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rica,寂寞盛開的花
大年三十,北方人過年傳統是一家人團團圓圓坐在一起包餃子。今年午夜家也不例外,忽略令人倍感壓抑的氣氛,單從人數上說,倒也符合團圓的定義。
喬以真坐在桌邊,低垂着腦袋包餃子,像個聽話的小媳婦。她一大早打車過來讨好未來公婆,午建軍一點都不客氣,直接把她趕進廚房和面。想想以往在家過年,大年夜下班回家,喬岳、馮舒蘭早已備下一桌子好菜就等她回到家裏開飯,根本不需要她親自動手做飯。
她活到這麽大,一輩子沒吃過幾頓餃子,哪會和面這種需要體力的技術活。饒是如此,喬以真還得擺出一付感謝午建軍沒把自己掃地出門,甚至給她機會和他們一起吃年夜飯的樣子。
她今天能夠進門,其實要歸功于午夜向父親坦承和肖蕾蕾分手的原因。和心愛女人所受的委屈比起來,他那點面子問題也就無足輕重了,午夜再一次把痊愈的傷口撕開展現給親人看。喬以真不清楚昨晚自己離開後發生了什麽,她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午建軍的敵意消失了。
敵意消失不代表午建軍就認可喬以真能成為午家婦。不止他們之間四年的歲數差距讓午建軍耿耿于懷,他壓根不想要嬌氣的上海小姐做媳婦。
和大部分北方人一樣,午建軍對上海男人在家包辦“買、汰、燒”覺得不可思議,響當當的男子漢大丈夫整天圍着鍋碗瓢盆成何體統。仗着孔聖人兩千多年前那一句“君子遠庖廚”,午建軍給自己找到了遠離廚房的借口,反正陳慶華對孔子他老人家的話不求甚解,對丈夫千依百順。
午建軍擔心兒子被“和平演變”成沒種的上海小男人,眼看他一付鐵了心準備和喬以真厮守終身的模樣,午建軍也不好繼續明着反對,暫時退一步接受現實。如此一來,他把改造上海媳婦當作了頭等大事,首先便從培養她的幹活意識開始。
喬以真頭一回拿起了擀面杖,起初還覺得挺新鮮的,畢竟她從沒親眼見過餃子皮是怎麽做出來的。但這終究是項體力活,五分鐘過後,她就胳膊酸疼脖子別了,換來午建軍和陳慶華不住搖頭。
總算,午建軍意識到繼續讓喬以真掄着擀面杖,他們就別指望延續一邊吃着熱騰騰的餃子一邊觀看春節聯歡晚會的傳統。他重新調整人員安排,把喬以真分配到煤氣竈前看火,一鍋香噴噴的老母雞湯快要燒開了。
喬以真對如何讨未來公婆歡心一籌莫展,像她這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連和面這般小家務都做不來的大小姐,絕對不是理想媳婦的人選。她手上唯一的籌碼是午夜,不得不一次次把他押上去和命運博弈。聊以自慰的是,至少在目前,她的贏面占優。
愛一個人,真的很難。
喬以真從來都不是現實主義者,她不看重物質條件,只要與真心相愛的人相伴終生,哪怕粗茶淡飯也甘之如饴。或許在別人看來她有些傻裏傻氣,畢竟愛情這種虛無缥缈純粹依賴感覺的玩意兒怎麽比得過房産證上明明白白的名字來得可靠,可這就是喬以真願意為真正愛情付出的證明。
她以為自己是濁世清蓮,殊不知這世上的男人也早就變得現實,情願用物質交換誓言,方才心安理得。
我們過早地恐懼愛情褪色的時刻,轉而尋求物質保障。愛和金錢,究竟哪一個底座更為堅固?
