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晏儲唇色蒼白,額上浸出的冷汗沿着那線條優美的下颚滑落,堆到鬓角處,洇濕了那一叢如墨的頭發。
她緊咬下唇,清冷的月光照耀下,更顯得她整個人好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魅鬼,虛幻迷離。
蕭淮心裏再多的氣悶見到這一幕也瞬間消散的無影無蹤,他心下又是驚慌又是焦灼,轉身就要去喚太醫。
“站住,”宋晏儲低低開口,眉宇的折痕又深了深,她擡眸看着床邊的身影,聲音帶着低低的喘意:“去做什麽?”
蕭淮沒好氣的開口:“去給你喚太醫!”
“不必。”宋晏儲閉了閉眼,眼皮子上的一滴汗珠不堪重負,顫顫巍巍的滑過睫毛,給那雲子般漆黑的眸子中添上了一層瑩潤的水光。她啞聲開口:“老毛病了。”
蕭淮眉頭死死皺成一團,他想說什麽毛病能難受成這樣?宮中禦醫可謂說是大晏頂尖,莫非他們都沒法子?
宋晏儲聲音低緩,似是在凝蓄體力,她斂了斂眉,眉眼有些耷拉着:“外面陳玉在守着呢,若有妨礙之處,他早就喚太醫了,你也無需太過擔憂。”
蕭淮的眉梢幾乎糾結成了一團麻線,他站在原地好半晌,才被宋晏儲說服,最終慢慢踱步到宋晏儲床前,神色間又有無措,又有一些隐晦的、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心疼。
“哪難受?”他語氣生硬地問道。
宋晏儲閉着眼睛,蕭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隐隐聽見,卻是沒過腦子,聽過即忘。
蕭淮見她弓着身子,一手又捂在腹部不放,試探開口問道:“肚子疼?”
宋晏儲腦海中嗡嗡的,聽到蕭淮隐隐約約的話,也只無意識地皺了皺眉,沒搭理他。
蕭淮慢慢嘆了一口氣,最終還是妥協,脫下外衫鞋襪,就鑽進了被褥。
被褥被掀開,冷氣直灌進來,哪怕只有那麽瞬間,卻也讓宋晏儲清醒了片刻。可就這麽片刻,她就發覺另一個溫熱的身體躺在她身側,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脖頸後面。
宋晏儲皺皺眉:“你作甚?”
蕭淮沒回她的話,他甫一鑽進被褥就被凍得一個冷顫,忍不住開口問道:“怎麽這麽涼?”以往宋晏儲被褥間雖說不暖,但多多少少還是有一點點暖意;可今日莫說被褥,就說她的身上都是濕冷濕冷的。
蕭淮習慣性地把人擁進懷裏,嘟囔問道:“你幾時上的床?”
宋晏儲還有一些清醒,擔心這個時候會出什麽岔子,可她渾身難受,再加上蕭淮身上着實暖和,對此時的宋晏儲來說着實是個巨大的誘惑。
宋晏儲搖搖頭,只知道自己在床榻上已經躺了許久,卻還是沒有絲毫困意。
蕭淮見狀也不再多問,只将大手貼在她的小腹處,緩緩地繞着圈揉着,低聲道:“這樣有沒有好一些?”
身體被人緊緊箍在懷裏,小腹處也被溫熱的手掌緩緩摩挲着,宋晏儲只覺得腦子裏一直緊繃着的那根線終于稍稍松了松。
宋晏儲沒說話,可蕭淮感受着她逐漸平緩下來的呼吸也大概能明白她此時的狀态。
蕭淮并未多問,只阖上雙眼,把人往懷裏帶了帶,自己也算是有了昏沉的睡意。
昨日宋晏儲睡得不舒坦,蕭淮也不見得多習慣。此時人在懷裏,才讓蕭淮有種被填滿的感覺。
蕭淮就跟個火爐一般,身體溫度上來了,小腹處的疼痛也不是那麽難以忍受。宋晏儲肉眼可見的舒服了許多,蕭淮放下了心,正要沉沉睡去,卻聽她道:“你回偏殿去睡吧。”
蕭淮睫毛一抖,慢慢睜開眼,就着朦胧的月光看着神色平靜的宋晏儲,差點氣笑了,原本強行壓下去的躁意又浮現出來。
他冷笑道:“我回去了,你便如同方才那般熬一晚上?”
宋晏儲沉默未說話。
蕭淮卻覺得懷裏人抱着嬌嬌軟軟,實際上心卻是硬得夠嗆。
那個阮娘子就那麽好?好到她即便是如今這個樣子,也不願讓旁人暖床,要為她守身如玉?
