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聽後眼圈都紅了,一臉難得您懂我的神色:“侯爺英明,下官,确實是犯了不可恕的大錯了。此番前來行宮,就是來給瑞王千歲請罪的。”
說完,似是想到了什麽,拉着他的袖口急切道:“不知千歲爺現下可在裏頭,貿然前去,是否會叨擾。”
這位顧小侯爺,乃是護國公顧堰的兒子,平日裏跟端親王一直私交甚好,再沒有比問他更合适的了。
顧允之似乎并不在意他犯了什麽錯處,溫潤的盯着被他死死拉住的衣角道。
“沈大人,這料子是今年剛上供的金錦,你輕着些可好。”
只是提到瑞王千歲,他又有些失笑“月錦他,确然在忙正事。只不過你現下進去也無甚不可,他在忙的時候,心情都算不錯。”
沈衡幾乎是在他話音剛落就當場翻了個白眼。
她這個動作的寓意很單純,就是為了哀嘆她倒黴至極的人生。只是翻的有些太認真了,以至于眼珠在眼圈裏晃了半天才歸位。
“重見光明”之後,對上的就是在場兩個男人“關切”的注視。
她聽見她爹挺嫌棄的介紹“咳,這個,這個是小女沈衡。平日裏沒見過什麽市面,讓大人見笑了。”說完還默默同她拉開了些距離。
親情“涼薄如紙”,沈衡頗感心酸。但仍舊端莊無比的福了下身,老實招呼道“侯爺安好,灑家這廂有禮了。”
話剛出口就氣的沈括差點昏厥過去,抽動着嘴角提點“是奴家,灑家是公公的自稱。”
沈衡羞澀了。。。
好在顧小侯爺大氣,十分給面子的笑了好久才道:“沈小姐這般脾氣秉性實在讨喜,沈大人很會教女兒。本侯今日還有要事,改日有時間,再同大人一敘。”
這話說的極有涵養,沈括少不得要客套一番,沈衡卻蹙起了眉。
就在這位顧侯爺同他爹告別之時,她分明看見了他上揚的唇角,以及那句沒說出聲的。
溫婉,好久不見。
那是她的小字。
他,認識她嗎?
沈大小姐長了張挺機靈的臉,卻有個不甚靈光的腦子。
這種腦子的奇異之處并不在于笨,而是在于一根筋,想一件事情的時候就顧及不到另一件。
當他老子悄悄拉着她往行宮裏走的時候,她還在琢磨着自己到底何時見過那位顧小侯爺的事。
她不是什麽足不出戶的官家小姐,平日裏也會顧及着她爹四品禮官的臉面宅在家裏,大半夜才出門溜達。
在弄丢靈石之前,她多是在市井小巷裏糊窗戶的。跟“貴圈”為數不多的接觸,想來想去也只有那麽兩次。
一次是她的師妹紅苕來,行走江湖沒有路費,來找她救濟。
她當時翻箱倒櫃的摳了好幾兩銀子,被嫌棄的半死。
“師姐,別開玩笑了成嗎?你爹好歹是京官,就把你窮成這樣?”三年清知府,還十萬雪花銀呢,真欺負她沒讀過書呢。
沈衡皺眉看她,挺認真的分析“貪官才有銀子,我爹不貪。”晃着手裏的銅子“你要不要,不要我拿着買糖豆吃了。”
那一年她十二歲,紅苕十一。都是心思單純的半大孩子,她師妹卻比她有市面的多,直接拉着她去洗劫了一戶貪官的私宅。
沈衡每每想起那段往事都覺得不堪回首,因為沒甚經驗的她當時小腿抖的跟篩糠似的。
盡管她一直安撫那位被包養的妾侍,只拿一點金條就走,結果還是被她驚天動地的哭喊聲吓到了。
家丁舉着火把鬧哄哄的闖進來時,她還愣在原地給小妾擦眼淚,被她師妹狠拍了下腦袋撒腿就跑。
兩人被追的慌不擇路,最後還是被私宅裏的一名仆從救下的。
她已經記不清那人的長相了,只知道他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在暗夜中忽閃的跟她困惑人生中的指路明燈一樣。
她當時淚眼婆娑的說,大恩不言謝,等我攢足了銀子定然将你從這裏贖出來。
可是沒過幾天,上京便傳出那位一品大員貪污受賄,被斬首的消息,私宅充公。
沈衡為此難過了好久,難得有機會做次好人,天竟然都看不慣她。
顧允之,會是那個幫她的小哥嗎?