包餃子的時候,午夜才找到機會和喬以真好好說會兒話。他手把手教會她包餃子,看到她因為讓餃子成功“站立”在桌面上而歡呼雀躍,他忽然鼻子發酸,緊緊摟住了她。
“幹嗎?”喬以真吓了一跳,趕緊瞄着房門口觀察午建軍會不會進來。她知道午夜的父母尚未接受自己,肯定不喜歡看到他們在眼皮子底下親密。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他動情地說道,“我知道将來再也找不到願意為我付出這麽多的女人。”
發自肺腑的言語有時候聽起來難免矯情,讓人雞皮疙瘩掉一地。喬以真聽得怔愣,很自然地脫口而出:“我也會記得,是你教我包餃子。”
兩人正你侬我侬搞得像生離死別在即,午建軍無聲無息出現在門口,把午夜叫了出去。他們剛走,陳慶華走了進來,在桌邊坐下。
陳慶華拿起一張餃子皮,用筷子夾了肉餡放在皮子中央,手指熟練地翻轉,兩三下就捏出一個像模像樣的餃子。喬以真心裏沒底,不清楚陳慶華是不是打算用柔情攻勢說服她放棄午夜。盡管忐忑不安,她倒是沒忘記适時獻上稱贊,贊美陳慶華包得餃子很好看順便自我檢讨一番。
常言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喬以真恰到好處的恭維讓陳慶華十分受用,和顏悅色指點她包餃子的注意事項。末了,陳慶華仿佛無意說了一句:“午夜這孩子從小就喜歡吃餃子,你得好好學着點。”
聽陳慶華的口氣,頗有把兒子交給她照顧的意思。喬以真受寵若驚,立刻信誓旦旦保證一定盡快掌握和面以及包餃子技術。
陳慶華點點頭,對她的領悟力相當滿意。話鋒一轉,她從餃子談到了房子。“我和午夜他爸一直都不贊成他跑到上海發展,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草窩,他在這裏結婚,我們還能幫忙置辦一套婚房。上海這種地方,我們怎麽負擔得起。”
說到房子,喬以真不算脆弱的心髒“撲騰騰”跳得厲害。她小心翼翼開口,一邊偷眼打量陳慶華的臉色。“伯母,我們還沒考慮那麽長遠的事情。”
“不遠了,你三十歲了吧,家裏肯定着急。午夜還可以等幾年,女人就等不起了。”陳慶華說得意味深長。
她暗暗心驚,料不到看起來跟在丈夫身後不敢随意發表意見的陳慶華居然也是個厲害角色,三言兩語就捏住要害,跟母親有得一拼。若有朝一日他和她真的走到結婚地步,待兩方人馬坐下來商談禮金、酒席這些事項時,那才叫有好戲可看。不過,喬以真哀怨地想,可能我們根本熬不到那一天。
她這邊內心煎熬得差點肝腸寸斷,午夜卻是春風得意截然不同。
午建軍把午夜叫到外面去買酒,父子倆沉默地一前一後走着,誰都不開口。經過昨夜一番長談,午建軍對肖蕾蕾的好感完全消失,甚至懊悔自己看走了眼沒認清楚她的本質。方才他聽了午夜和喬以真的對話,雖然不樂意卻也必須接受現實,那就是孩子大了由不得自己任意搓揉,他若鐵了心要和誰好根本不需要父母的意見。
盡管午建軍有些大男子主義有些專制,但不代表他不會動腦子分析其中利害。是個人都明白結婚得找愛自己多一點的人比較幸福,既然午夜都說“再也找不到願意付出這麽多的女人”了,他當然希望兒子找個知冷知熱會疼人的媳婦。
想想人家過年是合家團圓,家裏那個嬌滴滴的上海姑娘卻大老遠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小城市,還不是為了哄兩口子開心征求他們同意。再看她送的禮物,樣樣登得上臺面,可見确實花了不少心思。午建軍這麽一思前想後,對喬以真的好感油然而生。他對自己說,這準媳婦除了不太會幹活,其它都不錯。看她那身材,應該能生養。
想到這兒,他不動聲色對午夜吩咐道:“家裏還有一間空房,你朋友一個人住旅館不安全,一會兒你去把她的行李拿回來。別讓人以為我們不懂待客之道。”
午夜先是一怔,繼而喜形于色。“爸,謝謝你。”他由衷地道謝。
午建軍不記得最近一次兒子對自己正兒八經說“謝謝”是什麽時候的事兒,如此鄭重其事的一句讓他頗感意外,卻也證明那個上海姑娘在兒子心裏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他長嘆一口氣,揮揮手讓午夜趕緊回家幫喬以真退房拿行李。
認可了喬以真的身份,午建軍開始考慮另一樁現實問題:需要花費多少成本才能把這個兒媳婦娶進家門?
