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然後明天晚上還有一更~~求戳收藏!!! (6)
。于是她很是幹脆地告訴了母親自己的想法,長公主有一聲輕嘆卻沒說什麽——她不滿意,那就再找呗。
回到房中的楚晗,心思煩亂。她也明白自己确實到了嫁齡了,不管她多不上心,早晚都是要嫁了的——再晚也就是這兩年的事兒了。
十五歲的姑娘,正是有自己的心思卻又懵懵懂懂的時候。
不經意地望了一眼鏡子,她驀地知道了自己的心思。
鏡中的她,額上畫着一枚精巧的眉心钿,蘭花樣式。
一年了,她每天都為自己畫眉心钿,都是蘭花。各樣的姿态幾乎都被她畫了個遍,多少次,她端詳着額上這枚小小花钿時,便會聽到那句“翁主的眉心钿畫得很好看”。
她居然……對太子動了心。
她知道太子是有未婚妻的,蕭家嫡長女。那是皇帝給定下的親事,早就昭告了天下。
難不成她竟要做妾?
這個念頭一滋生就被她狠狠摒開。做妾?她想都不該去想,她可是長公主的女兒,皇帝親封的熙安翁主,大燕朝數一數二的貴女。
可這個可怕的年頭還是在她心底生長了起來,無可控制。夜半無人的時候,她忍不住地去想:做妾?太子的妾……不就是日後的宮中嫔妃麽?多少貴女都會成為太子宮嫔,為什麽她不行?
用力搖頭,否定這想法。決計不行,她楚晗是什麽身份,沒有哪個貴女能讓她去叩首行禮。
但……蕭家嫡長女,也是個不錯的人。
她輾轉反側了許多個夜晚,一次次慫恿着自己入太子府為妾、又一次次反駁自己、再一次次為自己找着理由……周而複始,直把自己折磨得大病一場。
病好後,她做的頭一件事是求母親帶她入宮觐見。皇帝當然不會不見她,頗是關心她身體如何。她一一作答了,沉默了許久,鼓起莫大的勇氣說:“陛下……臣女想……求您件事。”
皇帝一怔,看向肅悅長公主,長公主也一怔。楚晗從沒跟她說過那樁心事。
皇帝讓她說,她手指不停地攪弄着衣帶,斟酌了許久才說出了口:“臣女……有心上人了,能不能不要再讓母親給臣女找夫君……”
她擡眼可憐兮兮地望着皇帝,長公主先笑了出來,嗔怪說:“這孩子,怪不得誰也不肯嫁,原是自己心裏有人。你跟母親說一聲不就是了,何必求到陛下這兒來?”
皇帝卻好奇問說:“你且說說你看上誰了,竟不敢跟你母親說。”
“我……”楚晗咬了咬嘴唇,狠下決心說,“我想嫁給表哥……”
表哥?皇帝和長公主相視一望,長公主問她:“哪個表哥?”
“是……”她膽怯了,半天沒說出話來,皇帝瞧了瞧她,和顏道:“皇長子和皇次子已成婚了,和你年紀相仿的……你看上宏昀了?”
賀蘭宏昀,那是皇四子。太子賀蘭宏晅行三,皇帝自不是有意把他隔了過去,而是覺得他已定了親,楚晗想嫁的斷不會是他。
楚晗卻搖了搖頭,無言了很久,吞吞吐吐說:“是……太子殿下……”
殿裏霎時安靜了。
一貫儀态端莊的長公主面上是鮮見的震驚,俄而猛一擊案幾,怒斥道:“說什麽昏話!你明知陛下已為太子和蕭家女兒賜了婚還說出這樣的話,讓陛下為了你失信不成!”
