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折玉鸾第 39 章 、蛻變

第 39 章 、蛻變

39、蛻變

◎他果然是變了,變得凜冽陌生。◎

金色的淺芒勾勒着灰藍雲翳的邊,朝霞隐在雲層後,隐約欲出。

下了一夜的雪,終于停了。

宮婢霁月撩起簾子,出了偏殿,卻見正殿廊庑下,坐着一個身披白狐裘的男子。他靠着朱漆的廊柱,一條腿曲起,一條腿放下,任風吹着烏黑發絲。

“主子,”霁月匆匆回了寝宮,神色有些慌亂,“主子,您快出去瞧瞧吧,殿下怎麽坐在圍欄上頭,衣上全是雪粒子!”

梁藏旭應是在廊庑下坐了一夜了,身上化的雪水都融進了單衫,刺骨的嚴寒浸透肌理,但他不為所動,就這樣怔怔地坐着。

這樣的異狀,從前是絕沒發生過的。饒是和他相敬如賓的何蓁蓁,也不能心安理得地置之不理了。

何蓁蓁忙套上寒衣,趿拉着羊皮靴出了內寝,還沒走近就發現梁藏旭動了一下。何蓁蓁不知怎麽,心也跟着顫了顫,詢問緣由的話,出口便變成了——

“殿下,外頭天冷,臣妾給你拿了貂裘,進屋裏烤烤火吧?”

霁月緊跟着就捧貂裘出來了。

她們主仆二人來得匆忙,現下風急天冷,何蓁蓁常年練武,倒還受得住。霁月卻難以自持地咳嗽了兩聲。

梁藏旭聞言,緩緩轉過身。他烏發披拂,發頂、眉毛、眼睫都挂着潔白的雪花,一張臉凍得發青,唇色隐隐透紫。那添了烏青顏色,工筆細描出來的五官,現在看着竟有些妖異邪魅。

他的目光落在鼻尖兩頰都被風吹得微微泛紅的何蓁蓁臉上,薄唇微勾:“是嗎?太子妃有心了。”

滿是溫情的話,從他的口中吐出,竟有些詭異。

何蓁蓁一時舉棋不定,也不知該做些什麽。

梁藏旭卻自己站了起來,修長烏青的十指,細致地撣了撣肩膀和身上的碎雪,然後一步一步,走到了何蓁蓁身邊。

他是個俊美至極的男人,身量高挑,慢慢地走,無形中便有種神祇莅臨人間的壓迫感。那一身稍顯暗淡的華服,不能沖淡他通身的清貴之氣。

何蓁蓁從前對他,尚且存着一絲怠慢之心。現在卻大氣不敢出,只等他走到面前,混着冰雪的檀香味傾瀉而來,梁藏旭指尖落在她頭頂,眼睫微微垂下,淡色的眸在她臉上逡巡。

“太子妃,何必那麽心急,也不戴個帽子,就出來瞧看孤?”

“你看,發都凍濕了。”

何蓁蓁不禁擡眸,驚訝溢于言表。他以前從來不關心她,更別提說這些溫馨之語。

“殿,殿下……”何蓁蓁不覺咽喉發緊,胡亂道,“還是快些披了貂裘,免得受寒吧。”

梁藏旭瞥了眼霁月,霁月會意,忙為他披上貂裘。沉沉的一件寒衣,将原本就結了冰的長衫壓實,緊緊貼着梁藏旭的身體。

他卻不覺得冷似的,裹緊了,又湊近何蓁蓁,低聲笑道:“沒想到太子妃看着疏離,卻總體恤孤寒苦。放心,你的位置,孤還會讓你坐一段時日。”

說完,便轉身走了。

何蓁蓁原本懸吊起來的心,卻被他這句話驟然一割,跌落無盡深淵。他什麽意思?還會讓她坐一段時間?坐多久?

“殿下!”何蓁蓁忙喚他,“殿下為何不說清楚些!當初是殿下答應臣妾,只要臣妾不犯錯,就不會動搖臣妾的正妃之位,難道現在殿下想為了那狐媚子廢了臣妾嗎?!”

梁藏旭定住腳步,回眸。那道眸光露出一絲厭意,但半晌,他又笑眯眯的。

“狐媚子?說得不錯。不過,孤想廢誰立誰,輪得到你置喙?”

何蓁蓁登時臉色煞白。他果然是變了,變得凜冽陌生,冷酷無情。從前他再不喜歡她,也不會說那麽奇怪決絕的話。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子盡頭,何蓁蓁攥緊了拳頭。

“霁月,給本宮好好查查,殿下最近到底發生了什麽,怎會性情大變至此?”

