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窗遙望天邊,只覺細雨如絲。複行數十步,雨勢漸大,遂遣下人送傘。
“清酒,這是何處?”
青蔥掩群山,繡花攀折枝。
映入眼簾的小院清幽而素淨,殘存的幾株冒了芽的柳樹給它添了幾分綠意,除此之外,再無半分點綴。
正如這陋室主人一般,一襲白袍玉冠加身,便再不需更多鑲墜。
不消清酒回答魏長寧便看見立于庭下的身影,他颀長身子微微下垂,似乎在侍料滿院花草。
“澄明公子在我這好生清閑。”撥開簾子,魏長寧長驅直入絲毫不見猶豫。
水珠自指尖翩然滑落,李澄明取了一方白帕仔細擦了擦手,複又從旁邊木盤中重新抓了那佛珠握着。
“微臣見過長公主殿下。”
魏長寧握住他瑩白手指 ,又徐徐拉住他腕間,笑意不達眼底。
“從此以後你見我不必行禮。”她紅唇輕啓,“這是我給他的尊寵,如今賜給你。”
竹影輕搖,微風輕拂,卷起一地新葉。
魏長寧好整以暇的盯着李澄明,卻見他面色未曾變,只含笑應下。
她突然覺得無趣,心中也百感失落。
魏長寧踮起腳情不自禁撫上他一雙如玉般淡漠雙眸,她忽的輕笑一聲,收手抽身離去。
只聽她聲音疏離話外還有些許嘲諷。
“本殿下倒是好奇你身後是個什麽蠢貨主子,仿了三分容顏卻不知仿個七分性子來。”
李澄明也不氣惱,只端立于一側。他墨發白裳,腰間不墜飾,腕間不佩銀,再看如玉面容,只覺得是谪仙一般的人物。
“不知道殿下心中那位人是何模樣性情,說出來也好讓澄明相看一二。”
魏長寧輕笑一聲,她看向李澄明目光清醒而冷靜。“反正和你是完全不同的樣子。”
“除了這雙眼睛,你沒有一處是像他的。”魏長寧低下身子擺弄花盆裏的花。
精心侍弄的花兒嬌豔又美麗,只是受不得□□,比之山間野花,還是遜色些血性。
“你皎若雲間明月,他卻是塵間粒土。”魏長寧輕輕抓走李澄明手裏的佛珠,佛珠本無塵,只是沾染了太多塵世的晦氣。
“雖如塵土,我卻視作珍寶。”
“那殿下為何不同他表明心意?”
魏長寧嗤笑一聲,似乎在嘲笑他這話說的無知又單純。
她掀了掀眼簾,懶懶靠在石椅上。
“說了便會害他性命。”
李澄明輕笑一聲,淡淡開口,“還以為長公主這樣的人會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
“死人才天不怕地不怕。”魏長寧摸索着佛珠上的紋路,意外的她竟也從這裏頭得了些許安寧。
魏長寧阖了目,李澄明也不再多言。他們二人都不欲打破這少有的寧靜,便各做各的事情來。
李澄明擇了茶葉又取了甘泉為她烹上一壺上好的茶來。
茶香袅袅鑽入魏長寧的鼻尖之中,她嗅了嗅毫不客氣的伸出手接了一盞茶來。
許是這茶香取悅了她,她此刻面上也泛了些許笑意,開始同李澄明閑話了些。
“我倒真想知道你身後是些什麽人。”魏長寧小斟一口,她笑吟吟地看向李澄明,言語有三分挑逗。
“魏國權勢比我大的沒有幾人,考不考慮背棄你的主子,做我的裙下之臣?”
她一雙潋滟眸子盛滿星光笑意,單薄唇角卻是泛着涼薄笑。紅唇微張泛着晶瑩水光,她定定地看着李澄明,非要從他這兒讨個答案來。
“長公主殿下,太妃娘娘請您過去。”
崔嬷嬷走了進來不動聲色地隔開了魏長寧和李澄明,她低着頭對魏長寧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還道:“陛下也在太妃那處。”
魏長寧挑挑眉,眉心卻是微微皺了起來,李澄明見狀擡起手撫平她眉間褶皺,他神色淡淡,聲音猶如泉水一般清潤卻撫慰人心。
“殿下先去吧,澄明就在此處等着殿下。”
“澄明公子,恕老奴多嘴,嫡庶尚且有別,又何況是天上地下的雲泥差別呢?”待魏長寧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之中,崔嬷嬷這才擡起了頭一板一眼的将溫太妃的旨意說了出來。
她一擡頭就被這清潤容顏所驚豔,只是她并非豆蔻少女,乍然見了也只是心中一動。崔嬷嬷是宮裏摸爬打滾幾十年的,一雙眼雖渾濁卻看透世間百種事。
她一眼就瞧着,少年雖如無暇美玉,可眉眼間的戾氣藏不住。
這樣的人又怎麽可能會是一個獵物呢?又怎麽可能甘心做長公主的裙下之臣?
崔嬷嬷低下頭,自然沒看見李澄明驀然加重的眉眼。李澄明神色依舊清明,他還是用着他慣常清雅的聲音道:“所謂主仆有別,嬷嬷有些話也該思慮些再說。”
他說話和他這個人一般清清淡淡,可落在崔嬷嬷耳朵裏卻是含刀帶劍。崔嬷嬷耳朵動了動,都是活了幾十年的人精,這麽點話誰還能聽不懂?
