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這位爺,吃的是生糧還是熟糧,這更深露重的還在外忙碌,實在辛苦。”這是跟着她那不着調的娘學的黑話。
生糧是道上的人吃的,沒米下鍋,自然得尋些“生米”來煮。
至于熟糧嘛,那是官家才能吃的飯。潛意識裏,她自然希望“偶遇”的,是位嚼生米的“同行”。
但是對方很快打消了她所有幻想,因為他是。
“吃皇糧的。”
“在下是來偷盜的。”
伸着滿是泥漿的手,沈大小姐承認的十分幹脆,且供認不諱的晃動着手裏的麻袋交代:“未遂。順過來的東西都在這裏,還沒來得及搬呢。您要是覺得礙眼,我立馬給您放回去。”
那裏面,是她撿了一路的石頭并幾朵雨後生出的“狗尿苔”,不過就是挖了個皇帝老兒的牆角,應該不算什麽大罪吧。
真不是她沒出息,她如今背後空門大露,若是動起手來,就算再快的速度也必定是吃虧的。
手間腕骨倏的一麻,那不甚大的袋子已然落到了背後人的手中。
“你們這個行當,已經拮據至此了嗎?我竟不知,宮裏的石頭也能賣錢了。”他的聲音很好聽,略微低沉,不疾不徐。
沈衡聽後卻十分愧疚,只覺平白辱沒了盜賊的威名,但也只得硬着頭皮解釋“能,能賣啊。大人長居深宮,不知曉外頭的行情。宮裏頭的東西,不論什麽都算罕物。就說這牆角的石頭吧,它。。。它長期吸收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歷百年之輪回,那都是沾了龍氣的。大戶人家,最喜歡收集這個供奉在祖宗牌位底下,為的就是祥瑞二字。”扯到最後,自認為還算通順,且漸入佳境。
“這東西市價如何?”
“差不多,三百兩吧。”,她斟酌着開口,像樣的碧玺也就這個價了。
然而對方似乎并不贊同“只三百?前些時日不是三千嗎?”
“三千兩買塊石頭?!我能不能問一下,買的人被驢踢了多少腳?”她下意識的感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
淩坤殿珍稀玉器數不勝數,單說腳下的漢白玉石也能值個千八兩銀子。冒死來行宮一趟,哪個偷兒會挑不上千兩的東西拿?
她才是那個被驢踢了腦子的人。
身後久久沒有聽到回音,那樣沉默的寂靜讓沈衡一陣心虛。
正思量着如何應對時,聽見他慢條斯理的說。
“原來你也知道石頭不值錢。回去多讀些書吧,再編瞎話的時候也用的上。”
如此,沈衡終于悟了。他從一開始關心的就不是石頭的價格,只是抱着一種很認真,很誠懇的态度,在耍她。
再忍下去,是不是有點窩囊?她想了想,确實,窩囊。
“多謝大人提點。只不過,小女子三歲就會背三字經了。”她這般說着,右手已然拔劍出鞘,回身就是一記翻花落葉橫掃過去。
方才那番胡诹,本來就是為了查探清楚近處可有旁人。既然探出的內息只有他一人,當然要搏上一次。
這算是孤注一擲的打法,揮出去的靈湍劍都帶着亮白的劍光。
然而這樣迅捷的一擊竟然揮了個空,連對方的半片衣角都沒有沾到。
青白的月光地下清晰的印出兩道輪子劃過的痕跡。
沈衡傻住了。
怔愣的看着月華之下,坐在輪椅上與她對視的精致容顏。
那是一張極好看的公子的臉,疏目朗眉,面容清澈。他甚至沒有束發,烏黑如墨的青絲就那樣披散下來,閑适而恣意。單手支起的手掌托着半個下巴,看向她的目光幾分懶散,帶着一種不韻世事的幹淨淡然。
這樣天人之姿的人,居然是個身有頑疾的人。
沈衡面上一陣赫然,感慨天妒“紅顏”的同時覺得自己弱爆了。
因為她今日特意挑了一張最醜的人皮面具。一張足有四十歲的,布滿雀斑的,皺紋橫生的臉。
她在心中暗暗發誓,等下不論勝負,出去之後的第一件事都是,丢了這張“臉”。
