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汝聲音仍舊哽咽:“那殿下先用些膳。”
宋晏儲眸帶縱容:“都依你。”
正巧廚房端來養胃的小米粥,清汝眼都不眨,盯着宋晏儲用完小半碗,才讓人歇下。
可能是方才喝的藥有安神之效,雖是剛醒沒多久,宋晏儲還真覺一陣困乏,又看着清汝眼眨都不眨盯着她的模樣,終究是軟下心腸,阖上眼睛。
屋內的下人都退了下去,清汝輕手輕腳合上門,轉頭間,臉上的淚痕早已消失不見。
陳玉看得一愣一愣的:“清汝姑姑……”
清汝抹了把臉,恢複了往日的從容淡定,聞言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做什麽這幅表情?”
陳玉沉默半晌,最終豎起大拇指:“姑姑,高!這招着實高!”
“不然呢?”清汝輕嗤一聲,觑了他一眼:“你能讓殿下乖乖去休息?”
陳玉嘿嘿笑了笑,心裏嘆道自家殿下果然是吃軟不吃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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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晏儲醒來的時候,金烏已經斜挂在半空,欲墜不墜。
她眯了眯眼,看着窗外耀眼的金光,倒覺得渾身輕松了許多,可見這一通休息還是有效的。
清汝為她梳洗穿衣,趁着太陽還未完全落山,便在院子裏稍坐一會。
廚房早早就備了燕窩羹,一直在小火炖着,這個時候用倒是正好。
燕窩炖的鮮嫩可口,湯汁濃厚,宋晏儲拾起調羹,一口一口喝着,陳玉在一旁禀告着:
“殿下之前讓人查趙家,可無奈趙家戒備森嚴,咱們的人也就查出了一些無足輕重的東西。倒是趙妃娘娘那,查出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
“哦?”宋晏儲慢慢擡眸,語氣輕淡:“怎麽說?”
“奴才查出,趙妃娘娘這一月,前前後後共傳喚了太醫五次,日常還在用着藥。并且前些日子殿下瞧見的趙大人也并非第一次入宮,這已經是他此月第二次入宮,除了他之外,趙夫人也曾入宮過兩次。”
宋晏儲攪拌着燕窩的動作一頓,她道:“原因呢?”
“說是趙妃娘娘近些日子身子不适,思念親人。陛下仁慈,便允了趙妃娘家人的拜見。”陳玉答道。
宋晏儲“啪”的一聲扔下調羹,嗤笑道:“什麽病太醫治不好,還非得讓自己家人頻頻進宮的?”
陳玉一愣,再左右聯想起來,頓時了然:“殿下是說——”
宋晏儲:“這天大的喜事兒,倒也難怪趙家不願意做費家的馬前卒。”
陳玉憂慮道:“那殿下,咱們現在要如何?”
此事兒若是真的,那對殿下只怕是大大的不利。
宋晏儲擱下碗,沉吟片刻,道:“讓嚴尚來見孤。”
陳玉還未反應過來,就聽她又道:
“帶着費青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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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廳內,費青渟跪在正中間,大理寺少卿嚴尚站在一旁,見到宋晏儲之後躬身行了一禮。
順着陳玉的攙扶在上首的椅子上坐定,宋晏儲接過陳玉遞上的茶,輕抿一口,溫度正好。她沖嚴尚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而後目光悠悠落在費青渟身上,緩笑道:“表兄。”
費青渟眼睛微閉,素來光風霁月的人此時憔悴不堪,哪還有京城第一公子的風采。
費青渟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還會有這麽狼狽的一天。
姑姑是皇後,祖父備受聖上寵信,他自己也是異常出色,在京城頗有才名。除卻祖父和姑姑都想讓他同太子表弟,不,表妹在一起之外,他的人生可謂沒有缺憾。
費青渟不喜歡宋晏儲。
在他設想中,一個合格的妻子應該是溫柔的,小意的,能夠與他共談詩詞歌賦、為他生兒育女掌管後宅的賢妻良母。而不是那個強勢的、冷硬的、高高在上的、沒有一絲女人味兒的太子。
在她面前,他永遠都是卑微的,永遠都不可能如一個正常的丈夫一般在一個家中占據主導權。
可是礙于祖父的命令,姑姑的命令,他只能不情不願地同她相處,同她親近。
太子離京兩年,他輕松了兩年;可太子回來後,他的噩夢又要開始。
在接到祖父的命令後,盡管知道和太子有夫妻之實于費家有益,能将太子牢牢綁在費家這條船上,可費青渟還是不情願。盡管他最後捏着鼻子做了,卻還是在應該和太子一同前往後宅順勢要了她的時候退縮了。
他聽着太子的話松了口氣,順着他的意思去招待客人,給自己多一點心理準備的時間。卻不想,準備好了之後,等待他的,是大理寺少卿嚴尚的羁押。
不過短短一日的時間,費青渟卻永遠都無法忘記他在大理寺大牢裏經歷的一切。
他以前只聽聞過大理寺手段殘忍,卻不知到底有多殘忍。等到那些東西一樣一樣用到自己身上的時候,費青渟才知道,什麽叫痛不欲生。
到最後,他身上沒有一塊好肉,渾身血淋淋,狼狽不堪。
再次見到大理寺少卿的時候,是太子要見他。
他說太子喜潔,便讓人給他喂了藥,不顧他滿是傷痕的身體,強硬地給他清洗幹淨,套上嶄新的衣袍——費青渟在鏡子中看到面色紅潤衣衫整潔的自己時候,都在懷疑之前所經歷的一切是不是在做夢。
終究是到了太子府。費青渟一步一踉跄,走到大堂之後,就被嚴尚強行押着跪了下去。
冰冷的地板狠狠地摩擦着重傷的膝蓋,鑽心的疼痛一下又一下傳來。
費青渟頭一回覺得,下跪也是這麽痛苦的一件事。
他閉了閉眼,聲音艱澀:“殿下。”
宋晏儲放下手中的杯子,桃花眼彎彎,似含着無限的情意,只是她說出的話卻是讓人瞬間清醒:
“表兄可知,謀害太子,是要掉頭的大罪?”
