喜不自禁,抓着我的手分外用力,我卻暗搓搓地記恨道:“我看那群老臣們還敢說我生不出來不?還嚷嚷着要選秀不?”
“朕讓說過這種話的都自己寫請罪書交上來!”李祯立刻道。
我表示十分滿意。
我們給南邊寫了信,讓太後和我娘在我生産之前回來,宮裏一個有生育經驗的都沒有,我們這群小輩還是有點兒慌的。
結果,誰都沒料到的是,我身體素質這麽好一個人,居然還早産一個月了。
因李祯出發去雞鳴寺為我和未出生的孩子祈福,因而那日只有我一個人在坤寧宮裏幹活兒。恰逢前朝出了些破爛事兒,挺着肚子看折子的我罵了一群人,底下烏壓壓跪着一片,高喊着娘娘息怒。大約是被氣過了頭的緣故,我居然感覺肚子開始疼了。
皇子出生時,情況比較兇險。李祯趕忙回宮,園子裏的貴太妃卻比他速度還要快,先一步進宮來陪我。李祯想闖進殿裏來瞧我時,還被貴太妃吼了出去,讓他別跟進來添亂,然後親自坐鎮坤寧宮,指揮着太醫、穩婆和一屋子的宮人,
好在有驚無險,母子平安。
太後聽了消息,趕忙從南邊趕回,等她和我娘到了金陵時,我已然活蹦亂跳了。
貴太妃一直在宮裏陪我,順便教育我、貴妃、賢妃她們幾個怎麽帶孩子,又叮囑我道:“皇上小時候可憐得很,先被先太後害了病,又被永寧宮那位抓着習武鍛煉身體,六歲就開蒙,而後一直被太上皇親自監督着學聖賢之道……你可別學他們,別把這孩子逼太狠了,咱好好讀書也能成才呀。”
我深以為然。
恰好這段話被趕回宮的太後在我殿外聽見。
加上她回來的路上,已然聽說了貴太妃照顧我生産的事兒。是以,此番她久久未和貴太妃打過照面,再一相見,居然平靜得很,沒有像以往那樣甩臉色。
貴太妃見她來了,便起身告辭。
兩人擦肩而過的瞬間,我瞧見太後動了動嘴唇,對貴太妃說了什麽。
瞧那唇語,似乎是“謝謝”二字。
貴太妃也沒跟她客氣,笑眯眯地擔了,啓程回了園子裏。
太後在金陵住了沒多久,也就小半年,又跟我娘去了蜀地。
起因是我二哥在蜀地被一個姑娘迷住了,終于收了心,不再游山玩水了,而是決意定居錦城。成了婚後,便來信邀我娘去小住;我娘心動了,便與太後說叨;太後聽完後亦心動,于是中年閨蜜組一同殺往劍南道。
我二哥是見過世面的,對我娘的騷操作早就習以為常了,倒是我二嫂吓得不輕——婆婆來視察也就罷了,還跟着當朝太後是怎麽回事啊?!
我哈哈大笑,讓我二哥找個雅致點兒的地方,再置辦個大宅子,供中年閨蜜組消遣,省得我二嫂心慌。
太後臨行前,我眼巴巴地問她:“您連皇孫都不要啦?”
太後打趣我道:“前半輩子都在帶兒子,還指望我後半輩子繼續帶孫子?沒門兒!”
我笑得直打滾。
小皇子出生的第二年,恰逢科考。
當年的武狀元是賀辰月。
此事并不在我意料之外。早在賀辰月被推舉參加朝花會時,我便知道賀将軍在其二兒子身上是有什麽打算的。在得知他今年要參加武試時,我更是已經預料到他會奪得前三甲。
卻沒想到,當真是頭籌。
時隔兩年未見,二十一歲的賀辰月又成熟穩重了許多,雖然那張臉依舊漂亮得過分,就連舒貴妃都要感嘆一番——
“他要是個女人,我絕對會有危機感的啊!”
金陵城的朝廷命官們,早就做好了榜下捉婿的準備,一時間,求賜婚的私折一封封地往宮裏送,都在求李祯說媒。
誰知道,李祯一紙任命書輕飄飄地丢了下來,讓賀辰月去劍南道駐派。
并且,此事完全沒有經過我,甚至是故意瞞着沒讓我知道。等我曉得的時候,已然塵埃落定。
我:“……”
我倒是沒有什麽意見,只不過我真沒想到李祯可以小心眼兒到這個地步……
李祯冠冕堂皇地對我道:“西南軍正是用人之際。”
我:“……好的吧你開心就好。”
到了晚上,熄了燭燈,他抱着我,又忍不住問:“我讓賀二去了那麽遠的地方,你是不是不高興?”
我實話實說:“這倒沒有。你封他為左衛長史,直接就是六品官了,其他的文武前三甲都是從七品官開始做的呢,可謂是殊榮之至了。而且,你若想好好用他,待他在西南軍歷練好了,早晚也會調他回來的。”
“我确實是這麽想的。”李祯把頭埋進我肩窩裏,“但也是我小氣。眼不見心不煩。”
我笑笑,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發。
賀辰月在外沒多久,便來信對我說,他收了個小徒弟,才四歲,是個小姑娘。
我看着那封信,覺得每個字我都認識,怎麽湊在一起我就不認識了呢?
