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得起的,争不起的,
這一世她已清楚明白。
前路注定遍布荊棘刀劍,
而那枚已不屬于她的鳳印,
她是否還可重新執掌?
017.安寧
我清淺的笑意從面上一瞬劃過,帶着幾許凄涼:“就算是原本心比天高,過了這麽多年,也該承認自己命比紙薄。看清了這些,也就知道自己有沒有那個資格去計較旁人眼光了。”
我始終低垂着眼簾,就覺得亭中有那麽一恍間極是寂靜,好像連宮人都屏了息。擡眼見他笑意全無,看着我面無表情,遂颌了颌首:“臣妾失言。”
“命比紙薄。”他品着這四個字,輕嘲一笑,“原來這麽多年,你一直覺得朕護不了你。”
我無言,他又道:“鄭褚,去知會內務府一聲,不必再拟封號了。”
我心底一顫,看來方才那句話是沒把握好分寸,惹惱了他。君心難測,既然是失了算,他的旨意已下,再謝罪也沒什麽用。再則,也不過是不賜封號而已,沒什麽大礙。
鄭褚再旁默然應下,躬身要退去,他卻又道:“晏才人以‘寧’字為號。”
我疑惑擡頭看他,一時不明其意。隔着案幾,他凝視着我,面容謹肅,眉宇間猶帶些許溫和,沉然誠懇道:“朕以大燕帝王之名,許卿一世安寧。”
我愕住,仿若被重物在心上狠狠一擊。随侍多年,我知他不是會輕許諾言之人。後宮雖有寵妃,他卻分寸分明,不準嫔妃僭越半分。一衆嫔妃心下皆是清楚,無論得寵到何等地步,與他始終是有君臣之別。如今這句承諾,他說得如此鄭重,絕不是僅為哄我開心。
“陛下……”我只覺一顆心越跳越慌,下意識想着該拒絕這個封號才好,又想不到任何理由拒絕。他伸手撫上我的臉頰,掌心帶着分明的暖意,“君無戲言,朕起誓護你安寧,你日後,可安心了?”
心中情緒難言,口中只能道一句:“謝陛下。”
他一笑:“初夏夜猶寒,回去吧。”
他攬着我往錦淑宮行去,偶有宮人經過,皆退至一旁跪行大禮。他不做聲,我亦很是安靜,只感受着他為我帶來的溫暖與心安。心中哀嘆,如不是他在我即将嫁人前這樣要了我,我對他,大概也不會是這樣的心思……
他以帝王之名許我一世安寧,只是我要做的事,已注定了我的日子不可能安寧。
那一夜我在心緒的千回百轉中幾乎未眠,又恐擾了他,便靜靜地維持着一個姿勢躺在他身邊。面前這張睡容突然讓我覺得有些陌生,端詳了良久,覺得是沒有平日的那般威嚴所致。這樣的他看上去,就像是書中所講的謙謙君子,也該是少女心中的如意郎君。
他就這樣躺在我面前,我卻不能把他當做夫君。他是帝王,大燕的九五之尊,手握着生殺大權,當然也包括我的性命。這樣一個人,我不可能像侍奉夫君那般與他相處,必定要一言一行都極盡小心。
伴君如伴虎,我以為做禦前尚儀那些日子已經足夠忐忑了,卻不及今時萬一。
我莫名其妙地變得很有耐心,就這麽細細地看着他的面龐,怎麽看也不厭,好像多看一陣子就能看透他的心,能知道如何才能讨他喜愛一樣。也不知是看了多久,總之直看到了他醒來,一雙眼睛忽然與我相對,猶帶了些睡意的一聲笑:“看什麽呢?”
