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盆裏的炭火靜靜地燃燒着,時不時發出嘎吱脆響。
燭影搖曳,魏長寧立刻便縮回了手。
她讪笑兩聲,面上是止不住的尴尬。
“宋祁,我對你……”魏長寧看着宋祁,他的眼睛一如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清明又端方。
魏長寧咽了咽口水,若是旁的人她興許還能認為是在開玩笑,可宋祁絕不是那等輕浮之輩。
“我對你并無男女之情。”魏長寧深吸一口氣,然後氣也不喘的把這一整句話都說完了。
她垂下腦袋,頭上的啾啾一晃一晃的。
宋祁輕笑一聲,他将玉佩緊緊攥在手中,攥的玉手都生了紅痕。
他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怎麽還能笑得出來,不過現在也只有笑才能緩解他內心的苦澀吧。
他以為長久陪伴永遠守護,到最後魏長寧身邊只會有他的。
沒想到前頭有個魏子明就罷了,中間居然生了個李澄明。
“我可以等你的。”宋祁慢慢開口,這一句話他說的艱難無比,他知道魏長寧的性子絕不可能會答應他,可他已經無計可施了。
其實,避暑行宮一行,他并非完全為國。
宋祁阖了目,将自己龌龊黑暗的心思壓了下去。再睜眼眼睛又是一片清明,“還是因為李澄明嗎?”
“我對你無意,還占着你的情,這不是耽誤你嗎?”魏長寧蹙眉,相熟過久她反而忽略了宋祁,她是萬萬沒想到宋祁會對她生出愛慕之意。
“難不成你還真的想去李國?”宋祁定定地看着她,“李國偏遠,你魏長寧可不像是為了一個男人去那偏遠之地受罪的人。”
為了一個男人自然不太可能,可若是為了家國呢?
魏曜叛軍未除,邊關不穩,若是再得不到李國支持,魏國四面環敵,國土危矣!
“世間比我魏長寧好的女子千千萬萬。”
魏長寧含了笑,她語氣輕快,拍了拍宋祁的肩膀,“堂堂宋大人不要吊死在我這顆不太歪的歪脖子樹上。”
宋祁不語,他只是将手中玉佩又重新放在鋪着絨布的桌子上,“若是不願和親,可随時來找我。”
還未來得及開口魏長寧便見宋祁推開了門,漫天飛雪瞬間糊了他滿頭。
他立于門前,以身體擋住漫天風霜,仍用寡淡笑意看着魏長寧,同她說:“天色将晚,我也要回去了。”
風雪挂滿枝,漸漸壓了青松。桌上飯菜逐漸放涼,就連盆中的炭火也漸漸燃盡。
“不必添火了,今晚我去宮裏住。”
“殿下要去見陛下嗎?”清酒取了衣裳,又趕忙給她熱手爐。
她一個人有些忙不過來,便喊道:“白茶,來幫殿下拿着衣裳。”
聽到聲音白茶這才懶懶從外間鑽了進來,她搓着手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拿住了衣裳。
魏長寧瞥了一眼,漫不經心地說:“你最近懶散了許多。”
“還不是殿下縱着我們,冬日寒冷便叫我們丫鬟在外間睡,可比冷冰冰的侍女房舒服多了。”
清酒端個小壇子過來,魏長寧掀開蓋子,濃郁的雞湯香氣混着醇厚中草藥味道飄了出來。
還未等她問,便聽清酒獻寶一般地說:“殿下畏寒一定是身子虛,這鍋雞湯奴婢可煮了一個下午。就算去皇宮,殿下也要喝了才能去。”
她抱着壇子,大有一種雞湯在她在,雞湯亡她亡的架勢在。
魏長寧撲哧一笑,她捏了捏清酒小廚娘圓嘟嘟的臉蛋嘲笑道:“只怕我身子沒補上,你自個倒吃的圓滾滾了。”
“不過我們今天不去陛下那兒,我們去溫太妃那兒。”魏長寧披着大氅,脖頸間也別了毛領。
見忙的差不多了她捂着湯婆子便準備出發,“白茶你不用跟着了,溫太妃怕狗,團子就交給你照顧了。”
團子一身毛冬日裏抱在暖和極了,魏長寧不舍的将小家夥放在地毯上,這小家夥機靈得很立馬便找了離炭火最近的地方睡了下去。
路上早已被掃出一條道來,雖至傍晚,人們卻也漸漸都出來了。
魏長寧撩開簾子去看,她不由問:“今兒是有晚市嗎這麽冷的天還難為他們出來趕集了。”
“年關将至,大家都趕着出來置辦年貨呢。”清酒一臉向往,從前過年都是在宮裏頭,看多了宴會表演,總是無趣,今年可算能出宮了。
想到此,她緊張開口,“殿下,咱們今年還在宮裏頭過年嗎?”
