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記·晏然傳第 29 章 ~~~(26)

第 29 章 ~~~(26)

第五章~~~ (26)

唐突。

他一聲輕笑有幾分自嘲之意,也有對我的譏諷:“呵,我若說我還想聽,你是不是就要說和貴嫔的冤魂已經找上你了?”

我凝神搖頭,眼底帶起幾縷妖嬈:“不,我會告訴将軍,那個設計讓和貴嫔的冤魂找上我的人,她死定了。”.

我拿不準霍寧對我的話信了多少,但至少,那分明的拒絕意味他必定是明白的。他在良久的沉默之後起身離去,以後又少了一個為我擔心的人。

宏晅處理完事情已是傍晚,推開門見我獨自一人坐着,在門邊駐足了一瞬。在我安靜地站起身,一步步穩穩地移上前,端端福□去:“陛下大安。”

他似是端詳了我片刻,才伸手一福:“免了。”

他看上去有些疲憊,牽着我的手一并坐下之後就一語不發,我離座到放置茶具的小櫃前取了茶盞茶葉,沏好後涼至他喜歡的溫度再端過去。剛放下茶盞,他倏然握住了我的手,許是剛捧過茶盞的手有些發熱,覺得他握過來手微有涼意。

我愣了一愣:“陛下?”未落的話音化作一聲驚呼,我倚在他懷中驚疑不定地望着他,不敢再做聲。

“你聽着。”他雖是溫柔的摟着我,話語卻堅硬得發冷,“朕從未監視過你,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更不可能從你冊封當日就在你身邊安插眼線。朕做不出那樣的事。”

“臣妾……知道了。”只覺心跳得極快,不安的呼吸聲和他沉穩的氣息反差明顯,他低頭看我一眼,語聲淡泊,“你若非不信,就給朕搬到成舒殿來住,朕讓你知道知道什麽叫監視。”

“……”我慌然開口,“陛下……這話可說不得……”

一屋子的宮人,萬一傳到皇太後耳朵裏,又是能把我廢位的大罪。

“說不得?”他嗤聲而笑,不屑中怒意更甚,“你是怕皇後還是皇太後?朕倒也想看看,誰敢找朕這個麻煩。”他說着,帶着熱氣的吻忽然就落了下來,一點點在我頸間挪着。

我在陡然襲來的慌亂中懵了一刻立即伸手推他:“陛下……這剛什麽時辰……臣妾一會兒還要去長秋宮昏定……”

他停住,近近地看着我一聲輕笑:“好個安分守己的妾室,朕怎麽能讓你再受長秋宮的委屈。”他眸色一凜,抱着我站起身揚聲道:“鄭褚!告訴季靖澤,傳皇後的旨,今晚免六宮昏定。”

側殿的小榻上,我感受着耳邊愈發急促的燥熱神思卻始終清明不已,他素來容不下世家做大,一個姜家已讓他着惱了這許多年,如今蕭家又來觸這個黴頭……

蕭家,皇後……看來這一場争鬥勢必免不了了,只能但願在這一争上,他始終能站在我這一邊。

他的手在我身上游走着,撩起的熱感酥酥麻麻地占據每一寸肌膚,身上的每一處都變得敏感不已,感受着迎合着他的動作,偶爾在無法承受中發出的一聲低吟,又在他放緩的動作中淡去.

此事究竟與皇後有多少關系,是我現在迫切需要知道的。如果确是宏晅誤會,皇後現在也一定迫切地想見我。

就如我不願開罪這位正妻一樣,她也不會願意再添個寵妾和她為敵,一個瑤妃已經讓她頭疼了這麽多年。

察覺出宏晅去上朝了,我猶自倚在榻上動也未動,假寐不起。額上落下輕輕一吻,也懶得理他,耳聽着他更衣盥洗的聲響,直到他離去。

我坐起身子,殿內都是成舒殿的宮人,一語不發地任由她們服侍着起床,直至看見怡然進來,我才說出了今晨的第一句話:“婉然呢?”