蕭淮心裏浮現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意。
宋晏儲道:“總不能繼續這般。”
蕭淮還沒問為何不能繼續這般,就聽宋晏儲低低地道:“你既心悅那阮家娘子,總該注意着些。一個大男人,給孤暖床又像什麽樣子。”
她的名聲素來不好,在外人看來,更是整日厮混,男寵成堆,不成體統。若為君臣便罷,可若再親密一些,又有誰家小娘子願意嫁與一個有着斷袖之癖男人?
屋外月光如水,蕭淮一時未言。
宋晏儲逐漸緩和過來,正要出言把人趕走,就聽蕭淮頗有些驚疑不定地開口:“我……何時心悅阮家大娘子了?”
宋晏儲一愣,驀然擡眸:“你不喜歡她?”
蕭淮一時又好氣又好笑,更多的還是莫名其妙于心底那兀地湧現上來的欣喜:“臣與那阮家娘子不過一面之緣,何時說過心悅于她?”
宋晏儲眸光晦暗變化,頗覺驚詫。
蕭淮又垂眸看着她,似笑非笑道:“若當真要說來,難道不是殿下對那阮家小娘子格外特殊?對她有意,想納她進東宮嗎?”
宋晏儲聞言更是匪夷所思,她張了張嘴,卻是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來。
“殿下?”蕭淮笑呵呵問道。
宋晏儲眸光動了動,終是問道:“你若不喜阮明姝,又為何對她多加關注?”
蕭淮呵呵笑着:“不是殿下同她言笑有加,微臣好奇,才多注意那小娘子幾分嗎?”
宋晏儲抿了抿唇。
如此說來……似乎的确如此,她因着固定思維,再加上蕭淮幾次三番看阮明姝看得目不轉睛,這才下了蕭淮心悅阮明姝的結論。可若當真如蕭淮所言……
宋晏儲眉頭不由微微蹙起。
蕭淮想明白事情起因,心中不由動了動。又想到方才宋晏儲說的那番話,語氣更加柔和:“殿下所做一切……皆是為了臣着想?”
宋晏儲抿了抿唇,鬧了這個大烏龍,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蕭淮此刻心情不錯,并未催促,只眸中含笑地看着她。
宋晏儲沉默良久,才閉了閉眼,語氣平靜:“日後,你終歸是要娶妻生子,還能給孤暖一輩子的床不成?”
宋晏儲聲音不帶絲毫波瀾,只是站在最理智的角度分析。蕭淮聽到這話卻是腦子一抽,不過腦的話張口就來——
“臣會永遠同殿下在一起。”
蕭淮此話一落,大殿內瞬間沉寂了片刻。宋晏儲先是一愣,而後啞然失笑,在昏沉的夜色中對上蕭淮的眸子:“将軍可知,将軍此言何意?”
蕭淮……不知道。
頭腦一熱說出這句話,蕭淮并未覺得不對,可細細思索過後,他又本能的覺得好像有些問題。
他一時沒說話。
宋晏儲心情頗好地笑了一聲,顯然并未講這句話放在心上,她閉上眸子,并未在多加糾結,又有了能讓自己沉浸在這一片溫暖當中的理由。
為蕭淮半睜着眼,看着漆黑的上空,腦海中一片混亂。
可要說為什麽……似乎也沒什麽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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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蕭淮睡得正香,就被宋晏儲一腳踹醒:“起來。”
他睜眼一瞧,宋晏儲身上裹着被褥,渾身上下嚴嚴實實的。
蕭淮不願,他嘟囔:“西山近來無事,可以不必再去,我能多睡一會。”
“那也不行,”宋晏儲毫不通融:“起來。”她頓了頓:“再不起來,孤把你踹下去。”
蕭淮不情不願地睜開眼,跟看宋晏儲多麽無理取鬧一般看着她,宋晏儲毫不心軟:“快些。”
蕭淮深吸一口氣,強忍着心中的氣:“殿下總得給臣一個理由。”
理由?理由就是他再不走,宋晏儲真的怕他發現什麽端倪。
宋晏儲面色不變地威脅:“你再不走,今晚就不用來了。”
蕭淮:……
蕭淮憋着一口氣,心不甘情不願地爬了起來。
等他穿戴好了之後,外間伺候的清汝也走了進來。蕭淮臭着一張臉,心情極其不好地大步邁出,卻在走出寝殿的那一瞬間回頭看着宋晏儲,眸色深了深。
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