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問簽
◎阿姜,在你心裏,究竟更希望誰登上皇位?◎
元宵佳節,梁帝攜萬貴妃親登京城第一樓,與萬民同慶。
梁藏旭告了假,并未參加元宵宴,梁帝不置可否,只對一旁梁晏笑言,詢問其春狩諸事是否籌備妥當。部分朝臣私以為,梁帝已厭棄太子,寧王登基指日可待。但左等右等,也沒等到梁帝廢黜太子旨意。又有人傳言,子夜太子曾秘密前往昭德殿與帝議事。
梁帝到底矚意誰繼承大統,仍舊撲朔迷離。
趙良姜被梁藏旭鎖在八風閣,直至元宵夜方才得出。
荀颉備了車馬,在永春門外接駕。趙良姜與青鹂皆摒棄華裳麗服,做普通婦人打扮,和梁藏旭共乘一車,荀颉與禁衛長李鷹揚駕車,沿着安上門一路出皇宮。
青鹂見趙良姜瘦了許多,不禁淚凝于睫,又不敢在梁藏旭面前哭訴,只默默地握着趙良姜的手。
趙良姜知她心中所想,也不言語,只目光柔和地視她,以安她心。
長安道上花燈盈如晝,游人密如織,火樹銀花歡聲笑語不絕于耳,千家萬戶都在歡度元宵。車內卻異常沉默。
棋局會後,梁藏旭便解了趙良姜身上鐐铐,她也在嘗試如梁藏旭所言,認真觀察着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除了她兩次私會梁晏,令他憤怒至極,做了些傷她的事,平日裏他待她仍是極好的。這樣的好甚至讓她恍惚,他到底是不是天皇貴胄。
他這算什麽呢……
趙良姜左思右想,思及溫泉行宮那夜,他對她的告白。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她不禁猶豫了,甚至不想告訴他,她曾經的接近完全是居心叵測,打碎他對自己全部的幻想。八風閣內被他鐐铐鎖身的記憶如蛆附骨,恐懼猶在。趙良姜擔心他知道自己的全部秘密,又會一反常态,讓她不能速死不能安生。可她也不能說服自己,心懷秘密還坦然接受他的愛慕。
而且,她的存在一度動搖了他的根基。倘若她不能一心為他,她覺得自己并不配和他并肩而立。
趙良姜嘆息着,幹脆撩起車簾,把視線轉移到車水馬龍的街道。
她閃避的目光也讓梁藏旭心中郁結。他原來覺得,只要她不再喜歡梁晏,哪怕不喜歡他,他也可以用權勢牢牢将她鎖在身邊。可這幾日他在八風閣中,見着她形銷骨立,眼中無光,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她本就該是天穹自由的鳥雀,他自私地将她系在身邊,讓她郁郁寡歡愁眉不展,那不是他喜歡的。當初他無能反抗梁帝,親自擲下監斬令,斬了她親族的頭顱,已經傷了她一次。如果常年将她囚禁宮闱,令她不得開心顏,他便再傷她一次。
可他也不甘心,不甘心放她走。想每天見她。
梁藏旭轉了轉手中念珠,亦有些煩躁地将視線轉向熙熙攘攘的長街。
約一個時辰後,馬車停在普陀寺山下。梁藏旭初次帶趙良姜出宮,去的也是普陀寺。梁藏旭雖見不得高僧圓覺,但他仍是普陀寺貴客,他們才下馬車,便有小沙彌在邊上恭迎。
青鹂的心不知怎麽便砰砰直跳。
她覺得自己似乎近鄉情怯,想見福林,又忐忑不安。進寺廟之前,梁藏旭把福林留下的幾兩銀子和菜譜都交給了她,銀子倒也罷了,這菜譜卻是新奇,全是福林手寫的,依照四時編錄,密密麻麻記着青鹂喜歡吃的菜的做法。
葷的素的,熱的冷的,應有盡有。
不知不覺,青鹂已經到了山上。今日寺廟香火鼎盛,比尋常更加熱鬧。小沙彌從小門領着他們一行到了後院客房,并對青鹂道:“女施主,您想見的人,便在裏面了。”
青鹂轉眸看了眼梁藏旭,梁藏旭點點頭,她才走到門前,本想着叩門,但心底憋着口氣便推門而入了。
梁藏旭忽地纏住趙良姜的手指:“你确定我們要在這裏礙事?”
趙良姜睫羽微顫,卻沒掙脫:“殿下想去哪兒?”
夜風輕拂來松針的氣息,梁藏旭道:“既然來了,何不去燒個香求個簽?孤已經吩咐過了,今夜便宿在客房中。福林與青鹂一間,你與孤一間。”
趙良姜紅了臉:“佛門淨地,哪有男女混住的道理?”