“在外面候着。”怡然颌首淺淺一笑,等着宮人為我戴好耳墜後揮了揮手命她們都退下,又對最後一個離開的宮娥說,“叫婉然進來。”

“姐姐還怨着陛下?”怡然笑吟吟地打量着我問。

我猶端坐在鏡前,對鏡看了一會兒,覺得那耳墜淺淺的綠色甚是頹靡,愈看愈是不入眼,輕蹙着眉伸手摘了,瞟了她一眼,淡淡道:“這些日子受的委屈太多了,而且還不是第一次。”我垂了眼睫,眉梢眼底皆是不帶分毫溫度的寒笑,“大約還不會是最後一次。”

婉然一聲輕輕的嘆息,搖一搖頭道:“不過昨日聽陛下那樣說,此番也确是為姐姐好,他若那日當真發落了瑩麗儀,誰知蕭家會再對姐姐做出什麽來?”

我不禁冷笑出聲,輕揚短促地舒出不屑:“夠了,我沒死沒聾,他即便是為護我才做那場戲,也大可知會我一聲。但凡他跟我透半句底,我都覺得受的委屈尚是值得的。”

“可如今皇後……”怡然的話點到即住,神色微凝地道,“姐姐若再和陛下僵着……”

“誰說我要和陛下僵着?”我從鏡子裏回看着她,笑意悠悠,“我若再失寵,不是太便宜了她蕭家?”.

素來以皇後為尊的我,頭一次在長秋宮晨省時姍姍來遲。我在椒房殿門口駐足一瞬,冷視殿中端坐地那人的神色,就是要讓六宮都明明白白地嗅出一些不同。

如果是皇後所為,這便是挑明與她為敵;如不是,就是迫着她開口。

“皇後娘娘萬安。”我福了一福,一如往常般道安,語聲卻添了幾許清冷。

“難得見寧貴姬來得這樣晚啊。”瑤妃明眸含笑,冷意涔涔地譏刺着,一句句向六宮嫔妃挑明今日确有許多不同尋常,“本宮還道寧貴姬是最守禮的,來給皇後娘娘問安風雨無阻,一直讓本宮自愧弗如。”

連她都到了,我果真是來得夠晚。

我回視着她,笑意更是粲然,徐徐說道:“大概是成舒殿的宮人們已經習慣了本宮時時都在,都什麽時辰了也不知來叫本宮一聲,才起得晚了。”

我鮮少在六宮面前如此刻意地表露過恩寵,瑤妃面色微變,髻上步搖微有一顫。飛仙髻,瑤髻,後宮中早不是她這一枝獨秀了。她一低眉,笑意斂去七分:“陛下寵着貴姬,貴姬也不必這樣時時提醒着一衆姐妹。”

“時時提醒?”我啞音一笑,“臣妾有什麽可時時提醒的?馨貴嫔娘娘不是早當衆議論過臣妾入成舒殿不必通禀的事?”目光劃過皇後始終端莊含笑的面龐,徐徐續言,“那天除了皇後娘娘不在,在座的該是都聽見了。”

在弄清事情之前,配讓我“時時提醒”的只有皇後。她最好還記得,六宮嫔妃中尚有入潛邸比她更早的,我肯以她為尊,她也不要欺人太甚才是。

昨日之事到了後來,宏晅屏退了衆人,只有我與皇後、瑤妃尚在。目下的針鋒相對一現,六宮嫔妃不明緣由間難免露出詫異之色。皇後看向瑤妃,微蹙的眉頭帶着些許責意:“寧貴姬入成舒殿不必通禀是陛下的意思,有什麽可多加議論的?你位列四妃,總該有個分寸。”

瑤妃讪讪一笑未有作答,皇後也不再多言,向六宮朗朗而道:“沒什麽別的事便散了吧。和貴嫔冤魂之事已了,本宮不希望再聽到任何議論。若擾了瑩麗儀安胎,這個罪責可不是本宮來承擔。”

衆人各自散去,我坐上步辇,剛要命起轎,一聲輕曼的“慢着”讓宮人停了下來。

是莊聆。

莊聆蹙着眉走近我,揮了揮手命旁人暫且退下,擔憂疑惑皆有地問我:“怎麽回事?好端端的何苦開罪皇後娘娘?昨天我們離開後又都說了什麽?”

