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然後明天晚上還有一更~~求戳收藏!!! (7)
括太後。後宮的風聲捂得嚴實,反倒是前朝的動向明顯了些。她聽說屢屢有人提起中秋下毒之事,明裏暗裏要皇帝嚴懲兇手。那差不多是皇帝最油鹽不進的時候,任憑一幹朝臣說出天大的理由來,皇帝的處理方式也就是兩個字:不理。
楚晗看得出,他這般的無所謂之下,是多大的壓力。
她忍不住去和怡然打聽了,怡然告訴她說:“聽說姐姐在宮裏,可連我也沒見過她。陛下時時差人往後頭送東西,我也不便去問去找……”怡然咬了咬唇又說,“方才……陛下自己往後頭去了,不知是不是去見她。”
那晚,她去求見皇帝的時候,幾乎有些“冒死觐見”的感覺。她直言對皇帝說:“陛下這麽把晏然藏在宮裏不是個辦法,名不正言不順,陛下也不能藏她一輩子。”
皇帝淡泊地回了她一句:“朕知道。”
她又說:“陛下不如先封她個位份,哪怕是個末等的采女,也好過這麽拖着。”
皇帝瞟了她一眼:“朝臣鬧得厲害,後宮也不乏有人等着看這笑話。這會兒給她冊封,不是把她往死路上推麽?”靜了一靜,他對她說,“而且她恨朕。”
楚晗沉默。替他思索着法子、替晏然考慮着出路。朝臣鬧得厲害?朝臣怎能鬧得不厲害!若連弑君的大罪都能容忍、能赦免,天下還有什麽規矩可言?
莫說朝臣,如今帝太後也惱着呢。
靜坐了良久,皇帝問她:“還有事?”
她說:“晏然的事……若是母親肯幫忙呢?”
皇帝執着筆的手一頓,側過頭來看她:“你說什麽?”
“臣妾的意思是……母親是大長公主,如果她肯說話,起碼能說服帝太後。太後點頭了……各位大人,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了吧?”她說得很是猶豫,這事勝算有多大她心裏根本沒底。只是覺得,再不是法子的法子也比現在這樣拖着好,好歹是化被動為主動。
皇帝思索着不言,少頃後,她又道:“陛下讓臣妾出宮一趟,可好?臣妾去求見母親。”
入宮很多年了,因為母親是大長公主,入宮很是方便,她從來沒有回家省過親。這是唯一一次,她主動提出回家,是為了幫他的晏然。
皇帝點了頭,她說不必安排夫人儀仗,她準備好了次日一早便走。
那天,她留在了成舒殿。寅時,皇帝準備上朝的時候她準備出宮。
離殿時,皇帝屏退了衆人,朝她深深一揖,道了一聲:“多謝。”
她不禁恍然失神。
原來從當年到現在,他對她能說的,都始終只有一聲“多謝”。他從來不懂,相較于他這一句“多謝”,她從來都更願意聽他誇她兩句。
不過,當年她是個尚未及笄的小翁主,她可以帶着兩分撒嬌為難他、逼她誇自己還不能落俗套;如今他已是天子,她是他的從一品夫人,她再也不可能那樣說了。
在去大長公主府的路上,楚晗一聲長嘆,揭開了馬車的簾子,吩咐外面的侍女說:“給本宮拿個銅鏡、拿個濕帕子來。”
東西遞進來,她靜靜地執着銅鏡,細細看着鏡中的自己。比起那年,到底是老了許多吧。
還畫着一枚蘭花的眉心钿,這麽多年都畫着,可他再也沒多看過一眼。其實她也知道,那天若不是她逼着他誇自己,他大概也是不會留意的。
到底還是她傻透了。
今日,他對她說了當年的那句話,那麽無情地提醒了她,他們之間的關系,從來都沒有變過。時至今日,他們也并沒有比那一天更親近哪怕半分。
不知道為什麽,她堅持了這麽多年的一顆心,在這一天,突然動搖了。
她顫抖着執起那塊浸濕的帕子,一點一點,将那枚眉心钿擦得幹幹淨淨。
再也不要畫了。
見她驀地到來,府中上下都吓了一跳。管家忙不疊地施了大禮便要去叫人,她攔住他,一如既往的從一品夫人的威嚴:“不必攪擾別人了,本宮要見母親。”
大長公主才剛起床,她徑直進了卧房去見,不作聲地屏退下人。坐在妝臺前的大長公主回過頭來:“好端端的,你怎麽出宮了?”