她現在是恨透了趙良姜。如果不是她,梁藏旭怎會對她視若無物,也不會動搖讓她離開東宮的念頭。

她這位子,不僅僅是為自己坐的,也是為了何家。況且如今梁藏旭被敕令禁足,東宮內早就人心浮動,她們何家和東宮同榮同損,她就算為了保住這份榮華,也不允許趙良姜再禍害梁藏旭。

不然,她只能舍棄梁藏旭了。

*

梁藏旭慢行到光天殿外的時候,肺腑撕裂的疼痛讓他一時呼吸不暢。他強忍着,一步步拾階而上,卻終于沒有忍住,手撐着欄杆的蓮花頂,嘔出一口血來。

徹夜的嚴寒,也不能消減他心中的痛楚。

他的手順着蓮花柱,緩緩滑落,人也坐在了臺階上。臺階上有正在灑掃的內侍,見他嘔血,慌得立時扔掉笤帚。

“來人,快來人,殿下暈倒了……”

梁藏旭只坐着,神色恬淡的,等人把他擡回承恩殿的寝宮,荀颉也從膳房匆匆趕來。

“我的小祖宗,”荀颉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告訴梁藏旭真相,他會變成這樣,荀颉是打死了也要閉嘴。他絮叨道,“您要再這樣鬧,再趁着奴才不在溜出宮,奴才便要将此事告訴皇後,讓她處死趙良媛了。”

坐在床榻上,任人随意處置的梁藏旭,眼底的光終于微微晃了晃。

他薄唇微張,沉聲道:“不許去。”

“您不說話,奴才還以為您真變了啞巴。”荀颉用熱毛巾仔細地為他暖着腳心,又道,“既是不想處死那位,就該振作起來,想想對策才是。您要一直糟踐身體,莫說對付那位,就是眼下被禁足東宮的關口,您都過不去。”

荀颉現在提起趙良姜的名諱,都斟酌再三才出口了。他也不知道,梁藏旭現在對趙良姜是何感情。

內侍脫下了梁藏旭的外衫,用熱水擦洗着他的身體,漸漸的,他臉上又恢複了些血色。只那張薄唇,仍透出淡淡的紫。蒼白的臉,紫色的唇,莫名的陰鸷。

梁藏旭微合雙眸,感受着血液重新在軀體內流淌,對荀颉的說辭,卻不置可否。

“孤和她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是,是是是。”荀颉自讨沒趣,便也不說了。

就在內侍剛為梁藏旭換衣裳換到一半的時候,有人進來,隔着簾子通報道:“殿下,良媛娘娘求見。”

荀颉動作一頓,小心翼翼瞥了眼梁藏旭。

但見他眉頭輕皺,荀颉立刻心領神會,呵斥道:“沒眼力見的東西,沒看到殿下正在休息?”

那通傳的內侍也不知自己犯了什麽忌諱,唯唯諾諾的,正要出去推辭,梁藏旭涼淡的嗓音卻隔着織錦屏風,幽幽傳出:“無妨,讓她進來。”

等內侍出了內寝,荀颉卻是不解:“殿下,您還見她?”

“為什麽不見?”梁藏旭手指輕輕叩着床沿,薄唇勾了勾,“你們都出去吧。荀颉,你也下去。”

荀颉張了張嘴,梁藏旭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他擺擺手,荀颉只能放下熱毛巾,弓身離開內寝。

梁藏旭便半躺在床上,頭枕着軟枕,烏發披散着。他蒼白的骨節分明的腳,也露在錦被外。還沒有換好的白色錦衣,交領松松敞開,一眼,便可以看到裏面堅實的胸膛。

趙良姜昨日傍晚被他折騰了一通,脹痛難耐,一直到今早,才勉強起得了身。

她忽然聽聞他階前嘔血,心中惴惴不安,梳洗一番便過來了。

梁藏旭的舉動實在有些奇怪,就算是為了探探虛實,她也該過來。再者,梁藏旭卧病在床,作為他的“寵妾”,趙良姜侍疾是情理之中。

“殿下……”還沒有繞過屏風,趙良姜便開始用錦帕拭淚。

“才一夜不見,殿下怎麽就病了?”

她弱柳扶風的身段,如一縷香霧拂來,坐在梁藏旭身邊。

梁藏旭墨發垂至腰際,襯得臉色蒼白如紙。但他的表情,卻不像個病患,琥珀色的眸子饒有興味地盯着她。

猶記得當初他為救她堕馬,她也是這般,坐在他身旁垂淚不止。一雙杏眼哭得發紅,比平日腫了一圈。

當時他甚為感動,還奇怪女人為何這麽能哭。

現在他明白了,演戲的時候,女人的眼淚說來就來。

他便擡手接了她的錦帕,為她擦拭道:“也許你不相信,孤是為你而病的。”

“為我?”趙良姜一怔,“妾,妾做了什麽……”她不禁胡思亂想。

見她慌亂,梁藏旭薄唇微勾:“孤想你想得辛苦。”

趙良姜松了口氣,如此粘膩,不像梁藏旭的風格。但總歸他不是因為發現了什麽,她便安全了。她莞爾笑道:“妾不是一直都在這,殿下怎麽突然這麽粘人?”

“孤也不知道。阿姜,孤忽然覺得好冷,你幫孤捂一捂腳可好?”梁藏旭放下錦帕,似有央求般看着她。

趙良姜視線落在他的腳上,原是內侍為他擦洗的熱毛巾落在了那兒。

兩人說話的功夫,毛巾都涼了。

“殿下說笑,做這些是妾分內事,談不上幫忙。”趙良姜便取了毛巾,浸入一旁盛着熱水的銀盆,一邊擰幹,一邊暗暗嘀咕。

梁藏旭以前可不會主動示弱,今日到底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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