長公主素來寵這個女兒,待她比待幼子還要好些,今日這話就算說得很重了。卻見楚晗短暫的心驚之後平平靜靜地拜了下去:“陛下……臣女不敢讓陛下毀約,只求陛下讓臣女随蕭家大小姐一起進太子府吧。”
這話說得面前的九五之尊硬生生“啊?”了一聲,看了她半天才敢确定她在說什麽,訝異地問她:“阿晗……你要給蕭家長女做随嫁媵妾?”
楚晗低着頭,點了點。
肅悅長公主恨不能當即暈過去,只恨自己身子太康健!
這丫頭簡直是瘋了……
過了許久,皇帝和長公主面面相觑,歷經過那麽多風雨的二位,今日生讓這麽個剛及笄的小姑娘驚住了
熙安翁主要做妾,熙安翁主當着她母親的面說她要做妾,熙安翁主當着她的面求陛下說她要做妾……連在場的禦前宮人們都好生緩了緩神,一致認為翁主她必定是前陣子大病一場病傻了。
“阿晗你……”長公主怔了半天才勉強定了神,“你知不知道你是什麽身份了?”
“知道……”楚晗低着頭說,“可是……那麽多貴女,日後也是要做嫔妃的……莫說別人,姜家和趙家的女兒,比我差多少?”
“……”兩位長輩齊齊無語了,這姑娘擺明了是有備而來的。
又安靜了一陣子,皇帝輕咳了一聲,道:“阿晗啊,這終生大事可不是憑你一時好玩……你告訴朕,你喜歡太子什麽地方?”
“我……”楚晗語滞,思索半天,低下頭讷讷道,“我不知道……”
“你……”長公主才要開口,皇帝卻攔住了她,叫來宮人說:“帶翁主去側殿歇着,朕和長公主商量商量。”
楚晗叩了首,惴惴不安地走了。
她一出殿,長公主便按捺不住了,急急向皇帝道:“皇兄可別由着她胡鬧,一輩子的事。”
“嗯……”皇帝想了一想,“當年你哭着鬧着要嫁進楚家的事……你忘了?”
“……”長公主語滞。當然忘不了,當年她和楚公子情投意合,可彼時楚公子家境貧寒,宮裏自然不同意。
不僅如此,當她的母親雲清皇後問她“你喜歡楚公子什麽?”的時候,她想了半天答了一句:“不知道……”
仁宗和雲清皇後輪番勸她也不頂用,最後只好妥協。好在婚後她過得不錯,生了一子一女,唯一的不幸,是楚公子早逝。
突然被兄長提起這事兒,長公主的嘴角不自然地搐了一搐,然後說:“所以……現在不是守寡了麽……”話一出口當即後了悔,她守寡是一回事,若說楚晗嫁了太子守寡——那是咒太子早死。
皇帝倒是沒在意這話,不以為意地一聲輕哼:“你違不違心?這麽多年倒也沒見你說過一次後悔。”
長公主聽得畫風不對有些急了,皺眉道:“皇兄這是什麽意思?真要讓她嫁進太子府不成?”
“這事兒你是做母親的你說了算。”皇帝輕一笑,“不過阿晗跟你很像麽……當年你尋死覓活,不知她會不會。”
皇帝一副“你們看着辦”的意思,明擺着雖是不支持,但也不打算以皇帝的名義嚴令楚晗不許有這念頭。
長公主咬牙切齒。這麽多年皇帝慣着楚晗,待她比帝姬還好,她這個做母親的都覺得無所謂。可這回……這事也順着她不肯說狠話,長公主簡直不知該怎麽辦了。
更可恨的是,皇帝把楚晗即将出現的做法猜得極準。
楚晗倒是沒一哭二鬧三上吊,她采取了個很安靜的做法:絕食。
理由也很簡單,甚至沒說是非嫁太子不可。她只說:“今日在成舒殿的話,那許多宮人都聽見了。宮裏最是個藏不住事的地方,現在只怕已傳得不少人都知道。如是舍下臉去求陛下賜婚最終仍沒能嫁給太子,女兒的臉往哪擱?”
