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會死……那是什麽意思?
她愣在原地,也就是這麽晃神的一瞬,門緊緊閉上了,男人的臉,徹底消失在眼前。
她看着冷硬的門板,張了張嘴,半晌都沒說出一句話來。
很明顯,她現在是被無情的驅逐了,可在這陌生的地方,她該去何處?
況且,這男人身上還有她想知曉的東西。
她沒有離去的理由。
她在原地站了幾秒,擡手去敲門。
人總該有些不要臉的精神不是?
藥房。
寒潇見寒璟獨自一人走回來,不免詫異:“她人呢?”
“走了。”
“真的?”
寒璟不悅蹙眉:“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這話音剛落,隐約便聽到有敲門聲越過庭院鑽進來。
那敲門聲铿锵有力,想讓人裝聾都沒辦法。
寒潇站起身來,蹦蹦跳跳的往外走:“我去開門。”
“不許去!”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我說不許去就是不許去!”
有客來卻不許開門迎接,那麽,只有一個可能——她哥知曉門外那人是誰,并且,不想她進來。
這樣的存在,幾乎想都不用想,寒潇就知道是誰了。
寒璟這人雖生性涼薄,卻是善良之人,這些年來,還從未見他對任何人如此抗拒。
她盯着寒璟靜靜的看了好一會兒:“為什麽?”
“她是外族人,你應該知曉,這些年來此的外族人所為何事,結局,又是如何。”
寒潇眼神一滞。
是了,這些年,曾有無數的外族人闖入這裏,為的,皆是複活曾服侍過他們的鏡靈,可結果,無一不是死,從未出過任何例外。
因為他們過不了鏡靈天命的考驗。
鏡靈一族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去人間歷練的鏡靈倘若能活着服侍到尊主逝去,便可返回到玄寒之地,得永生,倘若不能,死在人間,便證明他不是最強者,這樣的鏡靈,死不足惜。
所以,傳聞中的複活一說,也僅僅只是傳聞,為的并不是複活死去的鏡靈。
想要複活灰飛煙滅的鏡靈,那尊主,需有極強的意志,極真的情感。
世人多自私,沒有人願意為了一個曾服侍過自己的鏡靈而付出生命。
是以數萬年來,從未有鏡靈複活成功。
所有人,不過是飛蛾撲火而已。
這次,寒潇久久沒有說話。
鏡靈一族人死,他們不願見到,可這是他們的命,至于外族人,他們不喜歡,卻也沒痛恨到看着他們去死的地步,尤其,是他們這樣的醫者。
梁小秋敲的手都酸了,都不見有人出來開門,她停下手。
看來,那人是鐵了心要趕她離開。
可她既已走到這步,又豈有放棄的理由?
她靜了幾秒,雙手撐在嘴邊,作喇叭狀:“我會跪在外面等着,你一日不出來,我便一日不走!”
庭院空曠,這聲音穿越茫茫白雪鑽進藥房。
寒璟同寒潇對視,心裏皆是無奈。
何必呢?
這一跪,便是一整日。
夜裏寒潇攀上屋檐往外看時,姣姣月光下,那少女脊背挺直,跪在雪地裏,像一株庭庭青松。
她神情安然,唇角的弧度,卻是一抹不服輸的倔強。
她心底竟生出一絲震撼。
許是察覺到她的身影,那少女擡頭了。她望着她,良久,露出一絲笑意。
明明疲憊至極,卻笑得那般燦爛。
她竟不能同她對視。
飛下屋檐,快步跑入寒璟的房間。
寒璟已經準備入睡,見寒潇突然闖進,熄燈的動作一頓:“何事?”
寒潇一臉落寞的走過去:“她還跪在門外。”
寒璟微微詫異,卻很快,神色恢複正常:“放心,她堅持不了多久。”
“是嗎?”寒潇回想起月光下,少女筆直的身影,神色恍然:“我覺得,未必。”
“拭目以待。”
寒潇許久沒有回話。
這不符合她固執的性子,寒璟扭頭看她,卻見寒潇不知在想什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他正要說什麽,寒潇忽然猛地擡起頭來,一雙眼閃着奇異的光:“哥,你猜有沒有可能,她能通過考驗?”
“沒有,從來就沒有人可以,她也不會是那個例外。”
寒潇不以為然,不知為何,她的腦海裏總是浮現少女唇角倔強的弧度,她有一種強烈的直覺。
這少女,可能成為第一人……
半晌,她挑眉,挑釁的看向寒璟:“不如,我們來打個賭?”