喬以真懷疑撐不到雙方讨價還價的那一天,若她知曉午建軍此刻所想,絕對感激涕零表示自家還有一套老房子放租在外,他們毫無擔心的必要。
但是,在他們逗留的七天時間裏,她始終沒有說出口。無論對方旁敲側擊也好,當面直說上海房價高得離譜也罷,喬以真一律用“我們還沒考慮那麽長遠”作為搪塞。縱使她能夠為午夜受盡委屈,仍然有一條底線橫在心裏——她不願意把父母的安逸晚年搭進去做陪嫁。
除非是聖母,多善良的女人都會在吃虧之後開始為自己打算。喬以真對自己說:我不過是個平凡小女子,沒算計你們家的家産已夠心胸寬廣了,難道還不準許我為自己家留個心眼?
愛情是非理性的,可惜婚姻一定是現實的。
從午夜家回來之後,喬岳的态度也明顯有了變化。畢竟都到了這個地步,喬岳也不想背上“棒打鴛鴦”的惡名。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作遠憂,他根本管不了那麽多。
邁過父母這一關,午夜和喬以真的關系算是進入了一個新的境界。嚴格意義上說,午夜占得便宜比較多。比如他可以名正言順去喬家蹭飯,馮舒蘭和喬岳甚至考慮把放租的房子收回來借給他先住着。一旦認準了未來女婿,兩口子像是要盡力彌補之前怠慢他的錯,變着法兒對他好。
午夜誠惶誠恐,感動之餘不免壓力陡增。他有自知之明,喬家夫婦給自己的好處統統建立在他和喬以真穩固的戀愛關系上。要不是他和他們女兒談戀愛,就算無家可歸估計喬岳也當作個社會版新聞聽過即忘。
他醒得越來越早,而且一旦醒來就很難再入眠。他睜着眼睛凝望天花板,懷抱中的女子像貓一樣蜷縮着,呼吸均勻。黑暗裏他有時候會錯覺抱着肖蕾蕾,但很快便意識到肖蕾蕾早已成為過去式,自己的未來和喬以真綁定在一起。
當他們得不到支持,只要考慮如何互相扶持共同對抗反對之聲;而一旦失去戰略同盟的意義,其他被掩蓋的問題便浮出水面。
失眠據說是因為壓力太大的緣故,午夜不敢讓喬以真知道,在她起床時閉上雙眼裝睡,然後等她梳洗完畢再來叫醒他。
睡眠不足讓他的工作效率大打折扣,部門經理把午夜找去談了一次話。這件事通過午夜項目組其他成員之口很快傳到喬以真耳中,不明就裏的同事誤會他們夜夜笙歌,連諷帶嘲送上“節制”二字。
喬以真十分尴尬,原因不僅僅是同事暧昧的态度,最根本的是她完全不知道他出了什麽事。她隐約覺得與他有了隔閡,确立關系之後反而少了從前無所不談的親密。
她等他主動交代,午夜當沒事發生似的閉口不談。喬以真等了半天,終于在晚飯後開口詢問部門經理和他的會談內容。
“沒什麽。”他用最簡單的三個字回答,把洗好的飯碗遞給她的時候發現她表情凝重,他擡起濕漉漉的手摸了摸喬以真的頭發。“Tony關心項目進度,真的沒什麽。”
“哦,我擔心了半天。傳來傳去,害我以為他對你的工作表現不滿意。”她如釋重負,開心地哼着歌兒擦幹淨碗筷放入廚櫃。午夜笑眯眯地看着她忙碌,心滿意足的樣子。
她湊過去,給了他一個吻。
那些不能說出口的憂慮就這樣遮掩過去了。
2008年是閏年,四年一次才有二月二十九日這一天。喬以真和午夜本來說好下班後出去吃飯慶祝,誰知二十七號她收到歐楠MSN的留言說二十九日下午回到上海,她立刻更改計劃決定二十九號下午請假去機場接歐楠。