你怎麽不想想嫁人做妾你的臉往哪擱——這話到了長公主嘴邊就咽回去了,想也知道,對于這個,楚晗輕而易舉地就能再拿今天在殿裏的那套說辭給駁回來。
母女倆開始了前所未有的冷戰,長公主一門心思要攔她,可耐不住她絕食——不管怎麽說,楚晗是個小姑娘,跟家裏絕食鬧事也就罷了;她一個長公主,總不能跟她一起絕食鬧事。
所以整件事裏,處于弱勢的是長公主。
楚晗絕食的第三日,長公主迫不得已入宮觐見。
當日下午,皇帝急召太子入宮。
賀蘭宏晅入殿行了禮,起身後隐約覺出氣氛不大對頭,疑惑不已地看着召了自己來卻又沉默不語的父親和姑母。
“嗯,殿下……”長公主嘗試着開了口,聽到他應了一聲“姑母”之後卻再說不出話,只得看向皇帝。
皇帝一聲嘆息:“晅兒啊……”
眼見着父親與姑母都愁眉不展,太子心中納了悶。這般神色,像是遇上了什麽天大的難事。可……沒聽說宮裏出了什麽大事啊……
“你明年就要成婚了。”皇帝緩緩說。太子颌首應道:“是。”
“随蕭家長女入府的媵妾還沒完全定下。”
“……是。”
皇帝點了點頭:“你姑母……給你挑了個人。”
……誰?太子頭一個想到的是府裏的怡然,原本長公主送她進來也有那個意思,誰知皇帝說:“熙安翁主。”
“啊?!”太子傻住。這話從皇帝口中說出來太奇怪了,而且還是當着肅悅長公主的面,肅悅長公主可是熙安翁主的母親……她能答允這事?
太子愣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開了口:“姑母……為什麽……翁主她……”
雖說世家聯姻是常事,不值得驚訝。可熙安翁主……長公主不至于聯這個姻啊!
肅悅長公主蹙着眉頭沉了一口氣:“先別問為什麽,你倒是先說說,你什麽時候和阿晗走得這樣近了,竟連我都不知道?”
沒有啊……
太子心覺很冤:“我上次見她還是去年清明了……從未走得近過。”
這麽一說連皇帝也覺得奇怪了:“那她為什麽非要嫁給你?寧可做妾,不答應就不吃東西。”
“……”太子一懵。徹徹底底、實實在在地不知道原因,要說自己是太子,錦都的世家也好貴女也好,想在婚事上打主意的必定不少,可是熙安翁主……他想了又想,确實是不熟。
思來想去,他把上次清明時和楚晗見面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同皇帝和長公主說了,直到他說“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我們就各自回府了”的話音落下,皇帝和長公主才怔了一怔:“沒了?”
太子點頭:“沒了。”
長公主不甘心地又問:“之後再沒見過?”
“……沒有。”太子一揖,如實道,“今年上巳清明又是同一天,那天表妹及笄,所以連那天都沒再見。”
“……”從皇帝和長公主到一殿的宮女宦官都覺得:這事兒奇了怪了。
再問也沒什麽可問,要攔楚晗又攔不住。雖說讓她做妾有點委屈了她,可一來她自己沒覺得委屈,二來就算不應她,把她強許給別人鬧出了什麽事只怕更不好……
思來想去,長公主終是咬牙點了頭:就這樣吧。
“……”皇帝一嘆,“也只能這樣了。”
隆慶十七年,太子大婚。那是極盡風光的一場昏禮,迎娶的是光祿大夫的嫡長女,随嫁媵妾也都出身不凡,不僅有皇後和舒韶夫人的侄女,還有肅悅長公主的獨女——熙安翁主。
那天,楚晗一身禮服靜靜坐在自己住了多年的閨房中,心裏說不出的滋味。做妾……算是個憾事,但到底還是幸福多些。
不管怎麽說,她嫁了一個自己想嫁的人,哪怕連她自己也知道,她是一廂情願。
連她的弟弟也勸她說:“長姐何必?母親就你這一個女兒,你想嫁誰母親能不答應?好端端的,非要去做妾……”
她站起身,頭上的珠釵相碰發出簌簌響聲,微微的光澤襯托着她的笑容:“晉淵,這次就當長姐犯傻好了。不過……總有人值得你犯傻。”
她踏上了接親的轎辇,随着儀仗,浩浩蕩蕩地往太子府去。
轎辇上,她聽着外面一路的熱鬧,自己也暗罵自己實在是傻透了。莫說皇帝和長公主不明白她是怎麽想的,連她自己都說不清自己是怎麽想的。
曾幾何時,她覺得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若當真不能嫁一個自己愛慕的人,就要嫁一個全心全意待自己好的人——這于她而言也不難,她堂堂一個翁主,誰娶了她敢讓她受委屈?