這少女果真沒讓她失望,把寒璟的臉打的啪啪響。
她跪了整整三日,第三日夜裏,一頭栽倒在雪地裏。
看一個人眼睜睜死在他面前,寒璟是怎麽也做不到的。
到底,還是将她救了回來。
深夜,他半倚在床頭,看着榻上只剩下半條命的少女。
燭火微弱,卻将她的眉眼照的清晰,她閉着眼,唇角的弧度卻依舊是那副倔強的模樣。
她似乎,真的同別人有些不一樣。
可這不一樣,究竟是福?還是禍?
梁小秋醒來,是在兩日後。
為了避免寒潇同她有任何接觸,這兩日,寒璟一直守着她。
是以,梁小秋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那個冷血無情的男人。
不過,是他,也有是他的好處。
她很是急切的一把拽住寒璟的袖口:“你知道救寒闕的方法對不對?告訴我?”
很不可思議,昏迷兩日,身體明明虛弱至極,她此時想到的,還是寒闕。
從前她以為她對寒闕,只是習慣,殊不知,這習慣裏,有着怎樣的日久生情。
那種蔓延在生活點滴裏的感情,才最要命。
她滿臉殷切,她神情激動。
而回應他的,是寒璟如避瘟疫的揮袖。
他甩開她的手,猛地站起身來後退幾步,臉色鐵青的看着她。
至于?
梁小秋很是不能理解。
莫名的,房間裏陷入了沉默。
四目相對,半晌,寒璟的臉色漸漸緩和下來,當然,即使緩和下來,他的臉色瞧起來,依舊又冷又臭。
他盯着她,須臾,吐出一句話:“你救不了他,你走吧。”
她有這麽招人嫌?三句不離叫她滾。
梁小秋舔舔幹澀的唇:“試都沒試,你怎知我救不了他。”
“這些年來,所有跟你有着同樣目的的人,都死了。”
“那又如何?”
這句反問那樣的狂傲,那樣的堅定。
寒璟盯着梁小秋無畏的臉,幾秒,冷笑:“天真。”
有多少人曾說過這樣的話,又有多少人,後來苦苦求饒。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那考驗,随便哪一關,都是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梁小秋面色如常:“随你怎麽說,我都要救他。”
“不可理喻。”
他句句冷嘲熱諷,梁小秋卻絲毫不為所動,她只道:“告訴我,怎麽才能救他?”
寒璟不語。
“你一日不說,我便一日跟你耗着。”
“随你便。”
很顯然,寒璟低估了梁小秋的戰鬥力。
從那之後,她日日跟在他身後,每時每刻都是那句話。
煩人事小,真正不能叫他忍受的,是提心吊膽。
有好幾次,那話差點給寒潇聽了去。
幾日以後,寒璟覺得自己神經衰弱了。
他決定同梁小秋好好談一番。
廂房內,兩人相對而坐。
“告訴我……”
“夠了!”寒璟擡手按在太陽穴頭疼的打斷梁小秋萬年不變的開場白,現在,他聽到這句話,就想吐。
梁小秋偏頭,笑得無害:“怎樣?是不是已經忍不住告訴我了?”
寒璟瞪她一眼:“你當真想好了?這條路很難走。”
“想好了。”早就想好了。
什麽樣的痛苦,能比得過漫漫人生孤獨終老?
她神色一如既往的堅定,寒璟默了幾秒:“好,我告訴你。”
梁小秋斂了笑意,坐直身子,神色凝重的看着他。
“想救他,需要去找一個地方,找一個人。”
“且說。”
“陻都,寒邺。”
“然後?”
“把你想複活的人告訴他,他自會安排。”
“好,我知道了,謝謝,我即刻啓程。”梁小秋從榻上起身,一副急着赴死的模樣。
“不急。”寒璟的手臂擋在她身前。
梁小秋一愣:“我很急。”
“等等。”
話落,寒璟匆匆走出房外。
既然他說等,她便等等。
她靜靜的坐在那裏,想着未知的前路。
不是不懼,而是不能懼。
她若不去,她的傻子便真的回不來了。
門被推開,她擡眸。
寒璟回來了,手中拿了一件銀色铠甲,他走到她面前,将铠甲往前一推:“這個你拿着,用得着。”
梁小秋遲疑幾秒,接過:“謝謝你。”
這次,是真心實意的。
寒璟眼底有微光閃過:“你想帶些什麽幹糧?”
“幹糧?”
“此去路途遙遠,你且想些你喜歡吃的,以後,便吃不到了。”
“……”
寒璟為她變出幹糧。
梁小秋背了包裹,拿了劍,同寒璟寒潇告別。
陽光下,她一路遠去。
寒潇看着她的背影:“哥,你說,她會活着回來嗎?”
這次,寒璟沒說話。
是死是活,都是她的選擇。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定然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