魏長寧豈不知她的小心思,她揉了揉清酒的腦袋,不緊不慢說道:“除夕夜自然要在宮裏過上一夜,等初一我便放你回家,你回家玩上幾天我再帶你去京城各處玩玩。”
清酒聽了心中自然喜不勝喜,她的母親早年是宮裏頭的嬷嬷,後來年齡到了便出宮嫁了人,等清酒出生,又使了些門路将她送到魏長寧身邊擋拆。
是以清酒雖打小在宮裏頭長大,可是和家中也是經常有往來。
“殿下,您可算是來了!”崔嬷嬷站在宮門口前,面帶喜色,她趕忙迎着魏長寧入了殿,又替她換上新的手爐。
當初決定去南山關,她見崔嬷嬷年老不宜遠行便又将她放回溫太妃的宮中。
“太妃娘娘病了好些日子,可就是不讓奴婢告訴您和陛下。”
崔嬷嬷端着藥,她将藥塞到魏長寧的手中,一邊用懇求的目光盯着她一邊推着她進去。
“太妃娘娘總覺得自己還年輕,藥也不肯喝。許久未見您了,您去她肯定高興。”
“崔嬷嬷,是誰來了?”
床榻之上溫太妃披着外衣,蓋着錦被,随意地抓着一本書來看。
魏長寧輕輕關上開了小縫的窗戶,卻被溫太妃有氣無力的聲音阻止,“透透氣吧,滿屋的藥味叫人聞的不舒坦。”
“這麽暗的光還看書做什麽?”魏長寧利落地關上窗子,又加了幾塊銀絲炭進去。
她用手摸了摸碗壁覺得溫度差不多了便遞給了她,“多大人了,生病了也不吃藥?”
“是不是崔嬷嬷偷偷告訴你了?”溫太妃唇色蒼白,她将手中書卷拿給魏長寧。
魏長寧注意到她的手竟然開始微微顫抖,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她鬓邊竟也生了許多白發。
“你瞧瞧這是什麽?”明黃紙卷擱在她腿上,溫太妃往裏頭靠了靠,倒是拿起碗開始喝藥了。
原來是李國的和親文書,李澄明的字跡就算化成灰她也認識。
魏長寧輕笑一聲,将文書收好放在桌前,“倒是比我想象中的快。”
“跑死了兩批快馬,他倒是心急!”溫太妃伸出手,魏長寧便接了空碗。
溫太妃拍了拍床前的一小塊地方,見魏長寧磨磨蹭蹭不過來,便道:“離得那麽遠,仔細凍死你!”
“這玉佩我不知道該如何給宋祁,母妃幫我還給他吧。”
魏長寧嗫嚅着開口,溫太妃掃了一眼玉佩,心中已經有了數。聽見魏長寧喚她一聲“母妃”,她臉上神色驀然柔和。
她輕輕抓着魏長寧灑落身後的秀發,難掩疼惜的眼睛在她身後打轉兒。
她道:“你知道母妃為什麽會選宋祁嗎?”
魏長寧自然不知道,她現在渾身僵硬,只感覺如坐針氈。
溫太妃何時這般溫柔的對過她?
她後背挺得筆直,一刻也不放松。但是她又有些不舍,不舍得結束這樣溫馨美好的畫面。
哪怕她渾身不自在,可至少這一刻她察覺到了母親的愛。
“我當年問他讀書為何?這孩子答道‘讀書為天下’。”
溫太妃笑出了聲,這回答實在是寬泛,又有些不自量力。
她将頭枕在手上,自顧自的說着,“我又問他何為天下,他卻說天下即為家國和長公主。”
“我那時真沒想到我這毫無用處的女兒還能和家國并列。”
見魏長寧面帶反駁,溫太妃搖搖頭改口,“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無用,前朝後宮,你做的那些事我又不是瞎子。”
她握着魏長寧的手,笑容淺淡,“皇宮裏頭總要有個壞人壓制你,不然衆星拱着你,你會被群起攻之的。”
“母妃為何要殺魏子明,若您不殺他,也不會有之後的李澄明。”
魏長寧轉頭,她看見溫太妃眼睛已不似前幾年明澈,眼角細紋也不再是昏黃燭光可以掩蓋的了。
“你是我的女兒,你的心思我哪裏不清楚,只怕當時的你自己都沒看出來吧。”
溫太妃笑了笑,她向來是個急脾氣,只是入了宮學了禮儀規矩漸漸收斂了去。
可是每每在自己的兒女面前,又總是露出這樣一副急性子來。
許是久病纏身,體力不濟,她今日心态倒平和了。
她看向牆壁上那副墨色草原圖,意味深長地說:“李國不是你該呆的地方,你知道母妃為什麽一直阻止你和李澄明嗎?”
她伸出手替魏長寧整了整額間碎發,目光慈愛,“開始是我那親妹妹血書一封求我收下這個孩子,我起初也懷疑過他是李國皇子,可我那妹妹告訴我,這是她和侍衛私通生下的孩子。我想着不過是一個仆役之子,便放在身邊養着了。”
如今細細想來,這孩子和當初的李國質子一般年歲,又是前後來了京城。這樣的蹊跷,她當年竟沒有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