楚晗靜默地聽着房門在她身後關上,滞了一滞,俯身拜了下去,一絲不紊地稽首大禮:“母親,女兒求您件事。”
肅悅大長公主一驚,連忙過來扶她,嗔怪道:“行這麽大的禮幹什麽?自己都是做了夫人的人了,傳出去讓人笑話。”
拉着她落了座,大長公主的目光落在她的額上。被擦去眉心钿的那一塊,脂粉同樣擦掉了,細細看去,膚色略有不同。
大長公主隐約猜到點什麽,凝睇着她問:“這是跟陛下吵架了?”
“沒有……”楚晗搖了搖頭,在母親的注視下有些不自然地撫了撫額頭,說,“母親什麽話……我當了這麽多年夫人,早不是那會使小性的人了。”
大長公主一颌首:“那是什麽事,你說。”
“母親……”楚晗有些不知該怎麽開口,低頭思了一思,直言道,“母親……您能否……在太後跟前給晏氏說說話,讓她容下晏氏……但凡她肯開口,朝臣也就不會再說什麽了……”
大長公主眉心狠有一跳,厲然問她:“陛下讓你來的?”
楚晗一愣,應道:“是……”
“咣”地一聲,大長公主的手狠一擊案,怒然斥道,“好啊,如今翅膀硬了是不是?為了一個晏然讓你來說這種話!他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姑母!”
“母親……”楚晗有些吃驚,知是母親誤會,連忙拜道,“母親誤會了,雖是陛下許我來的,卻是我自己先提的……陛下也沒別的法子了,只好如此……”
“阿晗!”大長公主沉沉一嘆,分明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母親……女兒求您。”楚晗跪伏道,“兩年了,女兒知道陛下的心思。這事再這麽拖下去,晏然不是一死也不能再留在宮裏……您讓陛下再跟她分開一次,只怕還不如給陛下一刀來得舒服。母親……您看看這兩年的後宮,景氏生下了一雙兒女都沒見怎麽得寵,旁人陛下更是可有可無,獨這個晏然,您不能看着她死啊……”
她說得平靜極了,平靜得好像自己并不是嫔妃,好像那個九五之尊寵誰都跟她毫無關系。
大長公主怔了許久,只覺得自己好像從來不認識這個女兒似的,疑惑不已地問她:“阿晗,你告訴母親,你到底是怎麽想的。這麽多年,母親以為你是一心愛慕陛下的,可你若當真在意他,又為什麽這樣容得下別的女人?那個晏氏是個好孩子,可她到底也是你夫君的妾室。”
“母親……”楚晗直起身子,低着頭想了又想,一如當年先帝與母親問她到底喜歡太子哪裏時那樣啞笑說,“我不知道。”她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想的……不過,看着陛下高興,我心裏也高興。所以……求母親幫她一把吧,她如是死了,陛下會如何……我想也不敢想。”
那天,大長公主又是氣又是無奈,默默地坐了半天沒說話。最後重重一嘆說:“讓我說點什麽好?我恨不能把世上一切最好的都給你,你倒好,甘心嫁進宮去做嫔妃也就罷了,如今又為旁人求情。你明知皇後身體不行了,若有一天皇後不在了,難不成你還要看着晏然做皇後、你給她行禮問安去?”