“姐姐,我自己心裏有數。”我的話語有幾分生硬亦有幾分黯淡,“我不會平白去惹皇後,目下的所有事都是不得已而為之。”

84080.交易

“你既不肯說,我便不多問。”莊聆微有一嘆,低低說道,“我只提醒你一句,瑤妃的意思未必是皇後的意思,蕭家的意思也未必是皇後的意思。你不要平白給自己樹勁敵。”

這也是我所希望的。如真是皇後的意思,便是我要以一己之力對付她與瑤妃兩個人;而若不是,也許就是我與她一起對付瑤妃一個。

回明玉殿用罷早膳,婉然拿來了事先備好的布料。冬日漸近了,這是用來給元沂縫制棉衣的。這些事本用不着我親自去做,我只是覺得愉妃若是在,必定會做。

我當然聽到了林晉那高聲的一句“皇後娘娘駕到”,卻沒有起身到殿門口接駕,直待那一抹藤色的身影出現在寝殿門口,才放下了手中的針線上前見一福:“皇後娘娘萬安。”

“免了。”她的口氣不摻喜怒,我直起身子盈盈含笑:“天氣漸涼,皇後娘娘何必親自來一趟?”

“本宮再不來,貴姬你是不是要當着陛下的面同本宮相争了?”她的神色和語聲都像是覆上了一層寒霜,凝睇着我硬聲問道。

“皇後娘娘何出此言?”我蘊笑回視于她,言帶它意地反問,“還是說皇後娘娘覺得暗裏相争更好?”

“本宮沒有害你。”她言簡意赅地挑明了來意,“上善子的事,也是昨日陛下說了,本宮才知道他被人收買。”

她輕緩地踱到正席上坐下,面色緩和:“本宮是六宮之主,不會做這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哪怕是家裏的意思。”

“所以?”我含笑挑眉,滿是探究之意。

“所以家裏想做這些事的時候,時常會繞過本宮,去找本宮的庶妹。”

“哦……”我悠長地應了一聲,了然的神色轉瞬即逝,也坐下來,猶是笑吟吟地看着她,“那草烏的事呢?往宮裏進這種藥,沒有您的鳳印相助,您的庶妹瑤妃娘娘她辦得到嗎?”

她的羽睫陡然一撲簌,面色一白。良久,輕輕一嘆:“是,那事本宮經了手,但本宮只知瑤妃要借此複寵,并不知她還要以此除掉貴姬。”

我輕笑不屑:“如若知道,皇後娘娘就會阻攔麽?還不是一樣的坐視不理。”

這句話無疑挑戰了她身為皇後的權威,但見她眉心一跳,我笑意愈濃地又道:“多少次了?馮瓊章被禁足一年多、雲美人暴斃,還有那碗給本宮的避子湯……皇後娘娘您這位庶妹和這些事有多少幹系,娘娘您該不會一點都不知吧?今天……又何必來同臣妾解釋這些?”

皇後深深看我一眼,沉吟須臾,方緩緩道:“本宮是想讓寧貴姬知道,從前的萬般忍讓,是因為本宮與瑤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她淺淺一笑間含着凄意,“只怕是要她榮我損了。所以……寧貴姬若是肯助本宮這一次,那是最好了。”

“助?”我尖刻地尋出她語中重點,黛眉輕挑,“皇後娘娘真是好手段,與她一榮俱榮之時便坐視不理,受其威脅之時便讓臣妾來當這個出頭鳥,您還是坐視不理。陛下查起來,出了什麽事都跟你沒關系;就算陛下不查,您是不是也可以想法子把臣妾供出來,一石二鳥?”