梁藏旭嘴角一挑,湊近她道:“有錢能使鬼推磨……若你放不開,污名孤來擔。”
“死不正經!”趙良姜忍不住嗔他,“同宿可以,蓋着被子聊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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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中點了一盞油燈,青鹂合上門,便見福林身着布衫跪在她面前。他清瘦的臉憔悴了些,還有幾塊淤青。只眼神亮亮的。
青鹂抖了抖唇,不知怎麽又落了淚。
“臭東西,還知道跪在這裏求我原諒?”
“做那麽危險的事,偏來撩撥我。你以為一本菜譜和幾兩銀子就能打發我?”
福林笑了,跪挪過來,拽着她裙擺道:“姑奶奶,只要您可以消消氣,怎麽罵我都成。”
“罵你我都不解氣。”青鹂踹他,冷不防聽他輕嘶了聲,頓時慌了神,“是不是殿下對你用刑了?哪兒疼?”
福林皺着眉搖頭,青鹂越發擔心,蹲下要待細看,卻被福林抱進懷裏。
“福林,你……”青鹂難為情地掙紮起來。
福林卻越抱越緊:“我哪兒都不疼,看到你,就哪兒都不疼了。”他的掌心往懷裏摁着她的背脊,染了香火的懷抱格外溫暖。
青鹂掙紮片刻,終于任他抱着。
她的手也嘗試撫上他的背。
“我不好伺候的,幾兩銀子不夠花。”
“嗯。”
“我嘴特別叼的,這本菜譜的菜吃完了,也不夠的。”
“嗯。”
“你是不是啞巴了,只會‘嗯’?”
“嗯。欸?”福林被她掐了一下,疼得笑了,“好好好,姑奶奶想要福林做什麽,福林就做什麽。只要你不嫌棄。”
“青鹂,你不知道,現在我有多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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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良姜和梁藏旭去了前院燒香拜佛。只是梁藏旭站在旁陪她,自己卻不拜。趙良姜拜完了,又準備去求個簽。
她邊走,邊好奇問:“殿下,你手持念珠,怎麽入了佛門卻不拜拜?”
他笑道:“孤這樣心不誠的,拜它們不過徒增業障。何況,孤在其位,就真的能解萬民之苦,何須求拜?”
趙良姜便不答,只走到擺着簽子的條桌旁,讓那小沙彌給她解簽。
“女施主求什麽?”
趙良姜随口道:“平安吧。”
小沙彌讓她再從竹筒中取一支簽子,就在趙良姜把簽遞給他時,只覺得手中被他塞進了什麽東西。趙良姜暗驚,忙收好那紙條。梁藏旭心思不在其上,也不知她片刻的驚訝為何。
他不信鬼神不信玄道不看佛門,完全是為了滿足趙良姜才陪她解簽。但聽那沙彌口中雲雲,言她所求的乃上上簽,福澤深厚,随喜贊嘆。
趙良姜合十雙手道謝,給他捐了些功德錢,臉上的笑意卻假的很。梁藏旭奇怪道:“為何求平安簽?害怕嗎?”
趙良姜心底藏事,囫囵應道:“只是擔心殿下的處境。朝堂上下,似乎都矚意寧王,皇上更是久久不交還殿下監國之權……”
“你擔心孤被廢?”梁藏旭眸光微動。
他還以為她已經不在乎他了。原來這些日子,她也有所動搖嗎?但他又不确定,她是真的為他求簽還是為梁晏。
“殿下,快別亂說,不吉利。”趙良姜下意識捂着他的嘴。香軟的掌心碰到他微涼的薄唇,梁藏旭頓住步子,垂眸視她。趙良姜眼底閃過一絲慌亂,被他盡收眼底。他忍不住握着她的手,認真問:“阿姜,在你心裏,究竟更希望誰登上皇位?”
趙良姜被他問住了。她以前肯定矚意梁晏,但現在她不能回答。
她目光躲閃道:“殿下,奪嫡之争當真是你死我活嗎?”
梁藏旭道:“如果梁晏坐上皇位,孤自是死無葬身之地。”
趙良姜急着追問:“倘若殿下登基呢?”
梁藏旭眸色深沉,默了片刻。
“你希望孤留他一命?”
趙良姜不敢說話,生怕他嫉妒作祟,又做出什麽了不得的事。
梁藏旭等不到回答,松了她的手。于情于理,他對梁晏的恨意不比梁晏對他的少,可如果留他一命是趙良姜所求,他不得不考慮。但他仍是道:“當初吳王夫差便是被越王勾踐垂憐所騙,以至亡國破家宗廟損毀。沒有哪個君主喜歡留下勁敵,等他卷土重來。”
“若殿下登基,所有人不都是殿下掌中提線木偶,生死自由殿下評定。妾的話,殿下不必在意。”趙良姜不想惹怒他,便收了口風。
其實,她覺得比起梁晏,他會是個明君。
只是梁晏真的死了,她也會惋惜。
他們兄弟二人意氣風發的少年歲月,她都歷經過。而今心緒夾在他們當中,仍舊左右為難。
梁藏旭卻是深深看她,嘆道:“你又忘了,你的話,孤很在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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