“母親。”眼見着大長公主氣得不行,楚晗竟還笑了出來,抿了唇朝母親撒嬌說,“先別想那麽長遠的事,母親且說,這一茬事母親幫不幫我?”
明明是心裏苦極了。
大長公主瞥了她一眼,女兒這般強顏歡笑地來求她,她到底是看不下去。只覺得這孩子傻透了,簡直沒救。
幽幽一嘆,大長公主點了頭:“知道了,你回宮去吧。我晚些時候進宮去見帝太後,必定把你夫君的寵妾給救回來。”
“諾,多謝母親。”楚晗一拜,竟頗有些歡天喜地之意。
她行禮告退,大長公主坐在屋中,望着她離開的背影出了神。良久,悵然地搖了搖頭,為情所困,不知是不是從她母親雲清皇後那裏傳下來的的血液。
大長公主到底是有分量的。勸了帝太後幾句,帝太後雖仍有不快,還是點了頭。如此就算過了第一道坎,以帝太後的名義下旨冊晏然個低位的嫔妃做做,朝臣們斷不敢說什麽。
要麽說晏然命好,臨冊封的關頭,衆人才知道——她有個女兒。
說白了,她在宮外給皇帝生了個帝姬。
任反對聲多大,皇帝和太後也不能委屈了帝姬,冊正三品充容,這是直接照着她廢黜前的婕妤之位晉了一例。
之後……六宮上下,形同虛設。
楚晗一度後悔了,這麽多年來頭一次後悔了,也許她不該這麽幫晏然。如是宮裏沒這號人,皇帝雖是心裏也不會有自己,但好歹一碗水端得很“平”。
可那陣子的事情很多,多到她沒什麽工夫去想後悔的事。皇後大去,靜妃要奪後位。楚晗知道,說什麽也不能讓靜妃坐到後位上。若不然,後宮永無寧日,晏然永無寧日,皇帝也斷然不會高興的。
她和晏然聯了手,奪了皇長子,一步一步……把靜妃逼到了絕路上。
嬈謹淑媛方氏的死、皇後的死一一被揭出來,靜妃已難以翻身了。
最後,晏然揭出了帝太後的死。
那時,楚晗覺得……晏然到底還是比自己狠的。如若是自己,大概會讓帝太後的死因永遠地爛在肚子裏,說什麽也不讓皇帝知道。靜妃可以用別的法子除,她卻無法狠下心這樣捅皇帝一刀。
可即便如此,那天能去安慰皇帝的,到底也只有晏然,不是她。
她看着晏然折回殿中的背影,心下重重一喟。在他心裏,自己到底什麽都不是。
也不能說什麽都不是……他還是信任她的,讓她掌權多年、讓她撫養皇長子,卻從來不曾對她有過那樣的感情。
晏然已在成舒殿住了許多日,從晳妍宮被燒毀開始至今,皇帝愣是沒賜她去別的地方住,就這麽留在成舒殿。
這種事,在楚晗身上永遠都不會發生。
原來即便她想得明白,也還是會嫉妒。相較于晏然在步步為營中總能得到他的呵護,她從來都只是在為他着想,不曾得到過什麽,也不曾求過什麽。
她腦海中一件件閃着這些日子的事情,關于他和晏然。元沂、齊眉、不再采選、虛設六宮……
都是為了晏然。
嫉妒是一種可怕的情緒,可以很好的按捺住,但一旦滋生了,就會無窮無盡。楚晗從沒想過,已入宮這麽多年的她會在這個時候突然開始嫉妒。明明從前,她更有機會。那個時候皇帝待六宮都很好,誰都有理由幻想一把更高的位子、更多的寵愛。
如今這個時候,皇帝的态度鮮明到讓泰半的宮嫔都不得不死心,她卻突然開始嫉妒了。
她不想成為一個妒婦。
她再度求皇帝讓她出宮,皇帝問她原因,她沒有說。皇帝沉吟片刻點頭準了。
大長公主府裏,她對母親說:“母親,我不想在宮裏了。我突然開始嫉妒晏然,我害怕,我不想動她。她的妹妹嫁給了晉淵,我不能跟她撕破臉。”她沉容垂下眼簾,“我也不想……有朝一日我與她争得魚死網破之後,陛下親口下旨賜我一死。”
一如當年,她想得那麽明白,堪堪将剛剛萌生的嫉妒扼殺在了心裏。
她說:“母親想辦法讓我走吧……陛下如今除了她誰也不在意,不會強留我。我和陛下……緣盡于此是最好的。”
或者說,從來就不曾有過緣。一直以來,都只是她的一廂情願。
“終于放棄了?”大長公主輕有一笑,帶着幾分無奈說,“瞅你走得這一招,如若母親不是大長公主,誰能幫得了你?”