我始終笑靥明媚,一言一語地逼迫着她,直到她說出我想要的:“貴姬這是什麽話?本宮豈會做那過河拆橋的事。”她同樣盈起了笑容,不避不閃地對上我的雙眼,“關乎瑤妃就關乎蕭家,本宮要在族中避嫌故而不能出手,但倒是可以給貴姬行個方便。”她抿唇輕哂,羽睫一覆,“反正,無論如何,貴姬你本也容不下瑤妃了,不是麽?”

“再容不下也不會有娘娘容不下。”我清泠泠笑着,随手取下鬓邊一支海棠花樣的銀簪,那簪子用的銀很純故而質地極軟,輕輕一折,已然從中間彎曲,再不能簪發,“娘娘想讓臣妾出這個手,要看娘娘能給臣妾行怎樣的方便了。”

“六尚局另加尚藥局,貴姬你需要動哪一處都可随意,本宮自可幫你遮掩好,讓旁人查不到半點,夠不夠?”

“娘娘貴人多忘事了。”我掩唇而笑,“娘娘您忘了,臣妾是做過禦前尚儀的,雖不敵娘娘您執掌鳳印能一手遮天,但若有什麽需要勞煩六尚局的地方,也不是找不到幫手。您覺得這樣的代價,夠麽?”

皇後的面色不禁一黯,語氣也沉了兩分,淡睇着我道:“那貴姬想要如何?”

“便如皇後娘娘所言,一樁樁的事數下來,臣妾已是容不下瑤妃娘娘。有娘娘幫襯與否,臣妾與她都必定是有一番較量的。”我啧一啧嘴略略沉吟着,方又笑道,“既然娘娘肯助臣妾一把,便請娘娘讓臣妾能‘知己知彼’吧。”

她微有一凜,我笑而凝視着她保養得宜的面容,以極是溫和的口吻道:“縱使上善子的事娘娘您沒有插手,但……關乎瑤妃和瑩麗儀兩個人的大事,您的族人大抵還是會知會您這位嫡長女一聲的,對不對?”.

很多時候,族人間的不睦才是一個世家的死症,可這種死症,又偏偏是許多世家難以避免的。

便如皇後和瑤妃。

她二人若同心協力,一權一寵之下,後宮早已是她蕭家的天下。可這麽多年以來,二人維持着表面的和睦,也都盡力為家中謀福,可暗鬥又從來沒停過,這總歸是件耗神費力的事情。

精力耗在了自家姐妹的身上,自然就會有些別的事顧不得。是以這幾年來,琳孝妃協理六宮與皇後分權、姜家的韻淑儀和趙家的莊聆也得以位列九嫔,在後宮中屹立不倒。這也就是這三位都尚無子嗣,若再有個一兒半女,後宮還不一定是什麽光景,前朝的形式大約也會變上一變。可他們就是這樣內鬥不斷,旁人省了事,宏晅也省了心。

不過盡管暗争不斷,可二人畢竟是一家的女兒,即便不似皇後說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二人至少也是要在乎族中看法的。所以誰也不曾真正動過誰,偶爾也會有相護的時候,就譬如避子湯一事後皇後發落了晚秋。

這樣的糾葛,外人想動她們中的哪一個也不容易,可惜瑤妃按捺不住了。

她想要瑩麗儀的孩子,本就是極不安分的想法,皇後本就不會讓她有個孩子同自己抗衡,再加上草烏的事……呵,怎麽想也不會是她在複寵之後又心血來潮想要害我故而延伸了此計以致皇後不知情,更像是她有意隐瞞了皇後又透出風聲讓宮正局查到。拿鳳印辦的事,宏晅要問罪的頭一個自然就是皇後。

是她先動了歪心思要設計除掉皇後,這才是導致皇後決計容不下她的因由。皇後不願遭家族怪罪,就要找外人來辦這件事,我倒是樂得幫這個忙。

因為她能讓我知道我最需要知道的東西,瑤妃的動向。

我能借着皇後做到“知己知彼”,瑤妃可未必有機會知我。那就讓她也被算計得不明不白一次吧。這也怪不得我,誰讓她們姐妹間不合已久能讓我這個外人見縫插針?