我微一窘,即被他擁進懷裏。很快,他的呼吸又均勻起來,再度睡過去。我蜷在他懷裏,體會着他的氣息,依稀記得很久以前,他與其他皇子一起到距錦都數裏的圍場圍獵,正值初秋,季節更替之時忽冷忽熱最易生病,我中途病倒,又不願也不敢攪擾他們的興致,就自己歇下養着。一連告假幾日後,他覺出不對時我已燒得昏昏沉沉,他也是這樣緊摟着着我,在馬車裏向神志不清的我說:“晏然,我們馬上回錦都,你忍一忍。”
直到我病愈才知道他那天扔下了一幹兄弟,事後被舒韶夫人——也就是如今的帝太後好一頓訓斥。
當時,神思迷糊的我也是一路被這樣的氣息包裹着回了錦都,無比心安。
但那只能是當年的事了,我們到底都不同了,他不再是當年的太子,我的心境亦與從前不同。
那一句“朕以大燕帝王之名,許卿一世安寧”給我帶來的感念,也僅止于感念,我不會允許自己動半分不該動的心。
次日我依禮去向位晉為姬掌錦淑宮主位的胡夕冉問安。
她已搬去了錦淑宮主殿娴思殿居住,見我進殿就行大禮,她一時不太自在,又礙于宮規不好阻攔。一禮行畢,她便忙命賜坐,讪讪道:“還多虧姐姐庇護才得此位,如今卻要受姐姐的禮。”
我吟吟銜笑:“哪裏是臣妾庇護,是娘娘有福誕下皇裔。”略一忖,又道,“論年紀論份位,不敢當娘娘一聲‘姐姐’了。”她本就長我幾個月,先前因着我份位高些又曾助她,她尊我為長也就罷了。現今她是皇次子生母又是一宮主位,我當然不能如此逾越。
乳母抱來元沂,愉姬小心接過,湊過來笑着逗他道:“來,看看,這是你寧母妃。”
元沂才剛足月,一張小臉嬌嬌嫩嫩,瞪着兩只眼睛東張西望。我頸上戴着一條純銀攢絲鑲碧玺的璎珞,被他晃晃悠悠地伸手抓住。那小手很是有勁,那璎珞又是個精細嬌氣的東西,不能硬拽,直弄得愉姬忙手忙腳地哄了他半天叫他松手,他仍是死抓着。我看他這個樣子實在可愛,徑自解開了頸後的環扣取下璎珞:“給他玩便是了。”
愉姬“哧”地一笑:“又平白搶了妹妹一樣東西,這可怎麽好。”
我亦笑道:“好歹日後要叫我一聲寧母妃的,做庶母的還能不合他這點心意?”
正巧宮人奉了冰糖血燕上來給她,她把元沂交回乳母手中,笑而将血燕推到我面前:“來看我一趟還失了個璎珞,這血燕算賠罪了。纏枝,去盛碗銀耳羹來。”
我也不多推辭,慢條斯理地持着調羹舀了一舀,送了一勺入口:“也算沾娘娘的光,平日裏可吃不到這血燕。”
她一拍額頭:“被姐姐這麽一說忽覺得虧了,這血燕我也就是剛生了孩子皇後娘娘賜下來了才有,過一陣子可也吃不到了。”
纏枝端上銀耳羹,她吃了一口又言:“我啊,也是享不起那福氣,明明是血燕金貴多了,我就覺得這銀耳比血燕合胃口。”
我吃着一笑:“舒心最是重要的,若不合胃口,再金貴的東西也不必勉強着吃。”略一思忖,又道,“再者說,這些東西再金貴又哪有娘娘的身子金貴了。” 我說着,忽覺一陣心悸,不由捂上胸口。她見狀一愣,關切道:“妹妹怎麽了?不舒服嗎?”
我緩了口氣:“沒什麽,大約是昨晚睡得不好。”
又吃下兩口燕窩想壓一壓不适之感,卻又是心中一搐,連帶着眼前一陣暈眩。我扶住案幾撫了撫額,愉姬在旁看得着急:“這是怎麽了……傳太醫來吧。”
我擺擺手:“不礙的,自幼多病,今兒不知又是犯了什麽毛病了。回去歇一歇就好。”說着起身,婉然和纏枝都來扶我,愉姬道:“妹妹只帶了婉然一人來,纏枝你一道送姐姐回去。”
剛聽纏枝應了聲“諾”,我就覺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制地墜下去,霎時呼吸困難,抓着婉然的手急喘幾口想要站起,又心口一痛沒了意識。
從小身子弱,我還道是又得了什麽急病,醒來卻見宏晅側坐榻邊,愉姬歸于一旁發髻散亂,竟是脫簪謝罪的樣子。宏晅見我醒來,也不看她,只深有憂意地問我:“好些了?”