如今偏就反了過來,她一廂情願地嫁給太子,在無比清楚太子根本對她沒有男女之情的前提下無比執拗地嫁給了太子……
所以,她只想全心全意地去愛一個人,反倒不在意回報是什麽了。
也許因為入府時就懷揣着這種心思,她想得明白過得坦蕩,眼瞧着幾個妾室争風吃醋也不做理會。這幾人中尤以太子妃的庶妹蕭雨盈為最,太子妃倒是很大度,慢慢的,她和太子妃的關系愈發好了。
太子待她……也算是不錯,她知道太子很是納悶自己為什麽非要嫁給他、甚至直言問過她原因,她略作思忖笑了笑說:“我願意。殿下娶也娶了,還問那麽多幹嘛?”
她是受着大世家的教育長大的,禮儀規矩皆沒的說。兩年後,皇帝駕崩,太子繼位,封她做了琳妃,當即給了她協理六宮之權。
這是頭一回有人跟他的正妻分權,聖旨下來那天,她有些惴惴地去拜見皇後,皇後知道她的來意,笑而道:“本宮知道你為什麽來。沒關系,你別多心,協理六宮的權你好好拿着,咱們可以不争寵,卻不能讓別人騎到頭上來。”
于是她就安安穩穩地掌了這權,本就有着大長公主撐腰,又處事公正,阖宮上下也沒人敢說她半句不好。
唯一與她矛盾愈深的,就是蕭雨盈——如今的瑤昭儀。
六宮都說,若不是因為皇後是嫡出,這後位大概是要易主。這些話她自然清楚,心裏也不喜瑤昭儀,只不過因為皇帝喜歡她,楚晗就從來不說什麽。
楚晗想……他喜歡的人,她便要護一把。不為別人,是為他。
瑤昭儀卻是不一樣的心思。相較于心裏只有皇帝的楚晗,她可以說是心裏完全沒有皇帝——她更在意的是位份與榮寵。是以她覺得,長姐不過是仗着嫡出時時壓她一頭,這也罷了,從府裏到宮裏一直是她最得寵的,怎麽偏生大權落到了楚晗手裏?