我凝視着被我随手丢在案上的那只海棠花銀簪,因簪杆彎曲了,看着就如一枝頹萎的花一般毫無生氣。

“蜀姬豔妝肯讓人?花前頓覺無顏色。扁舟東下八千裏,揚州芍藥應羞死。”

這能比過花相芍藥、與牡丹一較高下的海棠,盛開了這麽久,也該頹萎了。

我一聲冷笑,喚來婉然:“想辦法把皇後來過的事,透到映瑤宮去。”

宏晅來明玉殿時我正用着午膳,起身迎到殿門口,端然一福道了聲“陛下萬安”便再沒有別的話。

落座後他與我隔着一桌子菜,各自靜默了一會兒,道:“還生着氣?”

“生陛下的氣麽?臣妾怎麽敢。”我沉了一沉,緩緩道,“臣妾聽說瑩麗儀進來一直身子不爽,也沒什麽胃口,陛下不去看看?”

這倒不是我信口編的說辭。瑩麗儀自從那日被夢魇之後,幾乎日日有各式各樣的不适,也時常請宏晅過去,甚至不乏半夜擾人清夢的時候,難免傳得六宮皆知。又礙于她有着身孕又得寵,人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朕去看過她了,今日無礙。”他神色中也有些不耐。瑩麗儀這些日子确是鬧得太過了,加之他知道有人從中作梗制造事端就更不悅。

他的話剛說完,剛夾了一筷子菜起來,便見一小黃門匆匆入了殿,俯身一拜:“陛下,映瑤宮差人來說麗儀娘子身體不适……”

“傳太醫。”他三個字說得一字一頓冷冷硬硬,我以帕子輕掩着嘴唇但笑不語。

那小黃門躊躇一瞬續說道:“這……已經傳太醫了,但麗儀娘子說……”

“陛下還是去看看吧。”我的笑清冷淡泊,“到底是懷着皇裔的人——即便不在乎皇裔,陛下您也還要給蕭家面子不是?”

他睇我一眼,沒說去也沒說不去,只揮手命那小黃門先退下。小黃門一走,怡然倒在旁埋怨了起來:“瑩麗儀也太過分了,幾乎天天鬧這樣的事,讓不讓人清淨。”

“怡然!”我一聲低喝,出言斥道,“這是作宮正該說的話麽?你自己掌着戒令刑責說話都不當心,對上不尊,日後怎麽管別人!傳出去了,旁人還得說是本宮當年舉薦得不對了!”

我從不會當衆對怡然說這樣的重話,怡然一驚,連忙跪道:“娘娘恕罪。實在是瑩麗儀太過分,娘娘不知道她這些日子從多少主位娘娘那兒請走過陛下,旁人怪不了陛下,不就是怪我們禦前的人麽?其他的也還罷了,那天陛下和琳孝妃娘娘下盤棋,子都沒落幾顆,她又動了胎氣……娘娘您說,月薇宮的事哪裏瞞得住大長公主啊?娘娘怕旁人閑言碎語說娘娘舉薦不周,奴婢還不願意做這個宮正受這份兒氣呢!”

怡然快語如珠地一股腦道出心中委屈,也道出了六宮的不滿。我淡睨着宏晅愈見不快的神色,再度喝住她,沒有太多的去裝作賢惠,只斥道:“有孕嫔妃的閑話也敢說,硬要給自己找不痛快麽!”