是,這些年,她在外人眼裏都是個溫良賢淑的從一品夫人。可她自己多少清楚,許許多多的事,她到底是仗着有這個母親。
從當年執意要嫁給他時開始就是。
她回宮,再沒有去主動求見他,他也沒有來見她。直到幾日後,成舒殿的宦官來禀說:“夫人……陛下說,大長公主前些日子說的事他允了。讓夫人即刻去荷莳宮,說是……見了趙氏之後,夫人自知該怎麽辦。”
假死,那是他們先前商量好的法子。但是……當着靜妃的面假死?
她到了荷莳宮的門口,終于明白了怎麽回事——靜妃要她陪葬。
她一步步走進殿去,笑看着靜妃說:“你不是想要本宮的命麽?本宮知道你這心願了。趙氏,你比本宮想象中更會拿捏人的心思。”
靜妃則笑嘆說:“算不得臣妾會拿捏心思,只是這麽些年,夫人您的心思太明顯了。但凡細心點的人都能瞧出來,您還偏要在他跟前藏着掖着。您也是的……好端端的一個郡主、大長公主的親生女兒,不好好的嫁人為妻,偏來宮裏蹚這渾水。真是傻透了。連臣妾都替您覺得不值,到頭來,您還比不過她一個從奴籍赦出來的人。”
楚晗心裏隐有一陣酸楚。原來她的心思已經明顯至此,明顯到連靜妃都看出來了……他卻始終不曾注意。
最後,她一刀刺進去,沒有痛感,她卻覺得一陣心疼。在這之後,他們就要沒有關系了。
那,她的那些心事呢……
“陛下是不是至今都在奇怪……我一個先帝親封的郡主,到底為什麽要甘心為妾。陛下曾經甚至像提防其他有外戚的嫔妃一樣提防臣妾……”
“十四歲那年清明,城外踏青……表哥說我眉心钿畫得別致……後來的許多年裏,我一直畫着眉心钿,表哥卻……再沒有看過。”
她終于說了出來,不知是因為入戲太深還是憋了太多年。
離開錦都前,皇帝到大長公主府見了她,帶着晏然。她看着他們,一顆心忽地平靜下來,她說:“今日……還多謝陛下。”
他說:“一直是朕該謝你。”
自始至終,他們之間,還是只有一個“謝”字。
永昭十三年,琳儀夫人楚氏薨于月薇宮,依從一品夫人禮厚葬妃陵。
一年後,大燕北邊白雪皚皚的映陽,一個女子在茶館喝着暖茶,聽到旁邊一個喝得大醉的書生感嘆說:“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那女子輕有一喟,情不自禁地喃喃地接了一句口:“從不知情為何物,卻也曾想生死相許。”
☆、254婚後瑣事
【一、日常起居】
冊封禮後的第二日,一切恢複如常。賀蘭宏晅照舊卯時去上了朝,事情頗多,回到成舒殿時已将近中午。
進了正殿看了一看,她不在,皇帝便問宦官:“皇後呢?”