雖知多半有皇後授意,她卻到底怪不得皇後,只能時時處處給楚晗找別扭。
楚晗的位份尚壓她半品,又因為那般的心思不願同她計較,沒想到她變本加厲。
那是頭一次,楚晗在晨省昏定的時候,仗着協理六宮之權發了火。原因是瑤昭儀說話太過火,一邊譏刺着皇後仗着先帝的旨意坐在這個後位上卻始終聖寵稀薄、一邊又說楚晗堂堂一個翁主非得腆着臉嫁進宮來,皇帝連看也不願多看她一眼……
皇後氣得臉色發白卻發作不得。這宮裏頭,皇後最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就是瑤昭儀。很多時候,不責,瑤昭儀挑戰她皇後權威;責,那是她的親妹妹,實在閑得她小心眼。
這也多少是她求皇帝把協理六宮之權給楚晗的原因,自楚晗掌了權後,瑤昭儀多多少少還是收斂了些。
而這次,照舊隐忍不發的皇後,眼見着做決斷前素來要和自己打個商量的琳妃擅自做了主:“映瑤宮上下宮人杖責三十,瑤昭儀罰俸半年。再有下次,加倍給本宮罰。”
輕描淡寫,一反常态。在旁邊候着聽命的宦官怔了一怔望向皇後,直到皇後蹙了眉頭說“還不照琳妃的意思辦?”才敢動手。
六宮嫔禦都樂得看這個笑話,覺得琳妃實在是替她們出了一口惡氣。
回到月薇宮的楚晗卻是坐卧不安,一邊懊惱自己怎麽這麽沖動,只怕皇帝要問罪下來;一邊又覺得自己辦了瑤昭儀,必定連皇帝也要心情不好……
她明明想看他開心的……
當日傍晚,宦官匆匆來禀說:“陛下來月薇宮了。”想了一想又低低補了一句,“聽說……瑤昭儀哭訴來着。”
楚晗心下一懼。
迎到殿門口,楚晗壓制着心驚如常俯身下拜:“陛下大安。”
“免了。”皇帝如常命免禮。
楚晗側過身,面朝着皇帝,恭敬低頭不言。過了一會兒,聽到皇帝說:“一整天,宮正司都忙得很。”
忙着按她的旨動刑。楚晗明白皇帝話裏的意思,垂首道:“臣妾知道……”
“映瑤宮阖宮的宮人。”皇帝一聲輕笑。
“陛下……”楚晗想解釋幾句,又不知能解釋什麽。她罰瑤昭儀的原因皇帝畢竟已經清楚,她實在沒什麽可說的。
皇帝提步往內殿走去,她也跟過去,看着皇帝一言不發,她終是慌了,随在後面巴巴地解釋說:“陛下……臣妾不想為難昭儀,但她對皇後娘娘不敬,說臣妾的那話……也太難聽了。又是當着六宮的面,臣妾就……”
皇帝停下腳來端詳着她:“就什麽?”
“就沒忍住……”她喃喃說。
“嗤”地一聲,皇帝笑了出來,凝睇着她說:“你忍什麽?給你協理六宮的權,你禀公辦事就是了。瑤昭儀說了什麽朕知道,你辦得沒錯。”
楚晗一愕。
愣了一愣,她說:“可是陛下那麽寵昭儀……”
皇帝靜默。楚晗方覺自己說錯了話,竟就這麽議論起皇帝寵誰來。
一時又沒了話。
“嗯……”皇帝思了一思,拉起她的手進了寝殿去。入了殿才道,“朕知道近來寵昭儀寵得有些過。朕也是今日才聽說了她那些話……你……”
聽着是給瑤昭儀說情的意思。楚晗思索片刻,一五一十道:“臣妾只覺得,陛下寵誰是一回事,宮裏的規矩是另一回事。陛下把權交給臣妾,就是讓臣妾管着規矩的。”擡眼觑了一觑又說,“陛下寵她也絕不是想讓她目無禮法。”
☆、253楚晗小傳(下)
皇帝嚴肅地看了她半天,什麽也沒說。她心裏的不安都寫在臉上,半分也掩飾不住。這神情終于弄得皇帝笑了出來,對她說:“怕什麽,都說了這事你沒錯。”
她猛松一口氣。
自此以後,她逐漸知道,皇帝寵誰都不要緊,都是有分寸的。但凡是逾越了的事,她都可以按着宮規放心大膽地去管,沒有什麽例外。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去,三年,她掌着協理六宮之權,做着普普通通的嫔妃。從沒有格外得寵過,也沒有徹底失寵過。她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變化,在這樣的一天又一天裏,她變得愈來愈有分寸、為人處世越來越得體大方,在後宮的威信也越來越高。
昔日那一份灼熱而執拗的感情,淡了。
驚覺這一切的那一天,她在殿裏愣了好久,然後她問自己:後悔麽?