怡然終于噤了聲,宏晅凝眉一嘆,擡手示意她起身:“去回映瑤宮,朕忙着,無暇過去。”

我猶是淡泊道:“得了,依臣妾看,您還是去吧。瑩麗儀從琳孝妃那兒都能請得動,獨在臣妾這兒碰了釘子,若胎真有個不穩,傳出去還是臣妾的不是。”

看我如此堅持不留餘地,宏晅無奈,也不再多言,起身吩咐了一聲:“去映瑤宮。”

“恭送陛下。”我施下禮去,待那一抹玄色從殿門處消失了才站起身,婉然上前在我耳邊輕問:“姐姐不是說,不會同陛下僵着麽?”

“當然不會,可你不覺得昨日生了那麽大的氣今日便談笑如常太刻意了麽?何況,我若那麽好哄,以後任誰也能欺到我頭上。”我踱着步子走到殿門口,恰起了一陣秋風,卷着兩片殘葉劃過殿前的地面,劃起了我一抹微笑淺淺,“瞧着吧,憑她有再大的本事,今晚也留不住陛下。”

不管他對她有沒有喜歡,他現在尚是對我存着愧的,我一刻不說原諒,他就一刻會覺得瑩麗儀之咎難辭。何況,瑩麗儀的心思到底還差着,她既是以不适為由請了他去,就必定會做盡嬌态。此時,他可未必有心思去看。就算看進去了,因為怡然方才的話,他還得多顧慮顧慮六宮怎麽說呢.

下午我小睡了一會兒,去荷莳宮見莊聆,一踏進漣儀殿,莊聆便笑了:“怎的那樣的事你也遇上了?”

我反應了一瞬,知她是指被瑩麗儀半道請走了宏晅的事,輕嘆着哂道:“過半宮嫔都遇到過了,也該我輪上我一回,不然顯得我多格格不入似的。倒是陛下走的時候不情不願,瞧着比我還不樂意。”

莊聆聽罷,微微一笑:“不錯麽。她和陛下從前無情無分的,讓她失寵未必是讓陛下看不見她,也可以是讓陛下看膩了她。”

莊聆請我落了座,招呼宮娥奉茶,我淺淺笑道:“之前的種種,姐姐有許多不知道,要命的是她自己不知道陛下知道。因為那些事,陛下早對她生了厭,不在她面前表露,大抵是看在孩子的份上。”

莊聆面上浮起笑容:“那等孩子生了或是沒了,她的好日子便算到頭了。”

“所以麽,我倒是希望在此之前她可着勁兒的嚣張好了,越得意,日後便摔得越慘。帶着瑤妃一起摔。”我琢磨了一瞬,緩緩道,“今兒個讓她來請陛下,說不準就是瑤妃的意思。”

“你開始動了?”莊聆聞言凝了神色,坐到我身邊:“什麽打算?你可不能貿然行事。”

我笑吟吟地回看着她:“若說打算,便是那日姐姐說的打算;不過今兒個,得了位貴人相助,便借着這個機會先起了,沒來得及先知會姐姐一聲。”

莊聆一愣,好奇道:“貴人?誰?”

我一哂,笑意愈濃:“長秋宮。”

85081.争執

宏晅晚膳時再次來了明玉殿,我猶是愛搭不理地應付他。他的溫言相勸換來的只是我一連串的質問。

“就算是為了安撫蕭家,陛下您就當真半點不喜歡她麽?或者說,如不是她那樣好、那樣漂亮、那樣多才多藝,陛下您會為了安撫蕭家而那樣委屈臣妾麽?您不治她的欺君之罪,當真只是為了保臣妾不遭蕭家記恨、還是您自己想要留他?”

我問得咄咄,好像自己是個嫉妒成性的女人。我就是要以這樣一反常态的自己,讓他明白那件事、瑩麗儀為我帶來了怎樣的傷害,我要他在今後每一次見到瑩麗儀時都想起我的委屈。

這是一場賭,賭的是即便瑩麗儀有才有貌,如今在他心裏還是我的分量重些;賭的是不是每一個傾國美人的梨花帶雨都能壓過金屋藏嬌的允諾。

他給我的答案,“有”或“沒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勢必會記住這番話。因為這是我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表露出如此刻骨的嫉妒,這樣強烈的反差,他必定會記住。

但我還是想知道那個答案。

希望是那句“沒有”,就算是騙我。

不管有沒有,我都是要鬥倒她的,但我不希望在她消失不見之後,他會對她情愫尚存。

“等她生完孩子,朕不會再碰她了。”他在良久的沉吟之後,說出了這句讓我始料未及的話。

似乎答非所問,卻讓我一愕:“什麽?”