“全是太妃娘娘的旨意罷了。”
李澄明輕笑一聲,他負手而立,遙遙遠望,過了半響卻又道:“太妃娘娘對長公主殿下果然是十分關心。”
崔嬷嬷皺了皺眉,她無意在此處耗費多少時間,便将溫太妃的意思傳達了就離開。
而另一邊魏長寧乘着軟轎,她撐着腦袋輕輕嗅着轎子裏的幽幽檀香,腦子裏李澄明和魏子明的臉卻總是來回轉換。
轎子突然停下,她一時不查腦袋輕輕磕到了上頭的欄木。
“何人在前竟敢沖撞長公主的轎子!”
兩邊數十侍衛抽出刀來,魏長寧将手按在發紅額角上然後端坐在轎子中。她閉上眼睛不消半刻便聽外頭的侍衛帶着惶恐的音調說道:"回禀長公主殿下,是溫家的姑娘入宮了,小道狹窄,兩頂轎子不易通過,這才擾了殿下清靜。"
“兩頂轎子?”魏長寧輕輕叩着小幾,她漫不經心地看着小幾上擺放得宜的茶水瓜果未曾開口。
她不說話旁的人自然也不敢動,過了一會便聽得前頭有些嘈雜,再過一刻便聽得一女聲答道:“臣女見過長公主殿下。”
溫又菱穿着一身湖藍色的銀紋百花褶裙,她盈盈上前對着魏長寧的轎子遠遠一拜,聲音甜美。“說來臣女還要喚長公主一聲表妹呢。”
哪裏來的随意認親?
魏長寧懶懶應了一聲,冬日寒冷,她不願意在路上耽擱太多的時間,便道:“溫姑娘也是去溫太妃那兒的嗎?”
剛剛下了雪,地上還殘存了積雪,溫又菱又只穿了單薄衣裳,站在外面自然是有些冷的。她努力控制發顫的聲音,對着那合上的轎門答道:“深宮無趣,太妃娘娘喚我入宮說兩句話。”
“那為何要和本殿下走相反的路”魏長寧歪頭撐着腦袋,好似随意一問。
溫又菱後背忽地就生了冷汗,縱然未見魏長寧真容,可她的心還是随着她的一字一句而緊張不安的跳動着。她扯了扯嘴角好似冰冷北風将她所有表情都凍住了。
她突然有些慶幸魏長寧沒有出來,不然就會看見她的無措與不安。
溫又菱垂下頭,斂了斂神情答道:“許是下人記錯了路罷。”
魏長寧哦了一聲沒有多加為難她,她伸出手點了點那果盤,清酒立刻便極有眼色的遞了過去。
“本殿下還以為溫姑娘故意來堵路呢。”
蓋着各色瓜果的琉璃杯盤被端到溫又菱面前,她不顧冰涼伸出手來捧着這琉璃盤,她只瞧一眼便知道裏頭都是不常見的新鮮瓜果。
從前只聽兄長說過長公主如何,今日親自見了,才知道兄長說的一點也沒錯。
“轎子裏頭悶得慌,吃些清涼的,下次也不會記錯了路。”
挂着八方金線鴛鴦小荷包的香軟小轎從溫又菱面前經過,溫又菱輕輕擡起頭卻也只捕捉到鼻尖的那點香氣。
抱着鬥篷的丫鬟面露心疼,“溫太妃和長公主的矛盾憑什麽總是讓姑娘夾在中間受氣。”
溫又菱伸出手捂住這丫鬟的嘴,她白皙雙手已經生了冰霜,她将果盤遞到後面複又理了理衣裳重新擡腳,身後丫鬟卻喊道:“姑娘,您不坐轎子了嗎?”
“宮內乘轎是長公主獨一份的恩寵,風雪已停,我步行便可。”
溫又菱不曾有惱怒的神色,她在溫太妃和魏長寧之間斡旋多年,什麽樣的委屈沒有受過?
她嘴角含了淡淡的笑意,父母早逝,她若不撐着些,那兄長該有多辛苦。
溫太妃的宮殿是近些年翻新的,她早年并不受寵,只是運氣好些為先帝誕下一對兒女。十年前的一場瘟疫折損了皇家許多血脈,可這溫太妃偏偏好命,一雙兒女都活了下來。
人人都說這溫太妃是天生的太後命,只是可惜正妻仍在,她就算生下當今陛下,旁人也只能尊稱她一聲“太妃娘娘”。
溫太妃極愛梅花,每到冬日來事的太監宮女們都要奉上禦花園最新鮮的梅枝來。
李國位處嚴寒,梅花長得極好。
當初為了讨這位母妃歡心,魏長寧還特地讨了一株李國梅樹讓魏子明奉了上去。
只是溫太妃嫌魏子明出身卑微玷污了這高潔梅花。
魏長寧嗤笑一聲,身份哪裏有高潔不高潔,有些人瞧着翩翩公子溫潤如玉,可誰又知道玉面皮下藏了什麽七竅回環心思?
魏長寧搖了搖頭心情大好,她想着她總有一天要将李澄明完完全全撥開來,看看他雲霧一般的面容底下到底藏着什麽?
“阿姊,你來了!”魏子淵迎了上來,他一身明黃朝服看樣子也是剛下朝就趕來的。
魏長寧皺了皺眉頭,她看向魏子淵問道:“這個時間你不在禦書房處理奏章來這兒作什麽?”
魏子淵暗中指了指溫太妃低聲道:“母妃讓我相看相看溫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