宦官一揖,回禀道:“皇後娘娘還睡着。”
“……”還睡着?皇帝挑了挑眉,“什麽時辰了?”
宦官回道:“巳時三刻。”
換言之,再過兩刻就午時了,皇後從昨晚戌時一直睡到這會兒,
走近寝殿,見她确實還正睡着。不僅如此,齊眉帝姬也在榻上,皇帝看向旁邊的宮女,宮女立刻低聲回道:“陛下離開後不久帝姬進來的……說是做了噩夢,皇後娘娘就把她留下了。”
……然後就都一直睡到現在?看來給阿眉找個傅母迫在眉睫,這麽跟着她母後日後得變得多懶……
皇帝啞一笑,走到榻邊坐下。端詳了妻子的睡容半天,才伸出手去輕搖她的肩膀。
皇後睡得正舒服,察覺到動靜蹙了蹙眉頭,沒有別的反應。皇帝無語了一陣子,锲而不舍地繼續晃她。
皇後終于睜了眼,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看,明知眼前之人是帝王也沒有半點慌張,反是慵慵懶懶地問了一句:“怎麽了……”
“怎麽了?什麽時辰了還睡?”皇帝笑怪道,“從前總聽說你晨省昏定到得最早,如今自己做了皇後,反倒懶得不成樣子?”
“這不是免了晨省麽……”皇後理直氣壯,拽過被子抱在懷裏,喃喃地又埋怨了一句,“也沒讓她們候着……”
“……”皇帝簡直不知道怎麽說她,伸手去搶她懷裏的錦被,“快起來,不許睡了,起床用膳。”
“不要……”皇後毫不示弱地死死抱着被子,大有一副要睡死在這裏也不肯起床的氣勢。不肯起也還罷了,理由還充分得很,“臣妾有着身孕犯困,陛□諒一下……”
旁邊的宮人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笑得皇帝大是無奈。
其實也實在不是她願意犯懶,入宮這麽多年早已養成了早起的習慣。可前天行了冊封禮、昨天忙着從長秋宮遷到成舒殿、內外命婦道賀又不斷……
實在累得可以。
是以昨晚躺下時,她就暗下了決心:明日不睡到黑白颠倒誓不罷休,天塌下來也要睡個痛快。
所以這會兒皇帝來叫她,她才懶得理。天大地大,不如她補交休養來得大。
再看裏面的阿眉,睡得比她還熟,臉上挂着笑容,也不知現在夢到了什麽,總之是半點看不出之前做了噩夢。
皇帝晃不醒皇後,就只好先去叫她。
阿眉揉了揉眼睛坐起來:“父皇……”
“嗯。”皇帝面色一沉,“快午時了,不許這麽睡了,起床用膳。”
“……諾。”阿眉應了一聲就準備起床。
皇帝頗是欣慰地銜笑點頭:乖孩子,比你母後聽話多了……
平日裏頗是嚴肅的成舒殿,皇帝如常看着折子,旁邊坐了個無所事事卻安安靜靜的帝姬,裏面的寝殿裏還有個睡得昏天黑地的皇後。
一衆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場面怎麽越看越讓人想笑……這真是皇家嗎?!
未時,皇後終于醒了,睡得頭發淩亂的她在盥洗梳妝後恢複了正常。
“皇後娘娘大安。”一衆宮人見禮見得一絲不茍,皇後走到皇帝案前行禮行得也很認真,“陛下大安。”
“……”皇帝輕咳了一聲,不理。
晏然維持着萬福的姿勢數了三個數,自顧自地起了身,施施然到皇帝身邊坐下了。皇帝這才側眸看了她:“睡夠了?”
“嗯……”晏然低着頭咬了咬嘴唇,皇帝板着臉輕一笑又說:“當個皇後睡到未時,要你何用?”