恰好李祯要出巡,我亦陪同他一起,便要求去劍南道走一遭,順便瞧瞧太後和我娘,以及賀辰月的小徒弟。
我見到賀辰月那日,他正在校場裏練劍,畫風頗為清奇。
他一身白衣,劍法飄然,配以淩波微步,美如谪仙之姿。
只是這個美人背上,卻背着個竹筐,竹筐裏……裝了個小姑娘。
小姑娘約莫四五歲的模樣,粉雕玉琢的,像只小松鼠一樣。她睡得特別香,還流着口水,無論賀辰月怎麽動,她都紋絲不動。
而後賀辰月停了下來,放下背上的竹筐,又揪了揪她的小臉蛋兒,她才慢悠悠地轉醒。
見到我這個陌生人也不害怕,在賀辰月的引導下對我喊“涼涼好”,聲音軟軟糯糯的。
我奇道:“這個女娃娃哪兒來的?”
賀辰月道:“撿的。”
“啊?”
“近日清繳了一夥拐賣小孩子的賊人,其他的孩子都找到了本家,已經送回去了;唯獨她,一直沒有人來認領,也找不到相關的線索。我瞧她性格極好,宜動宜靜,身體又柔軟,适合學武,便收她當了徒弟。”
我目瞪口呆。
“你這徒弟也收得太草率了啊!”
“不然呢?”賀辰月反問我,“送她去教坊學藝?還是送去堂子裏找人收養?”
“哎……都不是什麽好地方。”
“所以我就養着呗。反正我又不打算成親。”
聽見後面這句話,我适時地閉嘴了。
往後,我給賀辰月寄信件時,總要給他的小徒弟寄些好玩兒的東西。小姑娘後來還跟我告狀,說是“師父老把娘娘送我的禮物搶走!自己收起來不給我!”,讓我苦笑不得。
和李祯成婚的第四年冬天。
我把兒子丢給了陳賢妃帶,自個兒和李祯去了湯山的行宮休養。
湯山行宮便是在當年李祯送我的莊子的基礎上擴建而來,如今已是原來的近十倍大,就這樣李祯還嫌小,預備再擴建,說是送我的禮物,不能小氣寒酸。
在他一年前提及要修建此行宮時,朝臣們上書說,身為明君,便不該如此鋪張浪費。李祯當場拿出了喬昭儀的賬本子,上面寫明了“貴妃钿”系列過去兩年的進賬——盈利豐厚得過了頭,拿出零頭來修個行宮簡直是綽綽有餘。
朝臣們便都閉嘴了。
韓卿書私底下跟我說學禦史們的碎碎念:“還帶這樣的啊?陛下這不是欺負人麽!搞得好像我們都是花錢的,還沒後宮的娘娘會掙錢啊!”
他學得有模有樣的,笑得我前合後仰。
順便一提,韓卿書也在三十高齡成了婚,并火速有了孩子,準備開蒙後便送進宮當皇子伴讀。
到了湯山行宮後,我還把韓卿書學給我的話,再學一遍說給李祯聽。
李祯放下手上的書,看着我,唇角微微勾起,笑得很是溫柔。
恰逢新雪初霁,天地間寂靜無聲,只有朗月伴随着疏星,倒也不算寂寞。
我靠在李祯的肩上,忽然問道:“李祯,你是什麽時候喜歡上我的?”
李祯沉思了一會兒,道:“這個問題其實不太好回答。我覺得,不是某一個瞬間的事兒,而是一次次心動的過程裏,感情不斷地加深。但至少,我可以肯定的是,并不是因為某個瞬間的心血來潮,而是因為你身上所有的一切,愈發地讓我欣賞和心動。”
我“唔”了一聲。
見我不吱聲,他問我道:“怎麽了,對這個回答不滿意?”
我搖搖頭:“倒不是不滿意。但是你說得太理性了,就顯得吧……一點兒也不浪漫。你能明白吧?”
“那怎麽樣才算是浪漫呢?”
“比如說,某一個回眸啊——我在杏花雨裏,一回頭,和你的雙眼一對上,你就‘嘭——’地心髒被我擊中了!這樣才叫浪漫嘛。”
李祯挑眉:“今兒白天給你演的戲裏就是這麽唱的?”
我哈哈大笑道:“對呀,戲裏就是這麽唱的。算了,你這麽工作狂的一個人,理性到不行,我也不為難你……”
“你可以為難一下。”李祯忽然道。
“什麽?”
“你不是想要一個浪漫點兒的回答嗎?”李祯笑着看我。
“……你現場編?”
“嗯。”
“哦,那你編來聽聽?”
“咳咳。”李祯清了清嗓子,“要說是什麽時候喜歡上我的丹心的呢?一開始是你去父皇跟前鬧着要和離、結果被折子砸了頭的時候,腦袋上腫一塊兒、卻氣呼呼瞧着我的樣子,有點兒可愛,便心動了一點兒;後來見你日日在東宮練劍,身姿飄逸,劍法極佳,且日日堅持,十分有恒心,便再心動了一點兒;再後來,四妃進東宮的那日,瞧見你讓吉祥給自己壓了一百兩,覺得好笑,又覺得可愛得不行,和平日裏的風格簡直判若兩人,因此更加地心動……”
他一條一條地列舉,甚至有些是連我都不記得了的瞬間。
臉上有點兒發燒。
該怎麽遮掩?說溫泉太熱了行不行?
李祯卻沒有給我掩飾的機會,而是輕輕捏住了我的下颌,偏過臉,在我的唇上印下輕柔的吻。
在金陵的星夜裏,雪花簌簌地下落,很快便在屋外積起了一層銀白,遠處的山巒隐入月色中,缥缈如輕煙。
歲月和時光和輕軟的似雪一般,動人而又溫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