我點一點頭:“沒事了。”開口聽見自己的嗓音沙啞,咳了一咳,再開口仍未有好轉,“陛下,臣妾體弱多病慣了,陛下莫要責怪愉姬娘娘……”
宏晅冷然掃了愉姬一眼:“你自己說。”
作者有話要說:【淚目】我不奢求收藏了……我求評論行不……TAT……含淚求正能量……如果負能量請直接給兩條……因為……負負得正……………………
本文的宮妃品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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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無寵、廢黜、賜死,這是她的上一世。
直至鸩酒入口,方如夢初醒。
在這九重宮闕裏,充滿了冤魂和鮮血,
更充滿了權利和誘惑。
該争的、不該争的,争得起的,争不起的,
這一世她已清楚明白。
前路注定遍布荊棘刀劍,
而那枚已不屬于她的鳳印,
她是否還可重新執掌?
018.半夏
愉姬跪伏在地,嗚咽中又是驚恐又是委屈:“陛下……臣妾真的不知道……臣妾知道寧才人待臣妾有恩,萬不會忘恩負義去害才人啊……”
我聽得雲裏霧裏,不明就裏地望着宏晅,只聽他語中怒意更甚:“那血燕你日日食用,唯獨今日給了晏然她便中了毒!”
愉姬只一味抽噎着道:“陛下,臣妾冤枉。”我見沈循候在一旁,蹙眉問他:“沈太醫,怎麽回事?”
沈循微一躬身,禀道:“才人娘子是中了半夏之毒,所幸食用不多,否則有性命之虞。”
我微微錯愕,只聽愉姬在旁哭求:“我絕不敢害妹妹……求妹妹信我……”
血燕是她宮中的血燕,亦是她宮中小廚房烹制,又經她親自遞給我。我心思一轉,拽一拽宏晅衣袖,微含了一縷乞求之色:“陛下,娘娘不會害臣妾,陛下別錯怪娘娘……”
“錯怪?”他輕笑帶寒,“不是朕錯怪她,是連她自己都無可辯駁。”他冷睇着愉姬,眼中已無半分從前看她時的柔和,“行事如此歹毒,朝夕相處的人你也下得去手!”
愉姬已哭成了淚人,連話也說不完整,他叫來鄭褚,語氣森森:“皇次子暫交長秋宮,至于愉姬……”他目光凜冽地從愉姬面上劃過,“褫奪封號,降為寶林,封宮思過。”
“陛下!”我與愉姬同時大呼出聲,未等他回神攔我,我已離榻跪下,“陛下,此事絕不是愉姬所為,求陛下寬恕。”
他急忙要扶我,我跪着不肯起,身上僅穿着中衣裙,雙膝直硌得生疼:“陛下,皇次子才剛滿月,不能離開生母。此事絕不是愉姬所為,求陛下收回旨意……”
“你且起來再說!”他無奈之下神色略緩,我猶是跪着道:“陛下,若臣妾在娴思殿中毒而亡,第一個脫不了幹系的就是愉姬娘娘。臣妾與她從未結怨,她怎會搭上自己的性命來害臣妾……求陛下明鑒。”
宏晅眉頭緊皺,只好揮手示意鄭褚退下。我這才肯起身,宏晅遂向愉姬道:“也起來吧。”
“謝陛下。”愉姬含淚一拜,起身退到一邊,婉然福了福身道:“奴婢服侍娘娘梳妝去。”
愉姬随着婉然去了,我才回了榻上,順和地倚在宏晅肩頭,隐有委屈:“陛下這般,叫臣妾沒由來地和愉姬娘娘生了嫌隙。”
他歉然一哂:“是朕思慮不周了。看你這般朕心裏着急,聽你那樣一說朕也明白該不會是她。”
“是誰也不會是她。”我微微笑着,“嫔妃相殘,說到底是為了争寵。又哪有在自己宮中害人,還做得這般明顯的呢?”
他輕摟着我,手撫着我垂下的一頭烏發,笑中深含憐惜:“朕知道,不必再解釋了。”他笑嘆一聲,“也就是你,總能這樣輕而易舉地讓朕亂了分寸。”
我聞言俏笑:“照陛下這樣說,皇太後當時給臣妾的那個惑主的罪名很是合适!”