晏然擡起頭,淚眼汪汪地望着他,“沒用。所以……陛下您要廢後麽……”
皇帝悵然一嘆:“沒用就沒用吧……先擱着。”
先擱着?先擱着是什麽意思?晏然歪着頭瞧他:“又更合适的人選再廢的意思?”
皇帝“嘁”了一聲,回答得非常不夠意思:“不用,等你生完孩子就廢了你。”
“……”晏然默了一默,“那在被廢之前……陛下能給臣妾先傳個膳不?”
皇帝:“……”
一衆宮人:“……”
于是皇後又怡然自得地回到殿裏用膳去了,齊眉帝姬還歡歡喜喜地跟着去了……
皇帝很是淡定地繼續看折子。
【二、人前人後】
皇後還是很有分寸的——雖然在皇帝面前沒大沒小慣了,在外人面前也還是儀态端莊。
說白了就是:人前人後,兩個樣子。
冊封後的第三日,皇帝卯時去上朝……
今兒皇後起得不晚……
六宮不必晨省,但聽聞了皇後有孕的衆人,還是齊齊地來道喜了。
晏然懶得應付,尤其皇帝還不在,這六宮裏頭對她怨怼的不是沒有。不過還是起榻梳妝了,一件正紅織金百褶下裙,搭了件杏色淺交領上襦。踏進成舒殿側殿的時候,一衆嫔妃都已經在了,齊刷刷地斂身下拜:“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都免了。”皇後微蹙着眉頭,不耐之意分明。
落座後,嫔妃們分別道了賀,自是都撿好聽的說。晏然這才知道,雖則從前對她專寵有不滿的——現在大概也有,但到底還都點眼力見兒,見争寵無望,也就只好乖乖認了這位皇後,在後宮過個安生日子。
皇後正襟危坐,笑意始終端莊。端得就是個世家貴女的樣子,大氣威嚴不輸當年的淑元皇後。
皇帝下了朝,一出廣盛殿,就見宦官上來禀了:“陛下,六宮嫔禦向皇後娘娘道喜去了……”
皇帝心裏一緊。這麽多年了,他知道六宮裏一直不睦。冊封晏然前,他恨不得廢了六宮嫔禦。可到底不行,如是那麽做了,滿朝文武就當真要容不下她了。
是以晏然提出免六宮晨省昏定的時候,他半點意見沒有,不怪她不想見其他嫔妃。
如今齊齊地去道賀……誰知是不是去找麻煩?
到了成舒殿門口,卻見晏然迎了出來,端端朝他一福:“陛下大安。”
“你……”他看了看她,又往裏看了看,“我聽說六宮嫔妃……”
“剛道完賀,走了。”晏然答得輕輕松松,“還好今天才來,昨天這個時候,我還睡着呢。”
語氣明快,笑意清淺,對面前的九五之尊沒有絲毫懼意,只怕阖宮也找不出第二個比她更沒規矩的來。
皇帝身後的鄭褚回頭掃了身後的一衆宮人一眼,眼中頗有威脅:誰敢把皇帝娘娘背地裏的樣子傳出去,都自己到宮正司領鸩酒去。
【三、青樓一日游】
皇帝偶爾會比較閑……或者忙裏偷個閑。閑下來的時候會比較無聊,無聊的時候就愛沒事找事。沒事找事就愛別出心裁,當然,更多的時候是皇後替他沒事找事、別出心裁。
比如這天,皇後說:“陛下,晚上出宮走走吧。”
皇帝看着本書解悶,擡頭瞧了她一眼:“違反宵禁。”
皇後表示不屑:“又不是沒違過。”
皇帝:“……去哪?”
幾個宮人也都側耳傾聽着,不知皇後想去哪玩兒。東市?西市?還是索性去城外走走?亦或是去拜訪某位大人?
