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穗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丢下手中的活兒跑到正堂去的。
她滿腦子都是丫鬟說的那一番話……
公子在正堂前面跪了一下午了。
江穗一路跑着過去, 好在路上并沒有多少人,這才沒讓她徹底出醜。
江穗趕到的時候,正堂周圍并沒有多少人。
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個正在幹活的, 卻也是頭也不擡, 不敢往正堂前面正跪着的那個人身上瞅。
看到江穗來了, 也是當看見了瘟神一樣, 避之而不及。
寒風之中,許東延堅挺的後背格外引人注目。
江穗只看了一眼,便紅了眼睛走上前去:“公子……”
許東延這會兒還精神着,聽到記憶中的聲音,很是意外, 扭頭沖着江穗露出笑容, 歡喜着說道:
“江穗?你怎麽來了?”
“不行,你趕緊走。”許東延剛開心了沒多久,便忽然想起了什麽,沖着江穗說道:
“聽話,你先回去, 等這件事過去,我便去找你。”
“公子為何要我離開?”江穗不解:“公子現如今跪在這裏, 可是為了我?”
許東延語塞。
他這會兒恨不得将江穗藏起來,不被許府的人瞧見,尤其是不要被他祖父瞧見。
他怕他們會對她做些什麽。
江穗見許東延不說話,又問了一遍:“公子跪在這裏,可是為了先前的事情?”
許東延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那日徐老頭過來,幫到了他不少,但最終還是沒能說服許家接受江穗。
他免了禁足, 這幾天想找江穗,但大奶奶一直攔着,甚至還威脅他若是敢和江穗見面,便将江穗趕出許府。
因着這個,許東延這幾日跟人已經吵了無數次架。
今日也是大同小異。
但許東延忍了一日又一日,終是無法忍受,便自己跪在了這正堂前面,求娶江穗。
大奶奶覺得他堅持不了多久,并未阻攔。
祖父行動不便,但派人過來勸過,被許東延幾句話打發走了。
他的大哥許致懷在回來請安的時候也曾順路過來看他,還帶來了阿澤,但許東延這會兒顧不上阿澤,便拜托大哥再收留阿澤幾天。
他的二哥許熙茂也曾過來瞧過,不過是過來故意找茬的。
許熙茂明嘲暗諷了幾句,許東延只當聽不見。
後來許是覺得無聊了,許熙茂便自行離去了。
許東延就這麽跪了一下午。
今天的天格外陰沉,許府像是被籠罩在了一層暗紗之中。
明明還不到天黑的時候,許府內外卻已經點上了燈。
江穗只在許東延身邊站了一會兒,便覺得寒風陣陣,吹的人直哆嗦。
“公子,你還是快些起來吧。”江穗說:“這地方正是風口,現如今天涼得很,若是凍壞了身子可要怎麽辦?”
說着,江穗想要将許東延從地上拽起來。
但許東延卻不肯,還掙脫了她的手:“江穗,他們都不信我。”
“他們都覺得我只是在玩鬧。”許東延情緒十分低落,在看向江穗的時候,眼中有些許期待的光:“你也覺得我只是在玩鬧嗎?”
江穗搖了搖頭:“公子不曾在玩鬧,我都知曉。”
許東延笑了,沖江穗說道:“有你這句話便夠了。”
“這地方冷得很,你快回去吧。”許東延說:“聽話。”
“不。”江穗搖了搖頭,此刻也是非常倔強:“公子不起來,我便不回去。”
“我若是這個時候起來,那我這一下午豈不是白跪了?”許東延笑道:“跪都跪了,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還沒得到我想要的結果就起來,我不是虧了嗎。”許東延一臉輕松地說道。
江穗聽了他的這一番言論,沉默了。
許東延當她是聽進去了,再次勸說她:“所以說,你快回去。”
“若是你再出了什麽事情,那我才是真的要垮掉了。”
江穗聽了,依舊沉默着沒有表态,只是默默站起身來離開了。
許東延只當她心裏頭別扭着不願說話,但瞧見人乖乖起來離開了,便也沒多想。
然而過了沒一會兒,江穗去而複返,這回手裏頭還抱了個厚實的披風。
“你怎麽又回來了?我不是說了……”許東延這會兒心裏頭生氣,卻也不想對江穗說重話。
江穗直接将手中的披風披到了許東延的身上,然後自己跪了下來,跪到了許東延的身邊。
一言不發。
許東延這回真的急了:“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地上涼。”
“公子跪得,我怎麽就跪不得?”江穗看着許東延說道:“既然公子是為了我而做出此舉,我便萬萬做不出那冷眼旁觀的事來。”
“公子要跪一時辰,我便陪着公子跪一時辰。公子要跪半天,我便陪着公子跪半天。即使是公子要跪上一天一夜,我也要陪着公子。”江穗說道。
許東延被江穗的這一番言論驚到說不出話來。
他此刻實在是想不出能夠用什麽辦法讓江穗自願離開。
更何況他心中深處,其實也期待着江穗的反應。
許東延看着江穗,嘆了口氣,終是什麽也沒說。
他将自己身上的披風取下,想要給江穗披上。
然而江穗早就看出了他的意圖,早早就制止了。
她将披風重新披到許東延的身上。
“公子披着便是,我身上穿得要比公子厚實多了。”江穗說道:“更何況在這裏已經凍了一下午的,是公子,不是我。”
許東延隐隐聽出了江穗話語中置氣的成分,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們不許我見你,更不許我派人傳話給你。”
“今日也是我一時間氣昏了頭,這才做出這番舉動來,并非故意瞞你。”
“如果可以,我甚至想直接帶你離開許府。”許東延說:“若不是想到離開後你恐怕要跟着我過苦日子,我才不會耐着性子與他們周旋。”
“公子……”江穗看着許東延,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麽。
許東延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氣,囑托道:“若是感覺累了,或是冷了,便趕緊起來,不用在這兒傻陪着我,知道了嗎?”
