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被判斬立決,據說聖上在朝堂之上也是幾番猶豫。奈何證據确鑿,也只能忍痛下了聖旨。只是他并沒有趕盡殺絕,對于沈家的家眷,沒有任何發落,只是下令抄家。
聖旨下來那日,沈衡自始至終都站在大門口,淡淡的看着那些官兵在她的家裏進進出出。負責查抄的官員金大人看着從房中拿出來的一件件東西,面上一直很驚愕。大概他覺得,作為一個”貪官“家裏,是遠不該這麽寒酸的。
手底下的人說,大人,搜來搜去也就這麽幾樣東西。您看,要不要将後院抛開看看。
沈衡站在旁邊,直接讓道道拿了把鋤頭給他,轉身出去了。
連抄家的也想撈些油水,魏大人那裏是什麽情況她不知道,反正來她家的,是找錯了地方了。
站在熙攘的大街上,她不知道該去哪裏。沈府不久之後就會被貼上封條,為數不多的幾個下人也都告老還鄉了。
道道跟在她身邊,扯着她的袖子說:“小姐,您去王府做什麽?千歲爺不是去了奉蘅嗎?”
她擡頭看着眼前端親王府四個大字,也覺得有些怔愣。
不知不覺間,她竟溜達到了這裏。
道道說:“要不咱們去找王爺吧?他一定會有辦法救老爺的。”
她輕輕搖頭。
蘇月錦舊疾發作,本就十分兇險,再加上奉蘅山路途遙遠,就算找到了也趕不及救她爹了。
此次事發突然,她得知消息那日就已經是會審前的三天了。不是不想他回來,只是,真的已經來不及了。
“這位不是沈大姑娘嗎。“一聲刺耳的聲音劃破耳際,
“怎麽聽到自己的爹都要被問斬了,還有心思出來閑逛?哦,我倒是忘了,您還認識端小王爺呢。只可惜王爺他現下不在京中,就是有心也幫不上忙了。”
就算不回頭,沈衡也知道來人是劉雅君,也只有她,能将這尖酸刻薄的語氣拿捏的這般得當。
後面的腳步聲有兩個,後者略顯沉重,一聽就是有了身子的人。懷着身孕還這般喜歡“奔波“的,除了她的“閨中密友”,也不會再有第二個。
果然,劉千金這廂話剛落,便聽到張挽君柔柔弱弱的說。
“你怎地這樣說話,沈伯伯的事,任是哪個做子女的都不會好過。小衡也已經是盡力了,她不是找來了玉釵館的人來作證嗎?只可惜對方沒那個膽子做假證,估計是覺得銀子給的不夠吧。”
她嘆息一聲,頗有些惋惜的繼續道。
“若是前些時日,你肯收下我們婆媳送上來的銀子,又何苦連這些嘴都左右不住呢?不過也是,三萬兩同三十萬兩想必,确實是寒酸了點,也難怪。”
沈衡靜靜的看着她。
張挽君的意思,她們兩人都心知肚明。
“你胡說。”道道沒沉住氣,率先掐着腰吼道。
“我們家老爺沒有受賄,小姐也從來沒有逼迫過那個羅娟什麽,更沒有花銀子買通她,是有人背地裏使了絆子。至于是誰,大家心裏面都明白,少在那裏人前當人,背後當鬼的。”
張挽君沒有接話,劉雅君卻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般,跳腳罵到。
“你算是個什麽東西,沈府都已經被抄家了,就連沈衡也不再是官家千金。她都不吭聲,你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東西也敢在我們不面前大呼小叫的,你也配?”