歐楠每年回國一次,每次喬以真都會去機場接她,今年當然也不能破例。她和午夜商量之後決定一起請半天休假去浦東機場接機。老實說若非歐楠推波助瀾讓她打開心扉勇敢去愛,他們還走不到一塊兒去,她想第一時間讓歐楠看到午夜。
喬以真常常對午夜提起歐楠,稱她是“比閨蜜還閨蜜”的生死之交。午夜相信這個名叫歐楠的女子在喬以真心裏占據了極為重要的位置,她說起她的時候眼睛甚至會發光。
午夜曾經半開玩笑半拈酸帶醋說她口口聲聲“歐楠”個不停,搞不清狀況的人還以為歐楠才是她的“男朋友”。喬以真想了幾秒鐘之後說道:“歐楠要真是男人,我可以很肯定地說基本就沒你什麽事了。”
他從半吃醋進化成完全吃醋狀态,故意問她:“那麽,如果你的生死之交反對我和你在一起,你怎麽辦?”
喬以真毫不猶豫回答:“我聽她的。”
午夜像被人當胸打了一拳表情難看,搞了半天原來自己最大的情敵竟是個女人!他二話不說把喬以真抱上床徹徹底底“愛”了兩次,完事後抱着渾身無力的她挑起眉毛笑道:“你那生死之交再好,也不能滿足你吧。”一邊說,手也不閑着,繼續在她身上煽風點火。
“你很邪惡。”她逃不開,身體有自然反應,漲紅了臉罵他“混蛋”。
他俯下頭,笑容更可惡,從性感薄唇中吐出的氣息噴灑在她赤裸的身體。“我相信你會喜歡我的‘混蛋’。”說着,直接把嘴唇貼了上去。
她喘得像剛跑完八百米,只得服軟告饒:“開玩笑啦,歐楠一直鼓勵我不要在意年齡差距。照她的意思就是愛就愛了,管他媽那麽多幹嗎。”
歐楠就像《紅樓夢》中的王熙鳳,未正式亮相已先聲奪人,讓他充滿好奇。
東方航空MU552次航班飛抵上海時間為16:25分,算上取行李和出關時間,他們等了約有三刻鐘才看到歐楠推着行李車出現在視野中。
喬以真早已興奮地揮起手呼喊歐楠的名字,午夜站在她身後,望着身材高挑的女人走向他們。
他在喬以真的相冊和電腦裏見過歐楠的照片,從小到大各階段的留影一應俱全。這個有着輝煌愛情史的女人無疑是漂亮的,比喬以真好看得多。
照片僅僅記錄了歐楠褪去青澀長大成人的歷程,而出現在午夜面前的女子卻活生生帶着萬種風情,當她摘下墨鏡沖着他嫣然一笑,他忽然心跳加速。
“歐楠,午夜。”喬以真興高采烈做着介紹,親熱地挽住歐楠的胳膊。
“Erica,”歐楠大方地伸出手,聲音柔得像能滴出水,“是一種寂寞地盛開在蘇格蘭高地的花。”
他對面的她,長長的波浪卷發包着一張巴掌大小的臉,這張臉上有一雙能魅惑人心的眼睛。
午夜握住她的手,柔滑細膩的觸感。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已轉過頭對着喬以真笑了起來:“喬喬,你可得把他看緊一點了。”
這個女人不止風情萬千,她的眼光太毒辣,把他那一絲心猿意馬看得通透。
争取春節前更新下一章,呵呵。謝謝大家支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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