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穗連忙點頭, 嗯了一聲:“奴婢都記在心中,不敢忘。”
“那便好。”大奶奶始終看着江穗,似乎是在分辨她是否在撒謊。
好一會兒, 大奶奶才扭過頭去, 不再執着于江穗, 而是沖着衆人說道:“今日叫你們來, 是有事與你們說。”
大奶奶停頓了一下,衆人都緊張起來,甚至有人屏住了呼吸,不敢作聲。
就在衆人以為大奶奶要說什麽重要的事情的時候。
大奶奶忽然朝着她們走了幾步,閉上眼睛, 沖她們說道:“這幾日沒什麽事, 你們整日待在許府,怕是也早就厭煩了。”
“你們幾個自行安排,其餘時候可以出去瞧瞧,不必整日跟在我身邊。”
說完,大奶奶便朝着為首的那個丫鬟伸出手來。
那個丫鬟極為熟練地伸出手, 讓大奶奶的手搭在自己這兒。
幾個丫鬟剛要道謝,大奶奶便沖着幾人搖了搖頭:“別在我跟前晃悠了, 快去吧。”
語畢,大奶奶與為首的那個丫鬟慢悠悠地走出了房間,留下了這麽一房間的人。
等到人影完全消失在了視線範圍之內,屋子裏頭才漸漸有了動靜。
江穗在剛剛那樣的壓力之下還沒緩過神來,怔在了原地。
她身邊的丫鬟拍了拍她的肩膀:“怎麽了?這是高興傻了?”
江穗笑着搖了搖頭。
丫鬟又說道:“沒事,習慣就好,往後這機會還多着,往年大奶奶也是這樣吩咐的。”
江穗有些吃驚, 問道:“每年都是這樣的?”
那個丫鬟點了點頭,臉上的喜悅難以掩蓋。
似乎想起了什麽,丫鬟又對江穗說道:“我記得今兒你正好沒事,趕上這樣的機會,還不趕緊出去逛逛?”
“聽聞這山下便有條街,很是熱鬧。”丫鬟雙手握拳抵在下巴處,一臉憧憬:“你說會不會借着這個機會,遇上我的如意郎君?”
聽到這裏江穗也忍不住笑出聲來:“怎麽,你想出府?”
那丫鬟佯裝生氣,瞪了江穗一眼:“可別冤枉我。”
“你是不知,大奶奶仁慈得很,聽聞之前跟在大奶奶身邊的丫鬟有了心上人,被大奶奶撞見,直接便許了這門婚事,還将賣身契給作廢了。”
“雖然我也是聽人說的,但大奶奶對我們這樣好,做出這樣的事來倒也不奇怪。”
說着,那丫鬟嘿嘿傻笑了起來。
幾人一邊走一邊聊,回過神來時已經到了房間門口。
那個丫鬟沖着江穗揮了揮手,轉身便回了自己的房間。
江穗也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在床邊,丫鬟的話回蕩在她的腦海之中。
她搖了搖頭,将那些荒誕的想法排除在外。
在屋子裏走了一圈,江穗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決定出去逛逛。
剛一打開房門,便撞上了幾個正結伴打算出去的丫鬟。
江穗停頓了一下,沖着那幾人打了個招呼。
她忽然就想起了翠兒。
若翠兒這時還在大奶奶身邊伺候,這會兒她們二人也許還可以一同出去。
可翠兒這會兒跟在六小姐的身邊,而六小姐沒有與大奶奶同行。
也不知翠兒現在在許府中過得可好。
那幾個丫鬟見了江穗,便十分熱情地将人拉到了她們中央,非要帶着她一起下山去轉一轉。
說是要讓她好好見一見這外頭的景色。
江穗不好推拒,便笑着跟在了她們的身邊。
對于這山下的情況,江穗知之甚少,自然不如這些個來了好幾次的人了解。
下了山,踏到街道上,一眼望去,的确行人衆多。
江穗再一回頭,原本身邊的那群人便都消失不見,不知所蹤。
江穗嘆了口氣,好在她跟着的時候記了路,并不擔心走不回去。
漫無目的地閑逛着,江穗突然被前頭的喧鬧聲吸引了視線。
一家店門口,幾個大漢正毆打着地上的男子,嘴裏還說着威脅的話語。
“還不還錢!”
“不還錢就打死你!”