劍花輕挽,縱身躍起,幾乎沒什麽猶豫便再次出手了。
夜探行宮不是小事,她不能拿自己爹的性命開玩笑。
轉身,輕挑,她從來未将一套朝雲劍法舞的這般狠辣。然而那樣刁鑽淩烈的招式,在他應付起來卻毫不費力,甚至連椅子都沒離開過,有幾次劍尖錯橫之間僅用指尖便彈開了。
沈衡許久未曾遭遇過這般挫敗,但也知道自己同對方實力的懸殊,當下也顧不得什麽江湖做派,手上虛晃一招就朝他近前攻去。手掌劃過的瞬間,左手袖間順勢劃出一把短刃,兩廂夾攻之下鋒利的劍風迫使他不得不提氣躍起。
這拼命到有些雜亂打法,為的就是有一瞬間的拖延。
眼見着他淩空而起沈衡并沒有緊随其上,而是反手勾轉用力劈向地面的輪椅。
對方的腿腳不好,落地時定然要找一處支撐,她要的就是這短短一瞬的時間。
木頭破裂的聲音游走在尖銳的刀刃之間,在寂靜的深夜發出類似悲鳴的悶哼。
輪椅,應聲而碎。
誠然這事辦的有些小人,但成大事者多半都有些小人的。
一劍揮出之後她也不敢戀戰,足下輕點就要跳上圍牆。卻哪裏想到,腳下剛踏出半步,就驚覺背部的關元,池海幾處大穴就被對方封住了。
“三字經,還需要背嗎?”他在她耳邊如是說,沈衡反應了好久才明白過來這是他對她智商的進一步侮辱。
看着緩緩踱步到自己身前的某人,沈大小姐徹底淩亂了,憤憤不平的道:“你,根-本-沒-有-腿-疾?!!”
“我何時說過自己腿腳不便嗎?”他側過頭看她。
完全事不關己的神情堵的沈衡一陣氣悶。
“那你為什麽坐輪椅?!”他确實沒說過,但是有哪個腿腳靈便的人會坐這個嗎?
“院子太大,懶得走路了。”
他回答的滿坦然,默默将視線轉向四分五裂的木頭殘骸。
然後,不開心了。
“就算惱羞成怒,也不該亂劈東西吧。”沒有椅子的話,他要走很多路。
晚風輕襲,揚起他披散的長發,勾勒出一張不怎麽歡喜的清俊側臉。那樣近在咫尺的精致,饒是沈衡這樣不甚在意容貌的人也有一瞬間的恍惚。
在那樣清潤的眸光注視下,她真的很想輕聲說一句,你丫活該。
但是,誰讓她現在受制于人呢?在嘴邊百轉千回了好幾圈,最終只化成一句。
“習武之人,經常活動下筋骨是好事,我每天晚上都要出去溜達溜達的。”
要是可以,她也不想這麽窩囊,但她更不想他爹扛着口棺材來天牢裏陪她。
他的眉頭皺的更深了,卻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伸出手指直接撫向她“布滿雀斑”的臉。
這是個極登徒子的行為,在他做來卻那樣自然。輕輕劃過的指尖微涼,若有似無的自面頰上劃過,留下令人無法忽略的酥麻觸感。
沈衡曬紅了一張“老臉”,看向他的視線不自覺帶了幾分敬佩,複雜的感慨于他的“饑不擇食”。
心卻不由自主的漏跳了半拍。
都說男色惑人,老祖宗留下的話本子果然童叟無欺。
她這般想着,沒提防對方的手已經順着她眼角的“細紋”滑向頸邊,穿過半開的領口撫向了鎖骨處。
她吓得一驚,整個人都忍不住震顫起來。不只是因為那只纖長的手指摩挲在她肌膚上的暧昧,更多的是。
那裏,巧好是面具同臉頰相粘的地方!!
“大,大人。小婦人雖貌不驚人,但也是個有氣節的女子。您這般調戲一個有夫之婦,好歹也挑個有樹林的地方吧?”她狀似無意的調侃着,聲音都伴着顫抖。
他卻已然收了手:“原來是豬皮做的。”
他說的是她面具的材質。
作者有話要說: 小盎表示自己要氣死了,很關懷的問一句,存稿箱你到底怎麽了,昨天發的章節居然是空的。淩晨補上。。。。桑心鳥,本來就木有幾位大大看,表玩我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