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岩負責分散安保人員注意力,陸以琳則從側面翻牆進入到了院子裏,兩人在這住宅裏成功上演了一出調虎離山計。
陸以琳找到一扇窗戶,蹲在牆角偷偷地聽,聽到了人和人交談的聲音。一道男人的聲音,一道女人的聲音,男人的聲音是熟悉的,是陳銘正沒錯,至于女人的聲音,對她而言是陌生的,她雖未記得米雅夫人的聲音是不是就是這個,但猜也是她了。
她趴在窗戶過了一會兒,感覺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心想是明岩進來催她回去了。她沒有立即回頭,擡手先偷偷抹掉眼淚,然後才轉身說:“走吧。”她已經聽到了她該知道的,繼續聽下去也只是徒增傷心而已。
“走去哪裏?”……是陌生的男人的聲音,粗犷陰森。
以琳心下一涼,擡頭一看,竟不是明岩,是黑西裝保镖。
她很快被保镖抓到了那個女人面前。既已被抓住,陸以琳也沒有什麽好害怕和逃避的。雖然偷聽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行為,但是跟陳銘正出賣她,為陳氏換取利益的行為比,誰更難堪一些?這樣想着,她的表現就更加平淡了。
倒是陳銘正,看見她很震驚的樣子。也是,做了虧心事又被人當場撞見,是這幅樣子的。
“以琳,你,你怎麽來了?”米雅夫人最先開的口。
以琳不說話,只是一昧瞪着他們兩個人,像是瞪着仇人一般,他們一個是本該和她最親的人,卻讓她多年飽受被抛棄的折磨。一個是她最愛的人,現如今卻出賣了她,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被背叛的滋味,原來比黃連更苦上百倍。
“快,快放開!”那個女人連連讓保镖松開她,她被反手押着的雙手因此獲得了自由,可是她的眼神,仍舊如刀片一般,一片片地割在陳銘正的臉上。
“以琳,我……”陳銘正急需說些什麽,可以琳已經不想聽他僞善的辯解,轉身便奪門離去。她一路往外跑,陳銘正在身後追着,她越跑越快,看到了明岩停在門口的車子,她一頭鑽進車裏,明岩問她,“怎麽樣?”她也不回答他,只催他快點發動車子。
陳銘正已追到了大門口,明岩顯然看見了,腳下油門一踩,車子飛馳而去。陸以琳看着後視鏡裏陳銘正站在原地氣喘籲籲的樣子,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她都快要弄不懂他是真心實意還是故作姿态。
當天下午陸以琳就去買了只行李箱,晚上回到家準備開始收拾行李,卻發現房間裏所有的一切,都是陳銘正買給她的,沒有一樣是屬于自己的,甚至就連自己身上正在穿着的這一套衣服,也是陳銘正的私人財産。她站在琳琅滿目的衣帽間裏,看着眼前這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一下子身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失去了力氣,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陳銘正回來了。她聽到了他上樓的聲音,她手邊是打開着的行李箱,她也不怕他知道。
陳銘正一路上樓,然後走進她所在的衣帽間,見她坐在地上,趕忙将她扶起來,緊張道“怎麽那麽不小心?”他會這樣說,大概是誤以為她不小心摔倒了。
陸以琳由他扶着站起來,不鹹不淡地便轉身出去。這個時候,陳銘正終是注意到了腳邊敞開着的行李箱。
“你愛我嗎?”陳銘正突然這樣問起。
陸以琳停在走廊裏,背對着他。
“哪怕一點點?”陳銘正的語調倏地悲傷起來,“我問的真是多餘,如果愛我,怎會這樣輕易地就想着離開我!”
他竟然說“輕易”?他認為他和米雅夫人之間的交易是一件并不值得她計較的事情?雖然她不喜歡江珊,可現在她不得不承認,或許江珊說的是對的,利用與被利用,價值交換對資本家來說,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也許在資本家的世界裏,這是正常的現象,可她不是資本家,恕她接受不了這樣的方式。
“我愛你不比你愛我少一分一毫,可是在你選擇站在她那一邊開始,我就停止愛你了。”陸以琳這樣說。她說得很平和,心如死灰的平和。
第二天,她提着空的行李箱走出陳銘正的家,因為只有這個行李箱才是屬于她的,是她借部門同事張小凱的錢買的,至于其他東西,她沒有所有權。
她走出別墅區,看着前後左右的路口,其實不知道何去何從,天下之大,似乎沒有她陸以琳的容身之處。這讓她想起小時候,被親生母親抛棄的感覺,就像現在這樣,孤孤單單沒有任何依靠。
她看着前面的路口發呆,陳銘正的車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停在她的身邊,他下車來,二話不說将她塞進副駕駛,連她的行李箱都扔在路邊不要了。
“你這是幹什麽?停車,放我下去!”陸以琳出聲反抗道。
“別想我會讓你離開!”
