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那扇門通往外面的院子,救助站的工作人員時不時就會開一陣,讓毛孩子們出去溜溜。
穿着簡單衛衣配背帶褲的女孩子一手把着那扇門,一手扶着牆,因為整個人從外往裏探,那只不用來支撐身體的腳自然地翹了起來,還随着她往裏探的動作一晃一晃。
他不覺得自己對人臉的記憶能力很強,尤其和他生意無關的人臉。
但光是憑借那雙眼睛和……那顆虎牙,他就一下子回想起來了。
是那天在超市碰見的女孩子。
她說放在最裏面的牛奶最新鮮。
女孩子似乎察覺到了他的視線,茫然地看過來,臉上本就未散開的笑容霎時更大:“是你。”
被稱呼為Anna的管理員從另一個房間出來,手臂上還站着那只前幾天才被救下的斷了腿的小鹦鹉。
小鹦鹉是本土物種,但因為近幾個月外來物種入侵,本土物種的栖息地被嚴重破壞,小鹦鹉落單了,那天還被□□打了,正好掉在救助站管理員車子的擋風玻璃上,管理員就把它帶來了這。
幾天下來,小鹦鹉的情況已經穩定了不少,但還是得好生照顧,避免傷口二次感染引發更嚴重的問題。
應辭那天來這,正好碰見管理員把小鹦鹉帶來,這陣子都很關心這小可憐的情況,沒事就過來看看。
孟宴臣的視線也跟了過來,人随後站直,小心靠近Anna,在不驚擾到小家夥的前提下,輕撫着它的羽翼。
他專注得不像話,聲音也不自覺地輕了下來,像是在安慰:“受委屈了。”
應辭也湊了過來,從Anna手裏接過小可憐,帶它到寬敞一些的地方,輕手輕腳地放下。
Anna還得再給鹦鹉腿上的傷口上藥,簡單介紹了小可憐的情況之後就又轉身去拿小藥箱了,剩孟宴臣和應辭還在小桌邊守着。
女孩子總是笑着的,先是輕撫一陣小鹦鹉的背,随後扭頭看他:“你怎麽會來這裏?”
孟宴臣看向她:“将近兩個月前,我資助了這家救助站。”
她臉上總算有了笑容之外的第二種表情:驚訝。
“你就是國坤的小孟總?”她後知後覺。“久仰。”
孟宴臣試圖從她的眼神裏讀出些什麽,但到最後還是只看出了她純粹的好奇和快樂。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笑容透過他的鏡片,傳遞出的快樂好像還被放大了,讓他也跟着輕松下來。
他禮貌地伸手:“孟宴臣。”
“應辭。”女孩子還是笑,卻沒握手,依舊在輕撫小可憐。“應該告辭,應辭。”
職業習慣使然,那瞬間,他還是在腦子裏翻了一通,試圖找出國坤的客戶、合作企業或者競企裏是否有姓應的。
翻找下來,有倒是有,但那位是個将近六十的太太,因為不婚不育,現在看上去還跟三十歲似的,和眼前這女孩子也不像。
他不好多問,只是點點頭表示客套,視線再次轉向那只小鹦鹉。
在等着Anna給小鹦鹉上藥的時候,兩個人就站在一邊,偶爾也搭兩句話。
“你看上去總是很不開心哦。”
“你看上去總是很開心。”
應辭一聽就樂了,彎彎笑眼:“因為我把‘開心’當成了我的本能,人就是應該開心的。只有在違反本能的時候,我才需要額外給出反應,不是嗎?”
這倒是孟宴臣頭一回聽見這樣的說法,難免覺得新奇,細細一想還覺得有點道理。
他一直都在刻意壓抑自己,原本可以輕松得到的、或是本能反應出的快樂,都被所謂的“禮教”掩蓋了。
他不得不隐藏自己的真實情緒,以最平淡也最冷靜的狀态對待所有人。
諷刺的是,久而久之,父母卻說他不聽話了,對家裏人也不掏心窩子了。
明明是他們一手造就了他這個機器人,連上上下下的機關都精細地親手調整好了,現在卻反過頭來說他活得不像個人了。
他作為“人”的本能的開心,也早就在他一次次被調試機關的時候被抛得老遠,連存在都是一種錯誤。
應辭見他陷入沉思,連Anna回來了都沒察覺到,伸手到他面前晃了晃。
“回神兒啦!”
