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深冬,屋外卻嘈雜了起來。魏長寧從床上艱難起身,掀開錦衾,便看見孟阿綏從外頭跑來。
她穿了大紅色夾毛背心,底下也套了同色的織錦羅裙,再配上頭上那一定鴨絨錦帽,活像一個福娃娃。
她跑的極快,小臉也紅撲撲的。魏長寧沒忍住伸出手捏了捏,“你今天怎麽有空出來了?”
孟阿綏倒了杯水不顧燙嘴囫囵喝了下去,她指着門外,喘着氣,“和親文書……和親文書到了。”
到了就到了呗,反正羌蕪公主現在被關在皇宮裏頭。
等風波過去了,再按照約定尋個理由将這羌蕪公主悄悄殺了,這事情便了結了。
她今兒煮了茶,茶香袅袅,熱熱的喝下去通體舒暢。
“不是!是你的和親文書!”孟阿綏無心喝茶,她叉着腰站在原地直打轉,焦急萬分。
“李國皇帝親自寫了诏書說與你兩情相悅,特以皇後之位求娶!”
“就是澄明公子,他回到李國之後居然當上了皇帝。”
孟阿綏滿臉驚詫,若不是李國實在遠,其實嫁給李澄明也挺好的。
但是孟阿綏不敢說,自從李澄明走之後,魏長寧就彷佛這個人死了一般。
她雖不解其中緣由,卻隐約覺得裏頭定然有些事情來。
“和親文書呢?”魏長寧伸手,孟阿綏開口答道:“在陛下那兒呢。”
她起了身,倒是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我去撕掉它。”
孟阿綏咽了口口水,跟在她身後小聲地說:“澄明公子……”
為了保命,她飛速改口,“李國那個狗皇帝一連寫了十封。”
那不撕了。
魏長寧又窩回被子裏頭,孟阿綏不客氣,脫了鞋也鑽進衾被裏頭。
小姑娘一臉憤恨不平,把從她爹那裏聽到的消息盡數說了出來。
“那群大臣沒一個好東西,先前你手握兵權,李國二皇子求親他們死活也不肯讓你去和親,這下你交了權,他們恨不得立馬讓你去李國。”
“這不是人之常情嗎?”魏長寧懶懶地撥弄腰間玉穗,“怎麽,朝堂上面又吵起來了嗎?”
孟阿綏擺擺手,一副毫不擔心的模樣,“段家倒臺,王家出京,謝家荒沒,如今朝堂上厲害的便是溫丞相和宋大人。陛下和他們都不允許你和親,那些朝臣就是喊破了喉嚨也沒用。”
這李澄明還真是雞賊,指名道姓的叫魏長寧嫁過來。
要是他只求了和親公主,那大可以随便封一位宗室女就罷了。
孟阿綏頗為老練地搖搖頭,都是孽緣啊。
要她看,魏長寧指不定就能去和親了。
魏國現在魏長寧也安心放權,可是一個人窩在長公主府裏哪裏是她的性格?說不準哪一天她魏長寧就能跑到李國,将李國那一片天攪亂了去。
如果魏長寧真的嫁到李國,孟阿綏還真想看看她和李澄明是如何相處的。
依着魏長寧性子,李澄明之前幹的事情她鐵定得報複回來。
“你這一臉看好戲表情什麽意思?”
“啊?”孟阿綏收了自己的表情,讨好的對魏長寧笑了笑。
她想出去打雪球,可是無人作陪便央求着她,“長寧姐姐你都好久沒出門了咱們出去玩雪吧。”
連下幾天大雪,雪積的又厚又深。
魏長寧開了窗子一角,立馬被一股冷風凍得縮回了手。
她将指尖落下的雪抹在孟阿綏臉上,然後十分敷衍的對她說:“喏,雪給你。”
這也太敷衍了吧?
孟阿綏跳下床,她連鞋子都不穿,腳踩在絨布地毯上,手使勁的攥着被子角往外拉,邊拉邊喊道:“魏長寧,你快點出來吧,你沒覺得自己臉上肉多了嗎?”
被子被拉開好大一個縫隙,源源不斷的熱氣蒸騰而出。
冷風灌入腿間,魏長寧冷的一哆嗦。她趕忙拿了挂在一側的大鬥蓬,“別拽了,我陪你出去行了吧。”
待她裏三層外三層的穿戴好孟阿綏已經在外頭玩的不亦樂乎。
皚皚白雪地,點點紅梅開。魏長寧折了梅枝,小小花蕊含苞待放,她正賞着花,誰知孟阿綏一個雪球便砸了過來。
零星的雪砸到她的臉上,魏長寧扔了手爐,不顧涼意也抓了一把雪。
可惜她穿的太過厚重,好容易盤成一個雪球砸出去,卻發現孟阿綏早就躲得老遠。
她攢着力氣砸了好幾個,一個沒砸到也就罷了,還弄的自己胳膊酸痛不已。
握着雪球的手被冰的紅腫了起來,身上卻發了汗。魏長寧扶着腰站在原地歇了歇,誰知孟阿綏卻反攻了起來。
她一臉扔了好幾個雪球來,魏長寧避讓不及,踩空了臺階,險些摔了下去。
“阿寧!”