“我想,我們昨晚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可有些事,你不清楚!”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陳銘正不出聲了,自顧開他的車,車子一路飛馳,很快在附近的一家醫院停下。陸以琳本來就沒聽懂他話裏的意思,現在又突然被帶來醫院,心裏生出更多的疑惑。
陳銘正停好車子,坐在位置上也不急着下車,認真地問她:“既然能夠原諒陸振國和你那後媽,為什麽不能原諒自己的親生母親?”
“那不一樣!至少,他們沒有抛棄我!”
“如果我告訴你,她生命有限呢?”
陸以琳的心跳漏了一拍,可下一秒又想到,怎麽會呢?這大概也是他們為達成目的的手段之一罷了。她苦笑一聲,“跟我有什麽關系?”
“你跟我來!”陳銘正拉着她一路進醫院,電梯也懶得等了,徑直朝消防通道走,直上三樓去。
“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
“我不相信你真如嘴上說的那樣,鐵石心腸。”
陸以琳被帶到一間醫生辦公室,這是一間獨立辦公室,他們來的時候門正開着,裏面只有一張位置,上面坐一位男醫生,高挺的鼻梁在瘦削的臉上格外顯眼,發色是淡淡的黃,一看就不是中國人。他手裏正拿着一張X光片在研究。
陳銘正敲門示意,高鼻子醫生應聲擡起頭來,沖他們微微笑了一下,“快快請進。”不太地道的中文。
他們進到辦公室裏面,高鼻子醫生向以琳伸出手來,“你好,我是米雅女士的主治醫生,前兩天她突然病發,在這間醫院救治,我得到消息就從新加坡趕來。你和米雅女士之間的故事,我已經聽說了,我覺得有必要讓你知道她的情況,她是半年前查出肝癌,晚期,依目前情形看,她現在的病情正在極速惡化……”
“行了,不用再說了。”陸以琳突然不耐煩地打斷醫生的話,轉而質問陳銘正,“那個女人給了你什麽好處,你竟然為了她,編造這樣一場拙劣的騙局!”
“騙局?你說這是騙局?誰會拿一個人的生死作騙局!”陳銘正皺着深深的眉頭。
“一個可以抛棄自己親生女兒的人,這樣的謊言對她來說,算什麽!”陸以琳恨恨道。
陳銘正扶着她的肩膀,耐心勸解道:“我知道,她當初狠心丢下你一個人離開,你很傷心難過,我能夠理解,可是醫生的話,你沒有聽到嗎?她真的病了!時間不多了!”
陸以琳冷笑一聲,肩膀因為那一聲冷笑而輕輕顫動,她反問陳銘正:“這不就是你帶我來這裏的目的嗎?找個醫生随便說點什麽,讓你們的騙局看上去更加逼真一點!”
原本在一旁靜默不語的醫生,突然被惹怒了一般,色厲內荏道:“這位小姐,請你不要侮辱我的專業,我不是随便說點什麽,身為醫生,在解釋病患病情的時候,我為自己說的每一句話負責。還有,我相信每個人作出選擇的時候,都有她逼不得已的地方,她是你的親生母親,為什麽不能試着理解她?”
高鼻子醫生本就不地道的中文,因為着急解釋的緣故,蹩腳得更加厲害,越是這樣,他越怕自己說不清楚,急得滿臉通紅。
“為什麽一定要我去理解一個把我當作垃圾一樣随手抛棄的人?!”陸以琳情緒失控地大吼起來,整個身體都在顫抖,“我做不到!”
陸以琳跑出醫生辦公室,沿着來時的消防通道繼續往一樓跑,跑到醫院大廳,迎面撞見米雅夫人。
前腳陳銘正才找了個醫生跟她說米雅夫人重病,現在米雅夫人就像是掐準了時間趕到這裏,以琳越看這越像是場精心策劃的騙局。說起話來便失了輕重,“不是說得了癌症,快不行了嗎?我看你這不是挺好的!”
“你不要再說了!” 緊跟着追上來的陳銘正,暴躁地阻止她,一雙濃眉緊緊擠在一塊兒。
真想不到,短短幾天的時間,陳銘正就會為了這個抛棄她的女人,而跟她發脾氣。一點情面不留地站在她的對立面。
“為什麽你們都覺得我必須要原諒她?必須要跟她握手言和?就因為是她生了我嗎?可是這些年,她有管過我的死活嗎?哪怕一面,她連一面都沒有見過我!她就從來沒有擔心過我會不會被陸振國打死嗎?!”
“既然她當年不管我的死活,現在她是生,是死,跟我有什麽關系?!”
“你們什麽都不知道,就不要一昧地苛責我必須原諒!”
陸以琳幾乎是哭着說完這翻話,眼裏的淚水是怎麽都止不住。陳銘正看着面露心疼,伸手想去抱她,她用力将他推開,“如果你沒有辦法确定立場,就離我遠一點。”
說完陸以琳就跑了,她一直不停地跑啊跑,完全不管方向,跑到十字路口,她也不顧亮着的紅燈,往公路中間沖了進去,她當時有一個偏激的念頭,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了!