他笑出了聲,攏着我不再說話。我安靜地合眼,靜月軒裏彌漫着一股美好的寧靜。他說得沒錯,我總輕而易舉地讓他亂了分寸,從小到大不知發生了多少回。
愉姬的血燕……一抹冷意自心底湧起,掀起唇角的一縷冷笑。到底是坐不住了,可這行事風格未免也太心急。依着宏晅今時對我的擔憂,我若真死在了娴思殿,要被發落的絕不僅僅是愉姬一人。
他本也苦于要動某些人卻尋不得由頭。
我偏頭看向窗外,天空一片碧藍,連雲彩也尋不到。可夏日來了,說不準哪天就會突然變天降一陣暴雨下來,讓人措手不及。琳妃,她勸我不要卷入世家之争,可那些世家為了鞏固地位,也是不會放過旁人的。
我越發清楚,自己能做的,唯有一争。
在他離開後,愉姬又回來看我,神色忐忑。我嗔笑一聲:“娘娘不必如此,我既然會求陛下,就沒有半分疑娘娘的意思,若不然,任由着陛下發落了娘娘不就是了?”
愉姬坐在榻邊撫着胸口,仍是一副驚魂未定之态:“妹妹昏迷着不知道陛下發了多大的火……就是我當初有着身孕險被夏文蘭所害的時候,陛下也沒有這樣的兇。要不是妹妹出言相求,我定是完了。”
“陛下也只是在氣頭上罷了,消了氣總會好的。”我安慰着她,話鋒一轉,“我知道不是娘娘要害我……可下毒之人也不是要害我,是要害娘娘。”
她神色一悚,看着我,我道:“如果我今日不去向娘娘問安,那碗燕窩便是娘娘吃了;便是那人知道娘娘晉位我依禮必去問安,也總不會猜到元沂會拿我的璎珞,娘娘會把燕窩給我。”
她低頭思索着,面上未顯露太多波瀾,語中卻是後怕分明。只問我:“陛下怎麽說?可下令徹查麽?”
我嘴角蘊起似笑非笑的意味,凝神望着眼前水色幔帳上的如意暗紋,宮中多見這般吉祥寓意的紋樣,可即便是這樣求着平安,仍是從來不曾真正的平安過:“陛下未對我說這些,但又怎麽可能不查呢?”我見她仍帶懼意,便将話說得更明白了幾分,“連我都能想到那人是存了怎樣的心思要害娘娘,娘娘覺得,陛下會想不明白麽?”
再多的話,就無須點破了。當晚皇後就下旨撤換了娴思閣的全部宮人,莊聆耳聞窗外的來往人聲,笑意淡泊:“愉姬那樣淺的心思,如不是你與她交了底,恐怕她此時早已慌了神。”
我端起榻邊矮幾上的茶杯飲了口茶,自中毒引起的喉間疼痛尚未消去,那種沙啞使我的嗓音聽上去幾分可怖:“眼下這個陣勢,就給那人亂了陣腳了。”
“呵,能做出這樣的事,她是早已亂了陣腳了。日後能添上一條大罪,倒是正合了陛下的心思。”莊聆迷蒙的笑意中含了些許狠辣,纖纖手指撫弄着一柄繪墨竹的素絹團扇,“更何況,她傷了的人還是陛下最珍視的。”
我回笑着道:“所以,我今日若真死在了娴思殿,她也算值了。可惜了,我沒死。”
莊聆轉過身,雙手搭在我手上,手中那翡翠扇柄絲絲生涼,綠得詭秘:“當然,你要看着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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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無寵、廢黜、賜死,這是她的上一世。
直至鸩酒入口,方如夢初醒。
在這九重宮闕裏,充滿了冤魂和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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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争的、不該争的,争得起的,争不起的,
這一世她已清楚明白。
前路注定遍布荊棘刀劍,
而那枚已不屬于她的鳳印,
她是否還可重新執掌?
019.多争
這一年的暑氣格外重,靜月軒雖是個冬暖夏涼的住處,房內又加置了冰,還是能輕易地生出一身汗來。本就炎熱,加之窗外蟬鳴不斷,很是噪聒。我就愈發懶得出門,除去昏定晨省不得不去,餘下時間都在屋裏待着。
午時暑氣最盛的時候,冰碗一吃起來就停不住了。"碧荷襯出清新果,頓覺清涼五內生。"冰碗以蓮藕、蓮子、荷葉、菱角等祛暑之物制作後冰鎮,吃時才取出加糖,甜涼爽口很是解熱。
宏晅一連兩日在午膳後進了靜月軒就見我手捧冰碗也沒說什麽,到了第三日仍是一進門就碰上此景,上前一把奪下:"明明身子弱,你就非貪這口涼,小心病從口入。"
我略有不舍地望一望他把冰碗交給宮人端走,才向他福身行禮,不服地辯道:"暑氣這樣重,熱也要熱出病來了。"
他擡手在我下巴上一捏,忍俊不禁地笑說:"知你怕熱,再忍幾日,朕帶你出去避暑。"
我昂頭問他:“祁川行宮還是梧洵行宮?”