宋祁一襲白衣與漫天雪色融為一體,他單手托在魏長寧的腰上,明明是冬日,他那只手卻發燙得吓人。
他縮回手掩飾性的清咳一聲便将另一只手的東西遞給了她,“城西的梅花糕。”
魏長寧摸了摸竟然還是熱的,城西離他們這兒好遠,一趟趕來也都涼的差不多了,是故她每每嘴饞想起路途遙遠只能作罷。
“那我叫清酒給我做些粥來喝!”清酒做的八寶粥最為香甜,甜而不膩,冬日裏來上一碗最為養胃。
看在宋祁今日給她帶梅花糕的份上,魏長寧決定分他一碗。
“宋大人要不要來一碗啊?”
“阿寧,阿寧我也要!”孟阿綏将兩只手塞到袖子裏,她出行未曾帶手爐,此刻凍得直打呵欠。
她看向宋祁,想了想畢竟他如今還是書院的老師,便老老實實地喊了句,“宋先生好。”
宋祁點了點頭,他面色清淡無波,唯有見了魏長寧能有些別的神色來。
接着孟阿綏就聽到宋祁用清潤溫和的聲音問她,“前些天布的詩詞作了嗎?明日要查的。”
孟阿綏一滴冷汗滴了下來,定國公最近閑下來天天問她功課,問她還不夠,每日下朝還要親自問一遍宋祁,她真的是日子很難啊。
她覺得此地不宜久留,于是飛快開溜,“啊,時候不早了,父親囑托我回去用膳。”
小姑娘見到老師這麽害怕?想當年她被宋祁教的時候那可真是差點沒把宋府鬧翻天啊。
“快進去吧,外頭天寒莫要着涼。”宋祁替她拎着梅花糕,又催促着她趕緊換下沾了雪的鬥篷。
進了內室果然是暖氣烘烘,只是門窗皆掩着不免有些昏暗。
清酒去小廚房煮粥了,她喚了白茶幾聲,這丫頭卻總也不來。于是她自己翻了牆邊壁龛,取了幾根白燭來。
魏長寧将燭臺放在桌前,對面微黃牆壁上便倒映出二人身影。
她看宋漸明正襟危坐的樣子,忍不住打趣道:“我如今也快十八了,宋太傅不會還要查我作業吧。”
清酒端了飯菜上去,外頭天實在冷,再加之宋祁也不是外人,魏長寧便将清酒喊了過來。
“天氣寒冷,你和我們一塊吃吧。”
清酒和她是一起長大的情分,沒人的時候她們也常常窩在一塊用膳。
宋祁雖為人淡薄但也不是拘着主仆之禮的人,所以魏長寧這才留了清酒下來。
“阿寧,我有些話想同你單獨講。”
宋祁長長羽睫在眼眶上垂下陰影,纖長睫毛上下微微顫動,如玉的一雙手也是不自知地抓在一起。
“那奴婢去外頭守着。”清酒是個識趣的,見宋祁有話要和魏長寧細說,她布好菜便端着盤子作勢要退下去。
“外頭天寒,你和白茶去外間就行。”
人走了,滿室又歸與寂靜。魏長寧早已動了筷,屋內暖和又有各色各樣的小菜,她大快朵頤,吃的不亦樂乎。
她埋頭只顧吃,感覺對面人沒有動筷,心想宋祁也不是這麽客氣的人啊,便道:“宋祁你快些吃,吃完我也有事要和你說。”
他定定地看着魏長寧筷起筷落,食物吞于唇齒之間神情滿足又嬌憨。
“看我幹嘛?”魏長寧捏了捏自己的臉,不會真的如孟阿綏這丫頭所說,她胖了許多吧?
宋祁收回目光并未擡筷,他從袖中拿出一塊玉佩,又緩緩遞給魏長寧。
“這不是跟我那塊一樣的嗎?”魏長寧拿起來打量一番,可惜她那塊已經送給李澄明了。
不過宋祁怎麽會有?魏長寧歪頭想了想,問道:“這是溫太妃給你的嗎”
這玉罕見,她原以為溫太妃只打了一塊,沒想到還有兩塊。
雖是冬日,摸這玉佩倒不覺得涼,反而觸手生暖,果然是極好的東西。
便宜了李狗賊!
“這是溫太妃當年賀我科舉金榜所贈。”
原來如此。
當年宋祁一舉奪得狀元可在京城轟動一時,無數世家大族都想和這位狀元郎沾上關系,溫太妃送上一塊玉佩也不足為奇。
“太妃娘娘說待我官居一品,便可拿着這塊玉佩迎娶我的意中人。”
還有這層意思?魏長寧連忙将玉佩推了回去,“太妃這是送給你一份親自指婚的恩寵嗎?”
宋祁微涼指尖點在魏長寧的手上,然後他順勢将整個手掌籠在魏長寧的手上,他使了些力将玉佩又推回她身前。
“我的意中人是你。”
“阿寧,我來應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