“小心!”只聽到陳銘正大喊一聲,緊接着一陣急剎車,陸以琳猛地摔倒在地。
陳銘正跑過來,慌忙将她扶起,“你怎麽樣?讓我看看傷到哪裏?”
陸以琳攤開手,兩只手掌因為摩擦,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兩只膝蓋也都被磨破了皮,鮮紅的血頓時往下流。
“我們回去醫院!”陳銘正馬上調整了姿勢,要将她抱起。
陸以琳将他一把推倒,“我不用你管!”然後自己翻了個身,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
車子上,驚魂未定的明岩,從駕駛位上下來,往日的雲淡風輕已不見了蹤影,情緒失控地指着他們兩個喊道:“你們一個兩個都瘋了嗎?!拿自己的生命這樣開玩笑!好玩嗎?!”
陸以琳見是明岩,倒是像看見了救命稻草,拼盡全身力氣,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經過明岩的身邊,然後走到車子旁,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了進去。
後面被迫停下的車子越來越多,形成一條長長的車隊,喇叭聲不斷,偶爾夾雜幾聲不文明的咒罵。
“你還站在那裏幹什麽!”陸以琳催促仍在震驚中的明岩。
明岩往車裏看了一眼,又看看陳銘正,再看後面越來越長的車隊,猶豫着還是上了車。
“你的手!”明岩抓住她的手腕。
即使陸以琳那麽努力的攥着拳頭,可是血液還是從指縫間留出來,清晰可見,觸目驚心。
她很疼,可是心更疼,那個視她為珍寶的人,也會為了達成這樣或那樣的目的,精心構造一出騙局,等她跳下去。
這點疼,又算什麽呢?陸以琳掙紮着抽回自己的手,語氣強硬道:“開車!”
後面的交通形勢已經更加迫切,不遠處交警開着執勤車往這邊來,更有後面的車主下車來,氣勢洶洶地敲了敲擋風玻璃,力氣大得要将車窗震下來。
明岩做了個抱歉的手勢,立即将車子啓動。
以琳盯着前擋風玻璃,目不斜視地看着前面,感覺車子從陳銘正身邊掠過,忍着沒有去看他的表情。
“因為你媽媽的事情?”
“她不是!”陸以琳語帶哽咽。
明岩急急答應,“好好好,你說不是就不是。”
陸以琳卻在這個時候哭了,默默地,無聲地,眼淚從濕潤的眼睛裏掉落出來,劃過臉頰,凝聚成一顆顆的,像斷了線的珍珠,落在她血肉模糊的手心裏,隐默在鮮血之中。
明岩直接把車開到了公司地下停車場,以琳強撐了一路的情緒,一下子就坍塌瓦解,掩面痛哭起來。
等了哭夠了,明岩開始幫她清理傷口。他以前學過野外求生技巧,包紮傷口的技巧,倒是幫她處理得像模像樣。
“以後打算怎麽辦?”明岩問她。
陸以琳看着自己手上的紗布,“珍愛生命,遠離陳銘正。”
——
當天下午,陸以琳便向陳銘正提出換崗的申請。
陳銘正看着那紙申請,很是煩躁,“你還是不相信我說的話嗎?整個世界,我最不可能欺騙的人,就是你。”
“昨天,你和她的談話,我都聽到了!你是不會騙我,但那只是在沒有牽扯到你的事業的時候,到了合适的時機,我對你而言,也不過是一枚可以用來交換利益的籌碼!”陸以琳說道。
陳銘正問:“什麽利益的籌碼,什麽亂七八糟的!你是不是誤會了?”
陸以琳說:“誤會?你跟她沒有合作?還是她沒有給你讓利百分之五?”
陳銘正說:“如果你一定要把兩家公司的合作,和你們母子之間的事情聯系在一起,那好,我現在就打電話給她,将一切合作取消!”
陳銘正果然拿了手機撥電話。陸以琳怎麽也不會想到他竟表現出如此大的誠意,并且真願意為她置公司利益不顧。
電話已經接通了,另一頭接聽的應該是助理之類的,他讓對方請米雅夫人來聽電話。
在陳銘正與米雅夫人講上話的前一秒,陸以琳先一步拍掉他的手機,斷了通話。
陳銘正驚詫于她的反應,愣愣地看着她。陸以琳解釋說:“我暫且相信你了。”
陳銘正釋懷,可稍後陸以琳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就算是這樣,我也還是要換部門。”
“我不明白,待在我身邊,不好嗎?”
陸以琳搖搖頭。她相信陳銘正沒有拿她跟那個女人交換利益是一回事,陳銘正想要促成她和那個女人相認又是另外一回事。“在和她相認的這件事情上,你只要一天沒有擺正立場,我就遠離你一天,直到你想清楚要不要站在我這邊為止。”
是,她要給他施加壓力。
“你……”陳銘正蹙着眉頭,左右為難的樣子。
陸以琳知道他開始動搖了,為了誘他答應,她步步緊逼,“如果你不同意我調到別的部門,那我離職好了!”
“不要威脅我,以琳!”
“我沒有威脅你,我留下,或者我走,選擇的權利在你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