好像也不,至少在這三年裏從來沒覺得。原來即便是那份執拗淡了,她也仍覺得不枉此生。她覺得,此生……能時時見到他就好。
永昭三年迎來了第一次采選,封了不少新宮嫔。本就是百花争豔的時候,皇帝卻突然臨幸了禦前尚儀。
就是晏然,那年清明時的“晏姑娘”。
相較于其他宮嫔的或驚愕或嫉妒或如臨大敵,楚晗心裏有一種不一樣的滋味。只覺得時過境遷,那年清明,她分明覺得這位晏姑娘還是個小妹妹,如今倒也到了嫁齡,然後……也成了天子宮嫔。
晏然受封之後,皇帝卻很有一段時日沒再去看她。六宮上下都覺得奇怪,皆知皇帝從前就對這位禦前尚儀不薄,再怎麽說,也不該這樣冷落。
楚晗亦有疑惑,她知道,她的夫君坐擁六宮佳麗三千,縱使心從來不在她身上,也不是個那麽薄情寡義的人。
怡然央她在皇帝面前提一提晏然,她便應了。皇帝來時,她似是無意的一句:“今日晨省時,晏瓊章……”剛一出口,就見皇帝神色微微變了。她不自覺地聲音小了下去,皇帝側過頭來:“她怎麽了?你想說什麽?”
她啞了一啞,說:“也沒什麽……只是同她聊了兩句。她消瘦了不少,瞧着悶悶不樂的。”她擡起頭,柔言問他,“陛下從前待她也不錯的,她犯了什麽錯,陛下要冷落她這麽久?”
她大概是頭一個在皇帝面前如此直白地說起此事的。
皇帝沉默了很久,幾是頹然地道了一句:“朕不知怎麽見她。”
那麽無力。
楚晗一時愕然,堂堂一國之君,不知怎麽見一個位居七品的瓊章?
“你知道的,她本是要嫁人了。”皇帝苦笑說。楚晗滞住,晏然臨嫁侍君的事阖宮皆知,雖多數都是怪她狐媚惑主,但亦不乏有人覺得皇帝此事做得忒不厚道……不管怎麽說,這事是沒人敢在明面上議論的,今日皇帝卻自己提了起來,弄得楚晗一時不知該怎麽接口。
“琳妃。”皇帝思索着喚了一聲,“你是不是也覺得……朕毀了她的一輩子。”
她知道她該說什麽,卻也知道那阿谀奉承的話并不皇帝此時想聽的話。斟酌了須臾,她一邊給皇帝奉了茶一邊緩緩道:“陛下,說不上是毀了她的一輩子。不過臣妾知道,晏瓊章她……從來都是想嫁人為妻的,陛下您終歸是毀了她的心願。”
皇帝有一聲嘆息。默了一默,說了一件讓她瞠目的事情。他強要了晏然……竟不是一時興起,而是別有它因。為了和皇太後抗衡,也為了不讓晏然和親遠嫁……
可到底還是違背了晏然的本意。
楚晗想了一想,讷讷地問他說:“那陛下……您喜歡她麽?”
皇帝未答。
她兀自又說:“您如是喜歡她,便好好待她。畢竟她這輩子只能在宮裏了,您如是就這麽不管不顧下去,才是毀了她的一輩子。您如是不喜歡她呢……就尋機會多給她擡一擡位份,把她擱到一宮主位上去,吃穿用度上好歹不會受委屈。”她說着神色有了幾分黯淡,頓了一頓才續道,“女子最在意的……還是夫君的心思。”
她很希望皇帝問她一句:“那你的心思呢?”