他笑看着我:“你怎麽會想到祁川?”
大燕皇室有兩個避暑之處,一在錦都以北的梧洵,一在大燕西南處的祁川。祁川本就毗鄰靳頃領地,八十餘載前,熙原、癸城等地被靳頃侵占後,祁川行宮便擱置不用了。
我眼睛一轉,笑吟吟回道:“祁川本就是個避暑的好地方。如今,一來陛下大勝靳頃收複失地,也不用再擔心什麽;二來麽,祺裕長公主遠嫁和親,大概也想借此回大燕看看吧?”
“想得周全。”他朗然一笑。“什麽都瞞不住你。朕是打算去祁川走一趟,但不僅祺裕會回來,靳頃汗王和他的子女也會去祁川。”
果然,不幾日之後,旨意就下到了各宮。除卻皇後身為正妻必将随駕前往以外,還有數位宮嫔同去。我與莊聆自然在此列,瑤昭儀、韻淑儀、竫貴姬也同往,六宮事宜便暫交琳妃掌理。自我中毒以來,宏晅再未去過娴思殿,愉姬為此一直心中忐忑,此番得了随駕的聖旨才安下心來,長舒了一口氣:“到底是妹妹懂陛下的心思,我白白擔心了這麽多天。”
我抿唇嗔道:“臣妾可是一早便勸娘娘放寬心了,娘娘偏是不聽。那事會不會是娘娘做的,陛下心中有數。”
元沂咿咿呀呀地伸着小手要來夠我,我伸手與他逗着,笑向愉姬道:“不過此行娘娘還是小心着,路途遙遠,若是宮人一時疏忽讓有心人再有可乘之機,可就連後悔也晚了。上次是臣妾碰巧替娘娘吃了那燕窩,這次臣妾可未必還能幫上娘娘。”
愉姬眉頭輕鎖,幽幽一嘆:“我知道,但就怕防不勝防。我這般人輕言微,能有今日的份位不過是靠着這個孩子,她們又何必非要置我于死地……”
就如她所說,她人輕言微,但她不明白,她的死活于那人根本無礙。去母留子,那人說到底是為了要她這個孩子。若她死了,皇次子改換玉碟,依附着養母家族之力,來日總能争上一争,那一族勢力也會更盛。
愉姬試探着問過我是否知道是誰下的毒手,我雖心中有數卻不敢同她說,她這樣淺的心思,誰知會做出什麽事來?只得常囑咐她小心,以免再生危險。
半月後,皇家儀仗進入祁川。我輕揭開轎簾往外看去,是無窮無盡的鹵簿,兩排儀衛持紅黑華蓋護在車駕兩旁緩緩而行,往前是七十二柄玄色繡龍執扇,再往前……從我這裏便看不清了,只遙遙望去各式旗幡延綿不斷,這般氣勢直讓人心生敬畏,天家威儀不可侵犯。
祁川行宮規模很大,行宮內除卻數百宮室,更有山巒起伏,泉水叮鈴。正值夏日,錦都宮內的薔薇早已敗了,可祁川天氣涼爽,西北邊安遠山的薔薇開得正盛,放眼望去一片粉白,毫不委婉地鬥豔。
我的住處就在這安遠山腳下的婷息軒,打開後窗就是這滿目薔薇,院中還有一條小溪汩汩,叫人一看就覺得清涼,好像連宮裏的勾心鬥角也都随着溪流沖走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唇畔含笑叫來林晉:“去把那皇後娘娘新賞下來的鹦哥綠玉佩給鄭公公送去,就說今日剛安頓下來,過兩日我親自去道謝。”
林晉一揖,退下照辦。我眺着不遠處的那一片花海,即便是在這遠在錦都千裏之外的祁川行宮,同樣是百花争奇;人,也絕不會因為離開了錦都皇宮就安靜下來。婷息軒這樣好的景致不說,更與宏晅所住的正暸殿離得極盡,不過走上一盞茶的工夫便能到了。按規矩本該是份位越高住的愈近,低位宮嫔多住在四周偏僻處。若不是鄭褚從中安排,我定然住不到這裏,離得遠了,面聖的機會定然也少了。
林晉了事後進來低眉回說:“鄭公公收下了。但公公說夏日暑氣重,娘子好好歇着便是,他不過行個方便吩咐一聲,娘子不必記着。正暸殿那邊人多事雜,公公怕也不得空見娘子。”
我眉心一搐,知鄭褚此言必有它意,問他:“誰在?”