孟宴臣驚了一下,扭頭看她。
迎面就是女孩子惡作劇得逞之後的笑臉:“想什麽呢,這麽投入?”
他有些抱歉地搖搖頭。
應辭也不繼續追問,湊到Anna身邊去,看她給小可憐上藥之後,笑眯眯地道了謝,帶着小鹦鹉從那扇門出去。
孟宴臣看着她的背影,想了想,邁步追上。
小鹦鹉此前已經在室內待了很久,再次回到室外,難免受驚,快速撲棱着翅膀。
他的手先一步伸了過去:“不怕不怕。”
應辭反而被他這哄小朋友般的語氣搞迷糊了,視線下意識別開,本想看看小鹦鹉,目光卻在他那只正輕撫着小鹦鹉的手上落了個正正好。
不得不說,他的手是相當漂亮的:骨感明顯,修長的指骨被一層皮膚緊緊包裹着,掌背上的血管青筋如同纏繞在他手上的繩索,脈絡分明的同時又充滿低調的力量感。他應該不留指甲,連指甲的白邊都修得幹幹淨淨。
他的手掌很大,一只手就能把整只小可憐輕輕裹住,還留了不少空隙。小家夥在他指間探頭,還有些不客氣地掙紮着。
應辭莫名覺得自己這樣盯着別人的手看有點不得體,有些生硬地扭頭,再次看向別處。
這回,她卻意外發現了他身上這件純黑外套的小細節。
小鹦鹉很快就在孟宴臣的輕撫下重歸冷靜,張望一圈,再次張開翅膀。
孟宴臣收回手,把小家夥接到自己掌心,邊輕撫小可憐邊把它舉高。
“去吧,試試自由的感覺。”
小家夥似乎聽懂了他的話,振翅飛走。
還站在原地的兩個人同時擡頭,目光追随着越飛越高的小鹦鹉,仿若期待自家小朋友上臺表演的家長。
應辭扭頭看了眼身邊的人,看他現在情緒還不錯——甚至臉上有了點笑意,用手肘好奇地拱了拱他:“小孟總,你很喜歡小動物嗎?還是說,你其實更喜歡昆蟲?”
孟宴臣聞言,也收回視線,看着她的眼神多少帶了些探尋:“為什麽說我更喜歡昆蟲?”
“你的手機殼是光明女神吧?外套的暗紋……我不确定,是黎明還是月神?”
他一下子愣住。
她說的三個名字都是閃蝶的品種,而他在國內的家裏,有一整面牆用以收集蝴蝶标本。
他喜歡蝴蝶很多年了,收集蝴蝶标本是僅存的能代表他這個鮮活的人的喜好。
以前在國內的時候,身邊幾乎沒人能理解他這樣的愛好,更有甚者說他心理扭曲,淨喜歡些不正常的東西。他也從不讓外人去欣賞他的收藏,只把那些漂亮的屍體當作他沉默的夥伴。
在一個個孤寂不安的夜裏,他就這麽坐在沙發上,身後是一整面牆的蝴蝶标本,眼前是一整片落地窗。
窗外夜色下的繁華天際線從來與他無關,他從始至終都是與這座城市、這片夜景格格不入的外人。
注意到孟宴臣的眼神變化,應辭猜到自己說中了,笑着歪歪腦袋:“看來我前天臨時補課還挺有用的嘛。”
他好奇:“補課?”
“我之前搶到了自然博物館的蝴蝶館預約,前天去了一趟,拍了很多照片。”像是生怕他不信,應辭還翻出手機裏的照片給他看。“喏,這些都是。”
孟宴臣就這樣停在了原地,視線牢牢鎖定在她的手機屏幕上。
他比應辭高了不少,為了照顧到他的身高,她不得不全程高舉着手機。
在給他看那些照片視頻的過程中,她還在有意無意地觀察他的表情變化。
直到把那天在蝴蝶館裏拍的所有素材全部翻完,她才把手機收回兜裏,笑着看他:“你很喜歡閃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