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璇非常感慨。就連蘇陌這樣強大的人都會因為自己一着不慎而犯錯誤，更何況是能力和經驗都極其低微的自己呢？不過思量之後她還是安慰蘇陌說，“師伯，這雖然與我們的疏漏有關，但作惡的人又不是你，你也不能保證每一次都精準無誤的解決問題呀。”

說完之後才覺得這樣蹩腳的安慰可能更讓蘇陌覺得難受。不過蘇陌表示自己很感謝朱子璇的關心，自己狀态尚可，不會有問題的。蘇陌讓人覺得安心，所以朱子璇沒有再過多擔憂。

雖然肇事的是妖怪，但處理死者還是官府的事情，承淵派衆人一臉凝重地坐在一塊商議對策。其實沒什麽好商量的，智取不行那就硬來。這麽多人還抓不住一個小妖怪嗎？朱子璇心想。

不過後續的讨論讓朱子璇覺得自己想得還是太簡單。昨天這個妖怪殺了九個人，吸了九個人的精氣，無論是思維還是力量都要比平時強太多。這妖怪可能早就逃之夭夭了。上次抓白思凡動員了全體不在山上的承淵門人一起，是因為白思凡雖為半魔，但不算厲害，普通弟子也能應付個大概。可是這樣一個兇殘嗜殺的妖怪如果流落在外，別說是普通百姓防不勝防，就連修仙之人都難以應付。

蘇陌當即站起來說，“他跑不遠的。他之所以在這裏作惡那麽多起，一定是因為這個地方對他而言有特殊之處。所以，強來還是不現實，現在應該剛剛天亮，我們還有一點時間可以查一查這中間的關聯。引起這妖怪突然嗜殺的原因可能距離現在并不久遠。你們說他開始夜夜殺人是半個月前的事？”

“是的！”小師妹回答。

“那就去查半個月前，這裏發生過那些大事。不要局限于有關妖魔鬼怪的。中午之前回到這裏集合。”蘇陌部署完之後，第一個站起來，拿起自己的配劍離開了。

走了不遠他又突然回頭說，“最好組隊行動。不要沖動，不要引起百姓的反感，切記不可引起争端。”

說完組隊行動四個字的時候，朱子璇趕緊站起來跟上去。其餘幾個人連連點頭，然後就各自去查探了。

蘇陌和朱子璇這邊一上午也沒有得到什麽有用的消息。倒是最後一個回來的小師妹，剛進門就說，自己弄清楚了。

待她坐下喘了口氣，細問清楚才知道，妖怪殺人事件可能跟半個月前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在廟裏遇害有關。

郴州有個沈姓的大戶人家，家裏有個小姐，名喚沈黛月，一天心血來潮去城隍廟中拜佛，然而拜完之後就被沖進來的歹徒殺害。沈家拜托官府調查歹徒的身份，但是直到現在也沒有結果。巧的是沈黛月遇害當晚，城隍廟就被一個妖怪毀去，佛像被砸碎，住持被殺害，房屋被摧毀，慘狀難以言明。這毀去城隍廟的妖怪，應該就是頻繁殺人的這一位了。

衆人了解了這一樁事情的來龍去脈，雖然還有不清楚的地方，但是接下來行動的方向已經基本清晰了。沈黛月的死是這妖怪做出後續事件的原因，而且妖怪憤然地殺掉了許多夫妻，所以不管他們兩個是什麽關系，沈黛月都對這個妖怪産生了深遠的影響。現在，失控的妖怪會去殺他最恨的人。所以他的目标應該是——

“沈家。”蘇陌說，然後起身拿着劍出門，“都到沈家。現在先立刻布陣，盡量不動神色地把沈家封住，趁他不注意來個甕中捉鼈。”

承淵派所以當下在郴州的弟子傾巢而出。這次，妖怪應該不會再跑掉了。

衆人趕到沈家的時候，妖怪剛剛發現了陣法的封印，所以在極力掙紮本能的想要出逃。大概是掙脫不出，所以他很快恢複了理智，他潛在沈家的目的是等到夜幕降臨的時候出手殺掉這一家的人，既然已經等不到天黑，那就能殺一個算也一個。待他剛要殺掉沈家夫人的時候，蘇陌出劍攔住了他。

小師妹大喊道，“你個不自量力的蝙蝠妖！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朱子璇聽了師妹的話有點想笑，但是捉妖現場情勢危機，容不得分身，她趕緊沖上前去施法将妖怪控制住。

妖怪頗有些懊惱地說，“別叫我蝙蝠妖，我有名字，我叫海青天！”