“臣問了小良子,他說臨離宮前,皇太後往成舒殿送了兩個宮女。”他擡眼打量了我一瞬,見我神色未變,繼道,“此次也随駕前往。還有……宮正說……”
他的話再度停住,卻遲遲沒有下文,我蹙了蹙眉:“都是相熟的人,怡然的話你絕沒必要瞞我。”
他淺一躬身:“諾。宮正說前些日子尹尚儀尋了幾個禦前宮女的錯,打發去了別處,新補上來的幾人……都是尚服局的。”
我忍不住地一聲冷笑沁出:“這麽耐不住性子麽?她是誰的人她以為陛下會不知?得空了去告訴怡然,讓她安心做分內的事就是了,不用為這些操心。這些賬,陛下必定記得比她清楚。”
皇太後賜人也好、禦前宮人調動也罷,本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今時不同往日,他與皇太後、與姜家的矛盾愈發明顯了,也許皇太後并無他意,甚至可能是想讨他高興,但這些舉動落在他眼裏,最終只能是監視。
自古帝王,一國之君,有哪一會願意被人監視的?如果她不是皇太後,不是她的長輩,不是有姜家的一方勢力撐腰,這樣觸犯天威的事他絕不會忍下不問。不過若是有朝一日姜家倒了,那麽不管她是皇太後也好,是她的長輩也罷,他總有辦法順理成章地清算這筆賬的。
或者,被皇太後利用多年的帝太後,她會替他清算這筆賬的。這麽多年,帝太後是如何在這位正妻面前忍氣吞聲的我再清楚不過。她也是世家嫡女,若無所求斷斷不會受這份氣,她這般的忍耐不過是為了讓宏晅憑借姜家助力登基罷了。所以在宏晅繼位尊她為帝太後那一天開始,她與皇太後之間維持的和睦逐日撕破。她的兒子是皇帝,她不需要再忍皇太後了。
傍晚向皇後問了安後,我與婉然去了安遠山,卻仍只是在山腳下走走停停地望着,不往上踏一步。
遠遠瞧着一宮嫔打扮的女子迤逦而來,一條白底齊胸襦裙下擺處堆滿的芍藥花圖案栩栩如生,比這漫山薔薇更加豔麗。我止步一福:“竫貴姬娘娘萬安。”
“免了。”竫貴姬颌首而笑,“本宮遙遙看着才人一直在山腳下走,怎麽不上去看看?”
我微微笑道:“這漫山薔薇很美,踩壞了不是暴殄天物?”
薔薇應是蔓生,栽種時多用花架支撐。而這安遠山的薔薇卻未用花架,如地毯般鋪散一地,別是一番美景。
竫貴姬便側首望向那覆了一山的薔薇:“‘錦被堆花’,确是很美。”她靜靜伫立着凝望着,蔚藍的天空中浮着的縷縷雲絲與她這般風輕雲淡的神色相輔相成。微風拂過,輕撩着她的裙擺與帔帛,鬓邊一縷垂下來的青絲也盈盈而動。她擡手撩了一撩頭發,複看向我笑意淡淡:“這樣的景致,美則美矣,卻易受摧殘,看來寧才人是懂這道理的。”
我未言,她在我身側踱了兩步,笑意在她精致的容顏上彌漫開來:“不論錦都還是祁川,總是這麽一派百花齊放的盛景。不過比之旁的花,這薔薇雖美,然因其無骨尤顯嬌弱,任誰也可踩上兩腳令其凋零。若能有花架支撐,嬌豔之餘得外力相護,方能與百花一拼。”她凝視着我,笑眼中浸着深意,“才人說呢?”