江穗點了點頭,應了下來。
說實話,江穗身上的傷才剛好不久,這幾日勞累過度,心神不定,身上便已經隐隐有了些許的不适。
許是舊傷複返。
現如今她才在冷風下吹了這麽一會兒,便已經覺得身子不舒服了。
可一想到公子在這裏已經跪了一個下午,江穗便覺得身上那些不适之感都不算什麽。
只要能夠陪伴在公子身邊。
一眨眼的功夫,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長時間在冷風的洗禮之下待着,江穗和許東延這會兒其實都已經凍僵了。
許東延跪了一下午,那會兒還有陽光,所以他只感覺膝蓋酸痛,很累。
除此之外并無旁的什麽感受。
然而到了晚上,他全身僵硬,下半身幾乎要被凍住,膝蓋疼痛的同時還有些許麻意。
再這麽跪下去,身子怕是要跪壞。
江穗雖然跪的時間不長,但身子本就弱,這兒倒是比許東延的情況還要更嚴重些。
她的神智都已經有些不清醒了,還有些想睡覺。
但仍然還是沒人來管他們。
來來往往的人已經心照不宣,将這兒跪着的兩個人當作了不存在。
大奶奶遲遲不見人影,祖父那邊更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他們是在比誰能夠撐的更久。
然而就在江穗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天上竟漸漸飄起了雪花。
一片片雪花飄到她的臉上,刺骨的涼意瞬間讓她清醒過來。
下雪了?
老天爺是在為他們的舉動而感到動容嗎?
雪越下越大。
從最初零零散散的幾片小雪花,變成了現如今的鵝毛大雪。
也不知過了多久,地上已經有了積雪。
江穗也不知自己哪裏來的力氣,伸手捧了一捧雪,沖着許東延笑着說道:“公子,下雪了。”
許東延轉頭看她,潔白的雪襯得江穗的臉更加紅潤,唇紅齒白,笑容是那般燦爛。
江穗身上仿佛傳來了一陣又一陣熱度,溫暖了他,支撐着他堅持下去。
許東延也沖着江穗笑了笑,将人已經凍僵了的手放到了自己懷中。
冰冷的手很快便重新擁有了溫度。
“冷嗎?”許東延問完,不等江穗回答,直接将身上的披風給了她。
那披風沾了許東延的體溫,此時暖和的很。
瞬間被溫暖包圍的江穗搖了搖頭。
他們二人跪到了第二天天亮。
江穗還是受不住了,最先倒了下去。
意識的最後,她看着許東延焦急的雙眼,忍不住說了一句:“抱歉。”
江穗再醒來時,入耳便是一陣争吵聲。
“我說了,我只願娶江穗一人。”是許東延的聲音。
“我們不是不讓你将她留在身邊。”許東延的祖父嘆了口氣:“只是她一個丫鬟,如何做得了正妻?”
看着許東延跪了一天一夜,他這個做長輩的心裏頭早就心疼得不行。
瞧見江穗陪着許東延跪了那麽久,他也稍微接受了些。
現如今口也松了不少,只是這正妻之位,怎麽也不能讓一個丫鬟做。
“可是我……”許東延還想反駁些什麽。
“你這樣鬧下去無所謂,可你舍得讓江穗陪着你這樣鬧麽?”大奶奶說道:“再跪上一天一夜?你的身子支撐得住,她可支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