她這樣想着,自己都覺得這想法太過惡俗。
先不說他貴為護國公之子,就算查案也不可能委居在一戶貪官的私宅做一名小小仆從。
單說當時的情勢匆忙,對方根本不知她的身份,又如何會知道知曉她的小字。
難道是她也曾經順手填過顧允之家的狗洞?
她搖頭,習慣性的朝牆根走了兩步,又立時剎住。
牆根?行宮!!
“沈大人,奴才就送您到這了,王爺就在裏面,順着小徑朝竹林裏面走就瞧見了。”
耳朵驟然響起的聲音提醒她,說話的是位貨真價實的灑家。
看着那位公公妖嬈離去的小碎步,沈衡僵硬了,後知後覺的發現被她爹擺了一道。
懊惱的揉着太陽穴,果斷就要往地上躺去。
卻聽到沈括目不斜視的說:“衡衡,做人不能太不講義氣,等下你就是真暈了,爹也會将你拖進去的。”
她感動的一塌糊塗,只覺一生能得此親爹,夫複無求!!
林子離主殿很近,入眼便是一片碧玉般的蔥翠。
順着玉石鋪成的小徑而上,很快便看到幾名矗立在側的仆從。
镂空雕瑞腦獸的巨大香爐裏熏着香,緩緩騰起的青煙缭繞在綠蔭之間,絲絲縷縷,極有意境。
沈衡聞了聞,不是皇家常用的龍涎香,也不是禮佛的檀香,而是一種似蘭似麝的竹木香氣,不是很濃烈,卻沁人心脾。
花梨嵌螺钿理石的桌案閑置在那裏,還放着一盞未動的香茗。
一旁的近侍伸手指了一個方向,那是竹林的最深處,雖說林層茂密,仍舊一眼便能注意到那個席地而坐的清瘦身影。
他穿了一件月白鑲銀絲滾邊的錦袍,袍袖的下擺很寬,就那樣随意的垂在地上。
如畫的眉眼微垂,專注的看着手中的物事。
誠如顧小侯爺所言,千歲爺确實很忙。
因為他正在很認真的,剝着一顆竹筍。
聽到有人過來也并未停下手中的動作,只是頗為漫不經心的擡頭看了一眼。
那一雙眸子很澄澈,沒有皇室子弟的傲慢張揚,幹淨的,不食人間煙火的空靈。
沈衡下意識的将頭低下去,整個人如遭雷擊。
因為這個好看的很不靠譜的端王爺,正是昨夜那個讓她吹了一夜冷風的“輪椅”大人!!
腳下略微後退了一步,想讓她爹将自己遮住一點。沈括卻已經啪嗒一聲跪在地上,開始了聲淚俱下的哭嚎。
“王爺,臣有罪啊。”
沈衡聽着膝蓋骨撞擊在地面上的聲響,十分堅定的認為她爹的眼淚多半是疼出來的。
端小親王“百忙之中”睨了他一眼,大抵覺得都哭成這樣了,不關心一下實在說不過去。
便關切的問了一句:“你殺人了?”
“下官不敢”沈括吓得一哆嗦。
“貪污了?”
“下,下官更不敢了。”
“那便起來說話吧。”
沈括這回是真哭了“王爺仁慈,但罪臣實在無顏面對您。就在儀仗到達禹城的當日,竟然将聖祖遺物祭山石弄丢了。此物乃是百年相傳的祥瑞之物,臣自深知罪孽深重,特來向千歲請罪,聽後發落。”
作者有話要說: 嫩們就不給偶留言嗎?小盎要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