到底沒有等到。她也沒法奢求什麽,她不是晏然,不是皇帝強要了她,是她強要嫁進來。
從那天她就知道,晏然日後……必定與別的嫔妃不同了。因為她從沒見過皇帝會在面對哪個嫔妃時有如此的忐忑。
即便是瑤昭儀,也沒有過。
晏然很快晉了才人。那天是皇次子百日,她的位份是在宮宴上晉的。照理來說,晉個小小的才人實在不值得議論,但晏然的宿敵多了去了,姜家與晏家的仇延續到了她身上。左相當即反對,甚至痛斥晏然是妖妃。
所幸有征西将軍解了圍,若不然……就晏然那個性子,搞不好就要鬧出大事來。
宮宴的氣氛有些冷,楚晗看了一看,想起母親今日進宮看望她,正好尋了這個由頭,帶着晏然一同告退了。
在殿外,她告訴晏然::“本宮知道你是晏家嫡長女,為家族争上一争也在情理之中。本宮只想告訴你,不論你為何而争,想要再後宮安身立命,就不一要依附于趙家,亦不可依附于蕭家。如今鼎立大燕的三大世家,你哪個也碰不得。”
晏然似乎有些懵。也是,她們并不算相熟,她突然說出這樣一番推心置腹的話,難免對方起疑。
而她的心思,就如同她告訴晏然的一樣:“因為你是陛下的心頭之好,陛下不會想看到你在世家鬥争中掙紮。陛下不想,我就不願。”
他不想,她就不願。她不會忘記她是舍下了翁主的身份進宮做嫔妃了,而從她嫁給他的那天起,她就不想和其他女人一樣去争寵。
她只是為了時時見到他,只是想見他過得好。
所以,一如從前的心思,他在意的這個人,她要護着。
那天晚上,她難免神色有些黯然。回到月薇宮見到母親,她居然哭了。說不清是在哭什麽,就是心裏不舒服。她對母親說:“我覺得我這幾年過得挺好的……和我當初想到的也差不多,可是晏才人……”
晏才人不一樣。她的出現,意味着楚晗不僅要面對皇帝心裏沒有自己,還要眼睜睜看着皇帝心裏有了別人。
肅悅大長公主摟着女兒一聲長嘆,語中有責備亦有心疼:“怪母親當時勸不住你……這晏才人,你若實在看着不順眼……”
母親想做什麽?楚晗身子一栗,淚眼婆娑地忙道:“母親誤會了……我沒有後悔,更沒怪母親當年不攔着我,也絕沒有……容不下晏才人的意思。”
大長公主一愕:“還不後悔?”
“不後悔。”楚晗搖頭搖得堅定,“只是今晚心裏不太舒服罷了。那晏才人母親也熟悉……不是什麽壞人,陛下喜歡她,是她福氣好……”
她說着,帶起幾許笑意。肅悅大長公主怔怔地看了女兒半晌,哭笑不得地嘆息說:“枉我還是個皇女,生個女兒是個傻丫頭。”
只有那麽一次,這麽多年她只哭了那一次。誰也不恨、誰也不怨。
她要護着他愛的人,這是她心裏愈發篤定的信念。
六宮的鬥争從來沒斷過,越是得寵是非越多。很快,晏然就是衆矢之的。一件又一件的事不斷沖着她去,楚晗時時暗中幫襯着,也知道皇帝也在護她。
那些年,晏然過得驚心,皇帝沒閑着,楚晗亦是為她懸着一口氣。
這麽多事,沒準就有哪件會讓她頂不住。宮裏頭,向來如此。
六宮的嫔禦一個個數下來——皇次子的生母愉妃死了、當年聖寵的瑤妃死了、風光一時的岳淩夏死了、新晉得寵的沐雨薇死了、甚至連姜家也倒了,一個接一個,每個人都引起一陣唏噓,卻又如過眼雲煙般很快被忘得幹淨。
她偶爾會想,如若晏然有朝一日碰上了逃不過的劫難……會如何?
真的碰到了,居然是婉然,那是晏然最信任的人之一。婉然說,方氏難産而死,是晏然害死了她……
楚晗不信,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她覺得,他一心想護的那個人,不會做出這樣去母留子的狠事。
可若有假,那又是誰要害晏然?