費青渟一怔,宋晏儲再次笑着開口:“表兄不妨想想,孤若将此事告知父皇,費家可還能再保住你?”
費青渟臉色瞬間蒼白,他猛地擡頭,神色驚慌:“殿下……”
若說下藥的時候費青渟還曾想,生米煮成熟飯之後太子就算再惱也不會對他如何,畢竟她的太子之位還要靠費家。但在大理寺待了這一日之後,費青渟再也不敢抱着這種想法。
兩年的時間過去,太子的手段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更加狠辣。費青渟毫不懷疑她會殺了自己。
“表兄莫急,”宋晏儲懶洋洋地倚在靠墊上,緩解自己酸疼的腰。她看着他,面上含笑,聲音微啞:“孤知道表兄不想死,孤可以饒表兄一命,并讓父皇不再追究此事——”
費青渟眸光頓時一亮,他迫不及待膝行上前一步,迫切喚道:“殿下,臣……”
宋晏儲接着道:“只要表兄回答孤一個問題。”
費青渟只感覺仿佛有一潑冷水直潑而下,讓他瞬間冷靜下來。他睫毛輕顫,慢慢擡眸看着上首衣衫齊整動作從容的宋晏儲,忽然想起就是這種感覺。
就是這種,她永遠高高在上,矜貴無比,而自己只能跪伏在她的腳下,卑微不已的感覺。
費青渟讨厭這種感覺。
“表兄可考慮好了?”宋晏儲仿佛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慢條斯理的問道。她聲音微啞,仿佛帶着鈎子,誘人一步步上鈎:“只要一個問題,就能換表兄的命,難道不值嗎?”
只要一個問題,就能換命……
費青渟嘴唇微微顫抖。不回答,他就要死;可回答了……費家這麽多年的努力就有可能付諸東流。
說,與不說。費青渟拳頭握緊,心中難斷。
宋晏儲坐在上首,一手撐着腦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也不出言催促。
良久,費青渟閉上了眼,哆嗦着唇:“殿下……有何問題。”
宋晏儲眸中染上一抹笑意:“表兄不必如此緊張,這個問題,表兄定然知曉答案。”
宋晏儲此言一出,費青渟心中更是苦澀,卻不想下一刻她的問題一出,整個人都愣在原地:
“孤想問表兄,趙家和方啓明,是什麽關系?”
此言一出,費青渟尚未什麽反應,一旁的嚴尚端着茶杯的手卻是顫了顫,微熱的茶水灑在手背上,嚴尚卻覺得一陣灼燒感傳來。
面對一旁的宮女訝異的目光,嚴尚勉強笑了笑,飛快平複好心情。
宋晏儲慢慢收回暗中觀察着嚴尚的目光,又将視線放到一臉怔愣的費青渟身上,聲音輕柔:“表兄,說話啊?”
說什麽話?趙家同方啓明的關系?趙家一個世家大族同方啓明能有什麽關系?
費青渟一臉茫然,卻在下一瞬猛地想到什麽,心裏徒地一凝。
等等!
太子回京時攔路的那個妓子背後之人就是方啓明,太子如今又提起他們二者之間的關系,莫非……方啓明是趙家的人?
可趙家同費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害太子于他們有何益處?
“殿下——”費青渟敏銳地察覺到不對,他焦急擡頭,正要說什麽卻被宋晏儲打斷。
“且慢!”宋晏儲擡擡手,制止了他的話,眼神往旁邊一掃,一個小太監連忙給費青渟遞上紙筆。宋晏儲笑眯眯:“寫吧。”
費青渟愣愣地抓起筆杆,目光慢慢下垂,待觸及到那張紙上的內容時卻是瞳孔驟縮,整個人的呼吸都紊亂了起來。
嚴尚捏着杯子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