沒想到皇後認真地吐出三個字:“平康坊。”
“噗……”皇帝一口茶水直接噴了出來,看着她定了定神,确定這三個字确實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之後,擦了擦嘴,“皇後啊……”
“嗯。”皇後明眸看着他,滿是無辜。
“你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吧……”
“都是青樓嘛!”皇後答得很快,表示自己很是了解。
皇帝臉都黑了……
皇後依舊看着他:“青樓女子不也是陛下的子民嘛?臣妾母儀天下也包括她們!”
“……”皇帝瞪了瞪她,咬牙切齒,“說吧……梓童你到底安得什麽心。”
有皇後忽悠着皇帝逛青樓的嗎?這意思是她自己也要去?
……有皇後嚷嚷着逛青樓的嗎?
“那個……”皇後揮了揮手,讓宮人們退下,然後伏在他耳邊道,“聽睿堇長公主說秋禾在平康坊開了個樓呢……臣妾想去看看。”
好嘛……合着是先前的嫔妃當了老鸨。睿堇長公主?皇姐?是告訴她了秋禾出宮的事沒錯,那是想讓她照顧着些,怎麽聯系還挺密切?還把秋禾開青樓的事反饋給晏然了?
賀蘭宏晅一聲長嘆:自己的家庭情況情況委實複雜了些……
傍晚,一輛馬車緩緩地駛出了皇宮、又駛出了皇城。
多半人不知道這回事,禦前知情的宮人很識相地不會往外說。因為……陛下帶皇後娘娘逛青樓去了。
錦都城裏已經宵禁了,大街上沒有人,但這不妨礙各坊裏照舊熱鬧,尤以平康坊為最。平康坊離皇城很近,據說是……為了大人們操勞國事之餘方便消遣。
一路上,晏然滿臉興奮,皇帝無奈地瞧着她:“晏然啊……”
“嗯。”晏然應了一聲。
“……你真要去平康坊啊?”皇帝不死心地問她。
“陛下您緊張什麽呀……”晏然瞥了他一眼,“青樓女子又不是妖魔鬼怪,又不會吃了您。”
“……”皇帝無奈了。他倒也不是緊張,就是覺得別扭不已。自己一國之君,平康坊逛青樓去,這什麽事兒啊?
晏然突然“咦”了一聲:“您是怕碰上各位大人麽?”
“……不是。”皇帝無奈地扶着額頭,“誰敢說在青樓裏看見朕了……他完了。”
于是就這麽一路進了平康坊。
滿玉樓。晏然擡頭看了看,這就是秋禾開的樓,據說都是清妓,賣藝不賣身。
進了大門,裏面的樂曲極是熟悉——相和大曲。
心說這秋禾有點意思,愣把這宮廷樂舞搬到了民間的青樓裏,也算是個不錯的想法。
皇帝四下看了看,二人一起進了小間。皇帝睇了眼外頭早在宮裏看膩了的樂舞:“皇後啊,你出了宮看宮裏有的東西,你有意思沒有?”
晏然回看着他:“給故人捧個人場,行不?”
……皇帝來給曾經的宮嫔開的青樓捧人場。
其實這舞和宮裏不一樣,沒那麽大氣莊重,添了幾分婀娜多姿。不過二人确實是連這些曲子都聽膩了,愣是在雷鳴般的鼓聲中……打了瞌睡。
弄得進了小間打算獻殷勤的舞女有點不知所措。
再看看皇帝旁邊的晏然……富家公子帶着小妾外室來逛青樓的不是沒有,但這位俨然是正室的模樣……
這位夫人,您心忒寬……
一衆舞女簡直瞬間就明白了,為什麽青樓女子贖身也就是當個妾、鮮少有能當正妻的……
沒這心胸啊!
幾人互相看了一看,就想着……退出去吧。
“慢着。”皇帝打了個哈欠開了口,“你們……老鸨呢?”