“海青天，你別動，否則休怪我師伯劍下無情！”小師妹又激憤地吆喝道。

海青天這下是想動也動不了了。沈家夫人聽到“海青天”三個字時，卻是肉眼可見地震驚了。

海青天是個蝙蝠妖，蝙蝠晝伏夜出，修煉成妖也不能違背自然規律，他們在白天的妖力會受到抑制，只有在夜深的時候才能發揮出真正的實力，所以海青天作案全部選擇在晚上。剛才他想要強行殺掉沈家夫人卻沒有成功，現在遭到反噬，已經是馬上就要維持不住幻化出來的人形了。

一個師兄上前招呼沈家夫人到安全的地方休息，另幾個師兄就要押送海青天回承淵派接受處置。但是海青天不願意如此，他表示自己還有話說，然後就自顧自地叨叨起來。

“被你們抓住實在是一點都不奇怪，反正你們人多勢衆，而且最近又來了一個特別厲害的。但是我絕對不能放棄，我要盡量多多的殺人，這叫洩憤！我對她有多愛，對這些人就有多恨！沈姑娘不知道我是妖，沈家的人也不知道，可是我和沈姑娘兩情相悅，他們嫌我貧寒就不讓我跟她在一起。我是妖，我要想殺人搶錢讓自己變得富一點體面一點很容易，但是沈姑娘那麽善良，我就想着，我做不成一個好人，也要做一個好妖。要不是這些人不讓我和沈姑娘在一起，沈姑娘怎麽會自己一個人去城隍廟裏拜佛呢？可是我進不去那該死的廟裏，裏面有一個高僧鎮守着，白天的我根本進去了那周圍，我就只能親眼看着歹徒把我心愛的沈姑娘殺死，而我卻無能為力！”

“你別說了！”朱子璇加大了陣法的力度，海青天頓時被束縛得更緊，然後痛苦地哼了一聲。

蘇陌卻道，“由他去說。”

所以海青天接着說，“我沒什麽好說的了。我已經說完了。看着別人在大街上郎情妾意我就恨，憑什麽我愛的人要去死，憑什麽我不能和她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我要告訴所有的妖，千萬不要對一個人動情。一個人或許值得，但是人族不值得。”

說完之後，海青天就消失了。

“是殺血咒。”蘇陌說。

“相傳可以另施術者肉體消失元神盡毀，是一種殘忍的自缢方式。因為涉及魂魄的毀滅，所以為六界衆生規則所不容。”朱子璇條件反射似的背了出來。

然後朱子璇用來束縛海青天的陣法消失了，地上只剩下一坨破布，翻了翻，還找到一塊質地不算很好的玉牌。

“輾轉薄衾，徴羽絲弦。

想佳人，碧海青天。

蛾眉似月，巧笑朱顏，

卻只能在，熏風裏、畫橋邊。

黛眸含意，桃面多妍，

憶當初，多少流連。

傾城休道，剩我誰憐？

自一別離，兩廂散，又經年。”

後來朱子璇把玉牌上刻着的這首詞念給蘇陌的時候，蘇陌表示詞寫得雖然一般，但是真得非常感人。沈黛月、海青天，他們兩個就像是志怪故事裏的主角一樣，但是卻沒有主角們那樣好命，可以在磨難重重之外，掙出一個好的将來。

海青天大概是覺得自己殺孽深重，連帶着魂魄上都沾染了肮髒的血，所以即使輪回轉生也不能清洗幹淨，就算是在遇到了沈黛月，自己也不能為善良的對方所接受，所以寧可魂飛魄散，永遠的消失在六界之重。可是明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為什麽還要瘋狂的去制造殺孽呢？

蘇陌和朱子璇走在街上。夜晚的微風吹拂起他們的衣擺。人間還是那個熙來攘往的人間，風波平息之後很快又是歡聲笑語，那因為生離死別而瘋狂的罪人，甚至沒有資格長期的占據人們茶餘飯後的閑談。只是朱子璇的心境再也不同了。

她想起蘇陌說的，魔君正是因為沒能跟他心愛的人間女子在一起，所以不惜發動一場人族與魔族之間長達數十年的戰争。難道愛情就這樣讓人喪失理智嗎？

她又想起海青天說的，親眼看到愛人死在自己面前卻無能為力的痛苦。蘇陌是不是也經歷過這樣的無奈，那種痛苦卻又無可奈何的感覺，會讓蘇陌瘋狂嗎？他也會有，想要揮劍殺掉所有造成這個結果的人的瞬間嗎？

“師伯，你？”

蘇陌知道朱子璇在想什麽，但是并沒有打算回答。他突然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東西，是兩個一模一樣吸在一起的手鏈。蘇陌輕輕地把它們分開，然後遞給朱子璇一個，說，“當時在繕水，那個首飾鋪的人非要我挑個東西謝我，我就挑了這個。當時怕你生氣就沒提，後來就忘了。你我一人一個，快拿着吧。”

朱子璇木然地接過手鏈，然後揣在懷裏。

她以前覺得應該思索一下如何看待自己與蘇陌的關系，但是一直覺得不着急，所以一直沒有認真去想。

現在，是必須要認真看待這件事情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