那幾個壯漢雖然沒有下死手,卻也是使出了幾分力氣來教訓地上趴着的男子。
這場面看起來倒也有些壯觀。
引得大街上的行人紛紛駐足圍觀,唏噓不已。
那個被動挨打的人似乎早就放棄了抵抗,就這麽抱頭趴在地上,任由對方打罵,就是不肯做出旁的反應來。
江穗遠遠瞧見這一幕,輕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轉身想要換一條路,避開前面的人群。
然而她剛要轉身離開,人流湧動,她的視線範圍之內剛好出現一條縫隙,能夠看得到被人流包圍的中央。
地上趴着的人整個人灰撲撲的,頭發都已經打了結,看起來應該有陣子沒有清洗過了。
而那人的衣裳更是誇張,幾乎快要達到衣不蔽體的境地,碎布條散落在地上,讓人根本看不出這衣裳原本的顏色樣式。
而更讓江穗在意的,是那人布滿灰塵的袖子上,有些難辨形狀的刺繡。
江穗原本打算離開的念頭暫時放到一邊。
她從人群之中擠進去,漸漸靠近了那地方。
也漸漸看清了上面繡着的圖案。
衣裳破破爛爛,袖子上面的繡花也早就不成形狀,但這并不妨礙江穗辨認。
若一樣東西一直在你身邊十幾年,每時每刻都可以看見。
那麽哪怕蒙上眼睛,只是用手觸碰,都可以分辨出來這東西為何。
同理,這衣服上繡着的圖案,哪怕早已辨形,但江穗遠遠一看,還是一眼便在心中想到了那個人。
更何況這上面繡花的手法和技巧,江穗曾偷偷模仿了好一陣。
可惜她沒有這方面的天賦,終究無法做到一模一樣。
江穗确認了這一點,心裏止不住的震驚,下意識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連連後退。
差點撞上後頭的人,還被對方罵了一句:“長沒長眼睛啊?沒看到後面有人嗎?”
江穗失了魂一般,雙眼空洞地沖着身後的人道了歉,然後扭頭便走。
這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可是,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這裏?
這裏離京城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卻不是什麽駐留的好地方。
江穗不願細想,加快步伐,逃也似地離開了那裏。
身後的聲音漸漸變小,人流也逐漸稀少。
江穗這才冷靜了下來,随後在心中安慰自己。
沒關系,她現如今已是許府的人,就算對方再怎麽混賬,也不能不顧那張賣身契,再将她強硬帶走。
江穗深吸了一口氣,始終難以平複自己的心情。
這一路以來她也在關注着行人,想要找尋消失的同伴。
卻尋而無果。
又走了一段路,江穗果斷決定原路返回,上山回到寺廟。
難以想象,這種時候,她竟覺得許家是最具安全感的地方。
打定主意,江穗不再東張西望,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原路返回。
再次經過剛才鬧事的地方之時,那裏聚集的人群已經消散,趴在地上的男人和那幾個壯漢也都消失不見。
江穗眼皮直跳,心裏頭有些慌,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了一般。
她盡量跟着人流走,不去那些個昏暗的小路。
然而就在這條道路與山相通的地方,有一條不起眼的小巷,距離大路非常近,也就幾步的距離。
江穗朝着上山的道路走,還未踏上那條道路,便感覺到自己的身邊襲來一股莫名的壓迫感。
她回過頭,直直撞上了身後人的眼睛。
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江穗便被人連拉半拽地拖到了那條小巷裏。
江穗期間一直反抗,奈何與人力量體型過于懸殊。
她的下半張臉還被捂住,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同時,陣陣惡臭鑽進她的鼻子裏,讓她快要暈過去。
到了小巷裏,那人才停住腳步,但也沒有輕易松開江穗。
那人将江穗抵在牆上,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把匕首來。
鋒利的匕首擦着江穗白皙嬌嫩的脖頸,只要稍微一用力便會留下痕跡,劃出血珠來。
江穗隐約感覺到了那股冰涼的觸感,下意識抖了一下,想要後退。
然而對方緊緊抓着她,讓她根本沒有退後的餘地。
匕首抵在江穗最為脆弱的部位,那人自然而然地松開了捂着江穗的那只手。
江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緩過神來,沖人問道:“你怎麽在這兒?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男人陰狠地沖她笑了笑,慢慢地移動着手中的匕首:“怎麽?這才多少天沒見,你便将你的親爹忘得一幹二淨了?”
“莫不是在許府得了些好處,便認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江穗仰着頭:“你既已将我賣了出去,換了銀子,還認我作甚?”
江穗也沒有想象到會有今天這副境地。
只是她隐約記得最初的時候,眼前的人還不是這副樣子。
那是她腦海中唯一算得上美好的一段日子。
但是後來不知怎麽,對方便忽然變成了這樣的性子,脾氣暴躁,整日花天酒地。
直到最後沾染上賭瘾,家底迅速敗光,他的脾氣更為惡劣。
現在,她的親爹竟還直接将匕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江穗一時難以接受。
江父卻滿不在乎地說道:“将你賣出去是一回事,可你始終是我的孩子。”
“瞧你這模樣,在許府過得應當還算不錯,也不打算拿出些銀子來孝敬孝敬你爹?”
果然是為了銀子。
江穗心中僅剩的最後一點點希望也被消磨殆盡。
江父無視了江穗眼中的絕望:“怎麽?難不成你是想自己獨吞?可是我将你賣進去的,在裏頭的賞賜,理應全部由我保管。”
江穗深吸了一口氣,用盡量平靜的語氣沖他說道:“你簽的是賣身契,銀子一次性付清,我算是許府的仆奴,哪裏來的銀子?”
“賣我時拿了那麽多銀子,你都用光了?!”江穗後知後覺地問道。
江父大手一揮:“就那麽點,兩把就沒了,那算什麽?”
“不對,你說你沒有銀子?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