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廂房內,緩緩燃起的青煙自梵飾爐中騰起,淡淡的,勾起一抹寧靜的清涼之氣。
之所以會在春交燃這樣沁脾的香料,是沈大小姐覺得,她必須讓這屋裏的人好好清醒一下,包括她自己。
“做什麽要騙我,那些古玩玉器根本就是你故意買的仿品。王府雖有些銀子,但也不能這樣揮霍。”
況且那些銀子還是拿她嫁妝換的,能別這麽坑她嗎?
漾小主臉上揣着愧疚,慢條斯理的拿着小墩子蹭到她跟前。
“你跟蹤人家。”
她們現在讨論的是這個問題嗎?
沈大小姐用帕子努力擦着眼角的“黑線”。
“對,我跟蹤你。我原本以為你在外頭被人坑了銀子,這才跟出去的。你別岔開話題,先告訴我你去藥材鋪子買的什麽?”
蘇漾妖嬈的小臉上挂着些許踟蹰,低頭寫了一個大大的黑字。
“藥。”
她當然知道是藥!!
“什麽藥?”
“吃的藥。”
這特麽跟沒說有什麽區別。
沈衡深吸了一口氣,覺得作為一個當家主母,被妾侍氣的頭暈腦脹确實是件挺窩囊的事情。
能掐死她嗎?能嗎?
“蘇漾,我們不要玩文字游戲。你告訴我,是你病了還是有什麽難處,說出來我也好幫你解決。這麽多天了,你拿出去的銀子也不少,就算我當了冤大頭也該知道這銀子的出處吧。”
蘇漾疊起雙臂枕在一旁的桌案上,半天都沒有動筆,但臉上的表情卻莫名憂傷。
她不“說話”沈衡也不催促,就這麽靜靜的等着。
“那東西是喂給蛐蛐吃的。”
良久之後,漾小主緩緩舉起了木板。
蛐蛐?
沈衡在嫁給蘇月錦之前,除了偶爾上房揭瓦,夜半跑去糊窗戶以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鬥蛐蛐。
雖不能算各種裏手,但光聽聽聲音也能知道那缽子裏的東西是不是行貨。
所以在蘇漾拿出那個墨色石罐,聽到第一聲鳴叫時她就知道,這是個極難尋到的好物件。
扒着那罐口朝裏望,不由驚愕到。
“正經是個俏貨。”
正所謂,白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黃。這只蛐蛐不僅通體金黃,而且頭圓,胸寬,唇鄂發達,絕對是個極品。
擡手指着那高跷着透明羽翅的小家夥,她驚喜道。
“哪裏買的,值得好幾千兩銀子呢。”
原先人們好蛐蛐只喜好聽那一叫,再來便是喜歡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鬥上一鬥。
沈衡有一段時間也喜歡着了男裝出去湊湊熱鬧。只可惜後來,六九城的那些公子哥們也好上了這口,押寶開賭,賭注下的越來越大。蛐蛐的價錢也是水漲船高,坊間謂之俗語:萬金散盡只為一啄,說的就是意思。
漾小爺沒想到沈衡居然是個懂行的,嘴角一彎跳上桌案。
“你也會鬥蛐蛐?”
“談不上會鬥。”
她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但是這裏面的門道倒是多少懂的一點。你方才說買藥材是喂給它吃的?可是我看它叫聲響亮,翅無卷須,怎麽看都很健康啊。”
“誰說生病才要吃藥的。”
漾小爺眼睛笑成一個月牙,小心翼翼的從懷裏掏出那只木匣子。
“這東西叫紙草,是淩金花的枝葉,每逢初春時節開花。凋落之後取上面的綠葉曬幹,研成面跟樹苗和草果放在一起喂給它吃。不但可以延長壽命,還能長得越發精壯。我這罐子裏的蟋蟀,自幼就是吃這個長大的。”
竟然是這樣!
沈衡瞅了瞅他手中的一小把紙草沫,有些遲疑的說。
“那也吃不了這麽多啊,一只蛐蛐一頓才能嚼多少草果,你最近花的銀子可不止這一小點。”
怎麽可能只它一只。
漾小爺轉身挪開一處磚石,啪啪啪拿了一排石罐子擺在桌面上。
“這只是一部分,還有好些我放在了奉蕪山養着。上京三年才開一次大賭,沒有後備怎麽能行,你瞧瞧我這幾只怎麽樣?”
整整一個下午,沈衡都是在一片蟲鳴中度過的。
兩人各自選了蛐蛐,拿着熱草鬥的不相上下,都有些找到了知己的味道。
擁有相同愛好的人,總是很能理解彼此在喜歡的物事上對銀子的付出。這話說的文雅一點叫知音難尋,通俗一點的就是臭味相投。
漾小主抱着一堆小罐子解釋,皇後娘娘和蘇月錦不借給“她”銀子就是覺得這東西花費太大,又不體面,這才不待見他她的。
“她”沒告訴她的是,原先那兩位也是支持的,而且支持的還不少。只是漾小爺不講義氣,鬥蛐蛐贏回來的銀子一分都不肯拿出來,這才斷絕了所有金錢上的來往。
沈大小姐在得到一只他送的極品蟋蟀之後很快倒戈,點着小腦袋表示贊同。
可憐道道在外頭等得焦急,只當是她們家小姐被“小妾”給滅了,差點就跑去後院叫人将門給砸開了,哪裏知道她已經跟人心心相惜起來。
自那以後,沈衡就成了蘇漾的小狗腿。成日抱着一只蛐蛐罐子,陪着他滿四九城的轉悠。
紙草的銀子不夠,兩人就拿了府裏的東西去當,左右不能餓着了它們這些寶貝。
蘇小千歲騎着快馬風塵仆仆趕回來的時候,就看見自家的老婆和“別的男人”手拉着手,扛着兩麻袋東西往門外走。
身後的官家元福急的都快哭了,高聲喚着。
“主子,可不能再當了,爺們回來非打死小的不可。”
他似笑非笑的靠在門邊,覺得這場景真是“養眼”極了。
沈衡開始還沒有注意,煞有介事的對元福說。
“爺們在家也聽我的,就是回來了也不會怎麽樣,你快些回去吧。”
他含笑挑眉,懶洋洋的說。
“我怎麽不知道夫人在家已經厲害成這樣?實在讓為夫惶恐。”
沈衡聽見聲音那渾身都是一震。
近些天雖玩的忘乎所以,卻也沒忘了他的歸期,算算那日子竟是提前了兩天。
看着那雙眼底的倦意,當下東西也忘了扛了,幾步走上前去心疼道。
“都瘦了。現下是不是很累?我命人擡水讓你沐浴可好?”
好在還有些良心。
蘇小千歲伸手将她擁進懷裏。
“你倒是胖了,沒人管着玩的可開心?”
沈衡做完“賊”後總是心虛的,埋頭在他襟前磨蹭着。
“沒有,就是小漾回來了,陪着她四處走走。”
他擡手撫着她的腦袋,溫聲安慰。
“阿衡,編瞎話這種事要動腦,不用這麽難為自己。”
然後輕掃了眼已經僵硬的漾小爺,淡淡吩咐道。
“先将他關在屋子裏,等我用過晚膳再放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