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外的人遲遲未有動靜,車簾掀開一條縫,宋晏儲看着站姿松散随意的蕭淮,皺眉道:“怎麽,蕭将軍是想讓孤用八擡大轎擡你上來?”
蕭淮雙手抱胸,骨節分明的手指輕佻地敲打着胳膊,聞言沉思片刻,竟是認真點了點頭:“殿下若是願意,倒也未嘗不可。”
宋晏儲上下掃了他一眼,随後冷哼一聲,瞬間将簾子放下:“既如此,陳玉,咱們走。”
車夫一抖缰繩,馬兒哼了兩聲,乖乖動了起來。
蕭淮挑挑眉,正想她難道就這般放棄了,就聽那熟悉的聲音自馬車內悠悠傳來:
“孤原還想着快要入冬,邊關嚴寒,為将士們送去些衣食。現下瞧蕭将軍這般模樣,想來是不用了。”
蕭淮臉色頓時一僵。
眼見着馬車就要離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撐起車轅一躍而上,随後一把撩起厚重的車簾,咧嘴笑開:“殿下這是什麽話。”
他毫不見外地在宋晏儲旁邊坐下,笑容殷切燦爛,那還有剛才那不可一世的模樣。
他目光在馬車內巡視一眼,殷勤地為宋晏儲添了杯茶,遞了過去:“臣就知道太子宅心仁厚,定是不忍邊關将士受苦!”
宋晏儲撐着腦袋斜睨着他,似笑非笑:“宅心仁厚?”
蕭淮拼命點頭,目光誠摯。
宋晏儲捏着茶盞轉了轉:“孤方才可還瞧着,蕭将軍同周家郎君相談甚歡吶。”
蕭淮義正言辭:“殿下這話說得,周承弼那狗東西的鬼話,哪能相信?”
“是嗎?”宋晏儲歪了歪頭,墨色的青絲自肩頭垂下,映在那張桃面前。她桃花眼微眯,笑意盈盈:
“周炳勳非池中之物,未來遠不僅在西州城?”周炳勳正是周承弼之父。
蕭淮:“周炳勳慣來會虛溜拍馬谄媚逢迎,一點政績也無。西州城小,可不是容不下這尊大佛的禍害。”
宋晏儲:“周承弼當年在西州城被別的孩子欺負,多虧了你的幫助?”
蕭淮面不改色心不跳:“西州風土人情彪悍,就連小孩也是野得沒辦法,自然看不慣周承弼那種瘦弱的公子哥。我是不想幫他,可人家好歹也是知府郎君,萬一真出了什麽事,被他爹穿小鞋怎麽辦?”
宋晏儲:“回京這些日子多虧了周承弼,否則怕是連住在哪兒都不知道?”
蕭淮卡了殼:“這話說得…倒也沒錯。”
他看着宋晏儲,一本正經地哭窮:“殿下不知,邊關兄弟們已經好幾個月都沒領到軍饷了,再這麽下去,別說吃肉了,就連草都吃不上。”
宋晏儲輕笑一聲:“不急。”她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腰後靠着柔軟的引枕,笑得溫和:“在這之前,蕭将軍不妨再跟孤說說,‘太子素來殘暴,又荒淫好色’是怎麽回事?”
蕭淮瞪大眼睛,猛地一拍桌子,冤道:“殿下明鑒啊,這話可不是臣說的!”
宋晏儲眨了眨眼:“是嗎?”
蕭淮心道你在我身邊安插了多少探子,是不是你自己心裏沒點數?面上卻是一本正經點頭:“殿下不知,那周承弼從小就滿肚子壞水,心眼比他爹還多。”
宋晏儲輕輕嘶了一聲,撐着腦袋湊近了看他,饒有興致地問道:“既如此,那蕭将軍可否告知孤,又是為何在明知不可的情況下去見周承弼?”