“這件事……是朕的不是。”他啞一笑,“朕不知道還能怎樣和你解釋,再解釋也還是委屈了你,沒的彌補。至于你那些問題……朕說一聲‘沒有’你必定不會信,朕也不想去做這些無意義的回答。”

我默了一會兒。似乎是這樣,他答“有”與“沒有”,都是毫無意義的,可這樣的諾……我微擡了一擡眼:“陛下還是不要輕許這樣的諾了。待她成了陛下的孩子的母親,陛下如何能不見她?”

“她的孩子……”他沉了一沉,“會交給皇後或是瑤妃。”

果然是這樣,這個孩子,果然是為了蕭家而存在的。

片刻無言,我靜靜道:“若是如此,還請陛下許她個一宮主位吧。不論她做了怎樣的事,到底是一個孩子的生母。”

他一點頭:“會的。”

我無聲沉吟,複開口輕喚了一聲:“陛下。”

“嗯?”

“您知道麽……這是很讓人寒心的。”我望着他,笑意若有若無的面上平添凄然,“您待她那麽好、讓阖宮都看到您待她那麽好,居然都是在騙她的。”

他神情一僵,大約已猜到了我想說什麽。

我揚起一抹豔麗的笑容,凝滞在臉上,就像是被冰霜凍住的一支花朵,一字一句道出他所料到的那句話:“那麽……對臣妾呢?到底是真是假?”

他陡然神色一傷,看着我半晌無話。一直以來,都是他在傷我,一次又一次,有意或無意。在昨天知道那些實情之後,終于也到了我忍不住的時候,他聽了這些話會是怎樣的感受,我已顧不得了。只要确信他斷不會此時廢黜或是再冷落我,我就想把這些問個明白。

“你覺得朕在騙你?”他強扯一縷笑啞然,望着我目不轉睛,卻好像有那麽點顫抖。

“臣妾不知道。”我回答得清脆,“臣妾曾經覺得不會。可現在看來,陛下您有那麽多的利弊需要權衡,臣妾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其中的一件工具。”我瞧着他,續言得淡漠,“再則,眼下看來,陛下您也不是沒有理由這麽做。您既然要時時安撫蕭家,也需要壓制着蕭家吧?撇開蕭家不提,也還有個姜家是您不得不顧慮的。您寵臣妾,當真不是為了能多一個寵妃壓制瑤妃的氣焰、讓姜家行事小心?”

他不可置信地打量我須臾,笑意苦澀:“你當真這麽想?”

我不留情面地反問他:“臣妾不該這麽想麽?”一聲不屑的輕笑之後,我轉而道,“其實就算是也不要緊,臣妾人輕言微無論如何都沒有資格也沒有膽子拒絕陛下的恩寵。但求陛下看在多年的情分上給臣妾透個底,讓臣妾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免得那一天來得措手不及。”

瑩麗儀是知道蕭家讓她進宮的目的的,她有這個準備,但我卻沒有。我無法想象如果有朝一日倏然失去所有的感情、聖寵、甚至是元沂的我該如何自處。

“朕就算需要有人來平衡這些,也不會是你。”他聲音無力地解釋,“平衡蕭家姜家,那朕去寵琳孝妃不是更好?若是為了沒有外戚,從前的愉妃比你更沒有外戚。”