我回以一笑,淺淺颌首,徐徐道:“貴姬娘娘說得是。但這行宮裏的花有架與否,是花匠說了算。臣妾靜月軒中的薔薇倒是依臣妾的心思種的,臣妾已尋了花架,想必是能開得好的。”我睫毛一顫,垂首欠了欠身,“便不勞貴姬娘娘費心了。”
竫貴姬眉毛輕一動,不愠不惱地繼續道:“本宮是怕寧才人尋錯了花架。”她走近我,宮人們知是有隐秘的話要說,皆向後退了幾步。她貼在我耳畔,語氣緩緩卻有力,“才人若是覺得陛下要動姜家需借趙家之力,趙家就能助才人一把,便是謬了。前朝後宮畢竟有別,如今趙家雖在朝中順風順水,那趙莊聆在後宮不還是個不得寵的?”她舒了口氣,語中笑意添了幾分,“才人好好看看,如今這後宮裏最得意的,是蕭家。”
心知她此言是指瑤昭儀而非皇後,我仍是溫婉淺笑,只做得像一個尋常人家賢惠守禮的妾室:“皇後娘娘母儀天下,執掌鳳印,臣妾自以皇後娘娘為尊,敬重娘娘也敬重蕭家。”
她神色複雜地睇着我,幾許笑意飄渺虛無:“看來是本宮多慮了,才人好自為之。”
我眼睫低垂,端端正正向她施了萬福:“恭送娘娘。”
大約一年之前,瑤昭儀以桃脯試探我未成,之後我又與莊聆愈加交好,和瑤昭儀便成了兩立之勢。如今竫貴姬此言……看來瑤昭儀還是想拉攏我一番。我當然不可能答應,可話說至此,我從此就與瑤昭儀是實實在在的“兩立”了。
下午我去吟水閣見了莊聆,與她說起此事,自是隐去了竫貴姬直言她無寵一語。莊聆聽了只一聲蔑然的輕笑:“怕你尋錯了架子?要你跟了她們做事,就憑她始終不得勢的秦家還是蕭家的那個庶女?”
莊聆一向清高要強,瑤昭儀以庶出之身位居九嫔實實地壓她一頭,她已是着惱。後來門戶上與她相距甚遠的竫姬又位晉貴姬,與她只是一品之差,她更是不悅。時而聊起這些,她言語中總是絲毫不留情面,我想如果給她個機會讓她除掉那兩位,她是絕不會手軟的。
只是現在,我們眼前都還放着一位宿敵。
作者有話要說:趴…沒評太不幸福了……真的..有人在看麽??【可憐兮兮眼淚汪汪】
再過五個小時就是阿簫的生日了啦啦啦啦……又老一歲什麽的真是悲喜交加……【遠目】
于是要是生日當天收藏能到220加更一章好了……【認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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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世她已清楚明白。
前路注定遍布荊棘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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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否還可重新執掌?
020.靳傾
次日一早,祺裕長公主車架先到了祁川行宮。據靳頃使臣說是因汗王慮及長公主思家心切,就命人快馬加鞭地先送了長公主來,餘人次日才會到。我是到了正暸殿門口才聽聞這個消息的,本想先告退了晚些再來,鄭褚卻道:“娘子進去就是,皇後娘娘也在,和長公主敘舊罷了,沒什麽需要避諱。”
我便依言進了殿,向座上三人行禮問安:“陛下萬安、皇後娘娘萬安、長公主萬安。”
宏晅道了一聲“起吧”,我起了身,與一身靳頃裝束的祺裕長公主視線一觸,她愣了一愣:“晏……”遂即覺出我大約已不是她出嫁之前的身份,噤聲看向皇後,皇後淺笑道:“這是寧才人。”
祺裕長公主微颌首一笑:“才人娘子。”
宏晅賜了坐,宮人就添了墊子來。我正坐着,含笑道:“有些日子不曾見過長公主了。”她長我一歲,十四歲時賜府出宮,時時入宮問安還能見上幾面。直至去年她下嫁靳頃王子,各項事宜繁雜不已,後來我又作了宮嫔,更沒什麽機會見她。只是聽說她出嫁時那二百多擡嫁妝從錦都主道上行過,走了許久才看到盡頭。
她莞爾道:“是,自從初定下遠嫁的事,就沒再見過娘子了。”她瞟我一眼垂下眼簾,“當時聽說娘子晉封也沒得空道賀。”
皇後始終銜着笑意,手裏剝着一顆杏,聽到她的話手裏微微一頓才将最後一小塊皮撕下,将那顆金黃的杏遞給祺裕:“你當初嫁人是大事,這些個虛禮才人不會在乎,終究是你在那邊過得好才是要緊的。本宮記得你出嫁前那些日子總悶在府裏生悶氣,誰勸也不管用,這一年來皇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