他想了想秋禾的樣子,這聲“老鸨”稱得艱難。
見客官說了話,幾位舞女立即露了笑意,笑吟吟一福,說:“禾姐姐在房裏呢,公子認得她?奴家請去。”
“嗯。”皇帝一颌首。
晏然挑眉看着他,他也挑眉看着晏然。前者的意思是“喲,陛下來了就點老鸨啊?”後者的意思是“你不是要見故人麽?為夫替你請了。”
在房裏自己練着舞的秋禾,聽人來禀說“來了……夫妻倆,說是認識您”的時候,猛吓了一跳。按理說,她自小在長公主府長大,後來又直接進了宮,錦都城裏不該有人認得她。
随着去了,進了小間一看,更吓了一跳。
“陛……”秋禾腿上一軟就跪了下去,話語卻啞在了嘴裏。皇帝神色淡定地讓旁人退出去,晏然笑眯眯地解釋道:“別怕別怕,我聽睿堇長公主說你在這兒,就過來看看。”
合着是長公主把自己賣了。
秋禾猶有些回不過神,晏然怎麽知道的不要緊,但是——皇帝皇後一塊兒來青樓。
愣了一愣,秋禾在無比混亂的心思中俯身拜了下去:“陛下大安、皇後娘娘大安。”
“快免了。”晏然離座扶了她起來,“又不是宮裏,我就是好奇,來看看。”
……好奇?秋禾一訝:“這裏是……那個……陛下……您怎麽……”
這事怎麽想怎麽荒唐。
“嗯。”皇帝沉沉地點了點頭,“是,來看看,她說要給你捧個人場。”
“……”
秋禾一陣腹诽:這夫妻倆想幹什麽?
安靜了半天,秋禾覺得她說什麽都不合适。旁的貴客,左不過是叫樓裏的歌舞姬來陪酒就算了,可眼前這個……歌舞姬不知道是誰,她知道他是皇帝啊。
還帶着皇後。
好尴尬。
沉思一會兒,秋禾看向了晏然,堆笑說:“皇後娘娘……跟您商量個事兒呗?”
“嗯?什麽事兒?你說。”
“您……別捧人場了。”秋禾說。
晏然淡看着她:“逐客令?”
“您捧錢場吧……”
“……”皇帝扶了額頭。
秋禾又說:“新店開業,缺錢……陛下您別舍不得,妾身若是撐不住賠了,最後賠本的是長公主……”
皇帝皇後去逛前宮嫔開的青樓然後得知是長公主投的資……這都什麽事兒?!
【四、鄭褚的日記】
大監鄭褚作為宮裏少數有文化的宦官之一,有個好習慣:記日記。
永昭十四年二月三日,天氣:多雲還算晴,狀态:當值。
寅時,陛下起床。照例靜悄悄地更衣盥洗、準備上朝。臨離開寝殿前,在皇後娘娘額上吻了一下,皇後娘娘照常沒半點反應。
卯時,陛下上朝,我覺得有點困。朝臣們折子不少,倒沒什麽太煩人的,起碼沒有再議論後宮的了,甚善。
卯時二刻,皇帝封骠騎将軍霍寧做大司馬,兵權都給他了。
卯時三刻,大司馬骠騎将軍霍寧上本說……打算辭官不幹了。陛下好像很錯愕,問他為什麽,他說要陪夫人四處游玩去。各位大人都笑了,陛下面色很陰沉,我心說陛下您陰沉什麽啊……還不是您上梁不正才讓下梁跟着歪?
卯時四刻,一個忘記了叫什麽名字的禦史上本說昨晚在平康坊裏見到一男子身形酷似陛下、攜一女子身形酷似皇後娘娘。陛下怒了,怒斥他眼神不好就回家養老去算了。嗯,陛下您的演技又好了。
辰時,今天事情好像比往日少些,于是退朝。
回到成舒殿,皇後娘娘果然還睡着。于是小梁子贏了林晉五兩銀子,反正林晉這小子現在當了大長秋,不差這點錢,我就當沒看見。
不過他這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