他分析得冷靜,也确是如此,但我到底是不敢再次這樣輕易地信他了。

他眸色沉沉,我的面色亦是黯淡的。側目凝視于妝臺銅鏡中的自己,珠釵簪花,只襯托得我更加萎靡:“臣妾不知道還能不能信陛下。很多時候,晏然只希望自己還是禦前尚儀,可以和陛下說笑,遇到難處的時候可以求陛下拿主意,什麽顧慮也不需要有,人前人後都是同樣一顆心……和六宮沒有這許多複雜的糾葛,不用去嫉妒誰,也不必遭人嫉恨。”我看向他,沉下一份凄然,“更不必去擔心……唯一的倚靠,是否對自己存着最殘忍的利用。”

我一句句地道出自己壓抑許久的心思,在我的話語之下,他臉上的血色一點點退去,逐漸變得蒼白。我森森冷冷地看着他,等待他的答複,隔了許久,聽到他勉強的一笑:“晏然……原來你如此信不過……”他長聲一嘆,自嘲道,“罷了,不怪你信不過,是朕不配讓你信。”

“朕沒想到你會多這份心。”他以極平淡的口氣肅然道,“但朕會讓你再次相信朕的。”

言罷,毫無等待地拂袖離去.

孩子交給別人、位至二十七世婦安度一生,不知這對瑩麗儀而言是幸還是不幸,也不知她到底為何放棄宮外的逍遙而來過這種母子分離的日子。宮裏繁華的表象,難道就那麽誘人……

更可悲的是,她大概從進宮第一日就知道這些,知道今後要發生的每一件事,卻還是一步步地走下來了。我想如果是我,大概會熬不下來吧。

我突然明白了她為何會如此嚣張,敢明目張膽地去奪各宮嫔妃的寵而毫不知避諱。因為如果一朵花知道在不久的将來凋謝以後,就是長久的黯淡、被遺忘、被踐踏直至生命逝去,她就一定會在僅有的盛開時節開得極盡豔麗妖嬈,壓過百花的勢頭,方是不枉此生。

當然,也有可能是瑤妃撺掇得她如此。她樹敵多了,就不得不更多地去尋求主位庇護,瑤妃得到這個孩子的機會也就更大。

她鬧得厲害,事情就很快從嫔妃間傳到了長輩們的耳朵裏。肅悅大長公主在入宮探望琳孝妃時駕臨映瑤宮,狠斥瑩麗儀狐媚惑主。

于是便又起了另一個傳言。據說映瑤宮的宮人怕瑩麗儀受了驚傷了孩子,匆匆地往上禀,無奈宏晅正在廣盛殿議政,皇後又在長寧宮服侍帝太後,便直接禀去了長寧宮。

按理說帝太後和皇後都在,總會有人出面護一護瑩麗儀,誰知帝太後聽完了宦官的禀報竟淡淡地說道:“叫她眼皮子淺,哀家懶得管這些事,皇後是蕭家的人,不得不避一避嫌,讓大長公主去說也好。你們也不必太擔憂,大長公主畢竟是長輩,皇裔出了事,也沒有怪罪誰的道理。”

言外之意便是“瑩麗儀腹中之子出事便出事吧,無人敢說大長公主的不是”。竟是明明白白地道出了對這個孩子毫不在意、毫不上心。

上頭表露了這樣的意思,勢必會讓六宮中不肯讓她生下這個孩子的人肆無忌憚。

我聽着林晉的描述,用手支了額頭輕輕揉着:“還沒見過帝太後如此厭惡過哪個嫔妃,她開了這樣的口,倒連陛下也不好說什麽了。”

“但皇後和瑤妃,還是會拼力護這個孩子的。”莊聆微微笑着,全神貫注地塗着長長指甲,“藍菊往碧葉居跑得愈發勤快了。這才幾個月,皇後又連乳母都親自挑好了,端得是要讓六宮都明白這孩子日後是她的。”

皇後做得明明白白,就好像這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好像理應如此,好像從宏晅到蕭家都是此意……但是也可以只是個假象,讓阖宮都這樣相信了之後,這孩子若出了什麽閃失,就可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