道道是六歲時被沈衡從乞丐堆裏撿回來的,還沒個凳子高的時候就跟着一群大人一同搶吃的,最是個葷腥不吃的性子。在她心裏,只認沈衡父女為主,誰要是辱沒了她們,那是半點都不退讓的。
“我配不配,同你沒有半分關系。小姐永遠是我的主子,就算她端着碗去要飯,我也願意伺候她。”
劉雅君哪裏受得了這樣的頂撞,擡手就要照她臉上招呼,胳膊卻被沈衡一把握住。
“我現下的心情不好,你最好不要惹我。”
她自問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尤其是在現在這個時候。
“哈!”劉雅君怒極反笑,剛想說:我就是要惹你,你能耐我何啊?又似想到什麽似的,改口道:”你不是想見魏清嗎?如果我說,能讓你同他見上一面呢?“
魏清?沈衡的手微松。
他對她爹送給他的字節條供認不諱,若是能見到他問清事情原委,或者還有一線生機。
只是,她們會這麽好心嗎?
“說你們的條件。”
沈家落到今時今日的地步,不用猜也知是拜誰所賜,貓來哭耗子,總是有目的的。
”條件嘛,也并不是很苛刻。“劉雅君得意的甩開沈衡的手。
“不過是要你跪在林府門前給林丞相請個罪,再當着坊間百姓的面,親口承認林家給過你三千萬兩銀子,而你,亦是因為這些銀子離開林羲和的。”
“本來嘛,你們家都已經到了這份田地,說與不說,于七公主和丞相府而言,都沒什麽太大的作用。但是多了這麽個形式,總是好的。我們瞧個熱鬧,你呢,除了丢了點臉皮,也沒損失什麽。”
她嘲笑着湊到沈衡耳邊。
“你爹在貢院裏做的那些事,讓林丞相很不開心。會有今天的結果,也是因為你平日太過嚣張,我也是好心勸你的。”
請罪,做小伏低,擡高林府的身價。這些所謂的臉面,幾次三番的被她們拉到臺面上來咀嚼,真是比生了驅蟲的腐肉還要讓她惡心。
張挽君在旁低眉順眼的撫着肚子,輕聲道。
“魏大人已經是将死之人,他同沈伯伯的關系不錯,也不見得非要拉着他做墊背。小衡,你要仔細斟酌啊。”
都說蛇打七寸,張挽君的話才是真正說到了點上。
沈衡擡眼,将視線從這兩個人的臉上掃過,最終落到大理寺的方向。
還有兩天,她爹便要被問斬了。那個一輩子也沒見過什麽大錢的酸腐書生,如今卻要背着貪污受賄的名聲被拉到菜市口,不得不說是一種最大的諷刺。
直視着對面的那兩個人,她一字一頓的道。
“既然想要看熱鬧,便如你們所願。”
回去的路上,道道一直欲言又止的看着她。這是能救老爺的最後機會,可是誰又能保證那些人不會出爾反呢?
“小姐,那些人的話可信嗎?如果您那樣做了,她們不肯帶你去見魏大人怎麽辦?還是您覺得,林家真的會放老爺一條生路。”
沈衡停下腳步看她。
“我從來不相信林府的人會有所謂的善心。”
“不相信您還?”
“答應她們嗎?“沈衡笑看着她。
“我是答應了讓她們看一場熱鬧。”只不過這熱鬧是她的,還是她們的,就不一定了。
道道興奮的說,奴婢就知道您不會對那樣的人屈膝的,救老爺一定還會有別的法子的,奴婢相信老天爺是公平的。
她對着她微笑,低頭看着腰間的佩劍。
法子,是有的。
拿她的命去拼,也會救下她爹。
次日光安街林府門前。
衆所周知林丞相的府邸門前,十丈之內是從來不讓百姓随意行走。今日卻将門庭大開,裏三層外三層的圍了一堆。
嘈雜的人群占了整個街道的一半,都想看看裏面發生了什麽。
從裏面出來的人還沒落腳,就被外圍的人圍住,七嘴八舌的道:”這裏面在鬧什麽名堂,怎麽這麽多人在看?“
“是啊,莫不是林大公子好事将近了?早起的時候倒是看見公主的轎子進了這府裏。”
“好事?”從裏面出來的小哥冷哼。
“确實是好事,沈大小姐帶着丫鬟給林府送了一口棺材,現下就放在府門口呢。上頭還立了張牌位,上書”執法如山“四個大字”,就那樣當當正正的放在棺材板上,林丞相整張臉都綠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