馬車內一時陷入了沉默,蕭淮故作殷勤的笑容慢慢淡了下來。
馬車似乎是出了城,外面人群的吵嚷慢慢不見聲響,唯餘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噠噠”的聲音。
宋晏儲撐着下颚,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蕭淮心思幾經輪轉,最後低眉順眼,無奈嘆道:“這不是,臣未想到臣竟三生有幸,能得到殿下的青睐。”
宋晏儲哼笑一聲,扭過頭去沒看他,明顯沒信他的鬼話。
就像上次蕭淮問宋晏儲為何保岑家的時候她轉移話題一般,此刻宋晏儲明知道蕭淮在胡言亂語,卻也沒追問到底。
宋晏儲對蕭淮想做的事隐隐有些想法,蕭淮也知道宋晏儲不會護着費家,如此便是夠了,沒必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到時候結交不成反結仇。
周承弼的事算是就此揭過,馬車還在往前駛着,一刻不停。蕭淮掀開簾子往外面看了了看,外面一片荒涼,寥無人煙。他尋思着太子也不至于把他賣了,便也沒多想。
此時已經入了秋,天氣又不是太好,一陣風透過半開的簾子鑽了進來,倒還真有一絲冷意。
宋晏儲皺眉:“把簾子放下來。”
“殿下冷?”蕭淮放下簾子,看着面色不是多好看的宋晏儲,拿起一旁的毯子給她蓋上,認真地道:“殿下可得注意自己的身子。”
宋晏儲一派狐疑,她也沒拒絕蕭淮的伺候,懶懶散散地靠坐在馬車上,斜斜地看着他:“你想說什麽?”
蕭淮憂心道:“殿下您覺不覺得,今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一些?”
宋晏儲啧了一聲,心裏頓時有了數。
蕭淮:“您瞧現在不過八月,天兒就這般冷了,那可而知西州城又是何等情形。将士們無棉衣過寒冬,怕是很難熬過去。殿下仁善,百年難得一遇,想必定然不忍心這些将士活活凍死吧。”
他高帽子一個一個地宋晏儲帶上,惹得宋晏儲不住發笑。
她笑道:“這事說來也簡單。”
蕭淮面上一喜。
宋晏儲又道:“邊關諸位将士,全系于蕭将軍一身。”
蕭淮笑意一頓:“殿下此話何解?”
宋晏儲言笑晏晏:“孤待下人素來賞罰分明,莫說是一個冬天的衣食,只要有孤在,便無人再敢克扣邊關将士的軍饷——”她話鋒一轉:“孤前些日子讓将軍考慮的事,将軍可有決斷?”
蕭淮臉色徹底僵了下來。
考慮什麽事?蕭淮想了想,也只想起了一件太子讓他進東宮的事。
他進了東宮,就是太子的人,他手下的那些将士,自然也成了太子的麾下。
那以後的軍饷衣食,自是再也不用操心。
蕭淮暗罵太子狡猾。
他就說哪來的那麽好的事,原來竟是惦記上了西州城數十萬将士!
蕭淮沉默良久,才從牙縫裏憋出一句話:“殿下身邊也不缺人,又何必執着于臣一個?”
宋晏儲笑着搖頭:“孤身邊人再多,又哪裏比得上一個将軍?”
蕭淮臉色更是難看。
他年少時也是富家子弟,被父母金尊玉貴的養着,雖身處西州城,但比之京城的郎君們也不差什麽。後來雖說家族慘遭劫難,父母雙亡,但他那一股子少爺脾氣卻也沒好到哪裏去。
也是因此,他這人挑剔勁素來大,其中一方面,就表現在女人身上。
太子作風浪蕩男女不忌,同他有肌膚之親本就是意外之事,蕭淮萬萬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然到了需要賣身的地步。
他深吸一口氣,話幾乎是從牙縫裏蹦出來的:“殿下,臣不是小倌館的小倌,不-賣-身!”
宋晏儲瞪大眼睛,坐直了身子驚訝道:“蕭将軍說什麽呢?孤是說蕭将軍願不願意入我東宮作輔臣,蕭将軍這是……想到哪裏去了?”她一副你思想怎麽那麽肮髒的嫌棄模樣。
蕭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