她一時不知,卻在婉然去了荷莳宮後心裏有了數。不僅如此,方氏那孩子也是歸了靜妃,整件事裏,靜妃是最大的得益者。
皇帝到底狠不下心殺晏然,卻是廢了她,貶入煜都舊宮為奴。
晏然離宮那日,楚晗大着膽子去成舒殿見他。他如常的神色,卻是異常的沉默。
楚晗對他說:“臣妾……不覺得她會做那樣的事。”
皇帝眸色一沉:“朕知道,不是她。”
楚晗一愕:“那陛下為什麽廢了她?”
皇帝無可遏制地一聲冷笑,像是在自嘲。他說:“朕以為朕能護她一輩子,卻沒想到……”他搖了搖頭,“她說她不想去冷宮,如是到了扛不住的地步,就賜她一死,可朕不能殺她。”
楚晗默了一默:“陛下,您把她貶入舊宮為奴,在她看來……未必就比冷宮來得舒服。”
誰都知道,奴籍那幾年,是晏然最避諱的事。
皇帝卻只是一聲輕笑,沒再說話。
楚晗仍協理着六宮,沒過多久,靜妃也掌了協理六宮之權。過了兩年,皇後忽地病了,正好到了采選的時候。
因為晏然、因為他心中不快,楚晗是恨靜妃的,可她又必須和靜妃一起做事。采選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條,沒出半點疏漏。殿選那天,皇帝好像對誰也不上心,幾乎都是她和靜妃在做主留人。
整整一天,她心裏都很不舒服。她做主留下來的這些人,畢竟日後也和她一樣同是宮嫔。
皇帝沒有注意,那天的楚晗一反常态。楚晗是長公主教出來的貴女,若留嫔妃,自該挑才德為上。可那天,楚晗幾乎是以姿色為重了。她想,兩年了,宮裏都沒什麽說得上得寵的嫔妃出現。把這些年輕貌美的嫔妃留下,皇帝會不會心情好些?
可是她錯了,那些嫔妃生得再美,也沒有什麽特別得寵的。
換句話說,皇帝的一碗水端得愈發平了。
晏然真是好福氣。她無數次感嘆過這句話,哪怕她明知晏然遭了廢黜。
永昭九年中秋,阖宮都被驚了一跳。
皇帝繼位這麽多年了,頭一回傳出有人意欲下毒弑君的事。兇手被帶上來的時候,她幾乎窒了息。
驚惶不定地望向皇帝,卻見皇帝沉沉的眸色中隐有喜悅。深深藏在眼底,卻還是被她盡數看見。
皇帝說:“真的是你。”
那天晏然很是平靜,沒有什麽解釋就認了罪。靜妃帶着點譏諷道出“寧婕妤”這三個字的時候,在座的新宮嫔才都愕住了。
楚晗始終看着皇帝,心中忍不住的忐忑,哪怕這件事跟她毫無關系。她不知道皇帝會怎麽做,但照理說,晏然死定了,弑君是多大的罪……
若是皇帝最終要親手殺了她……楚晗覺得,那是件很可怕的事。她搜腸刮肚地想着該如何為晏然說情,卻又實在想不到任何理由。弑君,怎麽說也是死罪。
“都退下,朕有話問她。”皇帝的口氣沉沉的,教人聽不出希望。楚晗和一衆嫔妃一起退了下去,離殿時吩咐了門口的宮人一句:“若是出了什麽事,來知會本宮一聲。”
即便她并不知自己能做些什麽。
只聽說皇帝沒有殺她,但她在哪裏,沒有人知道。那些日子,後宮議論紛紛,後來隐約聽說,陛下把那個被廢黜的嫔妃,藏在了成舒殿的後院裏。
誰也不知道皇帝到底什麽意思,皇帝也沒有跟任何人解釋,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