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59)
的九曲十八彎倒确實有些像她的作風了,夠狠也夠果決。
玉禾自盡,斷了這一條線,任我有怎樣的本事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頂多是拿秋氏洩憤。 她又偏偏剛罰過秋氏,六宮都眼睜睜看着她們倆的不合,更牽扯不到她的身上。
可這到底也只是懷疑……如若不是她,事情便更可怕了,是誰做出這樣的事,讓我一步步疑到靜妃身上卻又無處可查?
簡直是個無頭的案子,我再怎麽懷疑也只能是胡亂懷疑,心裏半點底也沒有,亦不能随意差人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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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去見帝太後的時候,帝太後果真對我的态度好轉許多。雖是仍不能同離宮前相比,但到底也沒有那般明顯的厭惡了。時時有些笑意,亦會有幾句說笑。
芷寒知我與帝太後的隔閡,怕我尴尬,便總會在我去見帝太後時帶着元沂一同去,帝太後本就格外喜歡元沂,心情更是好了很多。只是……讓我難免不安的是,她似乎并不甚喜歡阿眉——或說,在這幾個皇子帝姬裏,她最不喜阿眉。又好像是有意做給我看的,譬如在肅悅大長公主各樣新布料獻進宮的時候,她着意吩咐給四位皇子送去,同樣替永定帝姬和瑞貴嫔的敬悅帝姬選了,唯獨沒提阿眉。
我就在旁邊坐着,心裏自然委屈,也不好說什麽。宏晅當日為了保我一命和她說了那樣的話,我自是不能要求她對我不存偏見了。
下午順充華來找我,永定帝姬一起跟來,親自抱着一匹布料,是晨間在長寧宮見過的,見我就道:“晏母妃,這個永定用不合适,妹妹穿才漂亮。”
阿眉一向喜歡這個大姐姐,見她來就拉着她去玩。順充華與我一并坐下,悵然一嘆:“你別多心,隔閡早晚能消去,你別太在意。”
我點點頭:“我知道,其實我也不在意她對我怎樣。只是阿眉……我就是不願她受委屈。”
順充華沉吟片刻,又說:“昨兒個陛下發落了秋氏,帝太後向來不喜歡她,聽說了這事還誇了你兩句,總會好的……”
卻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就如同和尋常人家一樣,妻室也好妾室也好,總要和當婆婆處得好才行。
更何況我要與靜妃一鬥。
“帝太後不喜歡秋氏?”我抓住了這句話,追問她,“為何?”
順充華卻是搖頭:“為何就不知了,總之從她一入宮太後便不喜歡她……大抵是因為出身吧。她得寵那會兒也是做過容華當過一宮主位的,後來失了寵,是太後親自降的她美人,就是不肯讓她再坐這個主位。”
帝太後不會無端地厭惡哪個嫔妃到如此地步,哪怕是當年的岳淩夏也不至于。近來的事連起來,我不禁對這個秋氏有些好奇,又問順充華:“姐姐知不知道秋氏當年為何得的寵、又為何失的寵?”
順充華一笑:“得寵的理由簡單,長公主府特地給陛下獻的人麽,自是依着陛下的喜好找的。模樣不錯,舞又跳得好,得寵還需要旁的原因麽?”她說着陷入思索,俄而又道,“失寵的緣由就确是不知了,突然就失了寵,怒氣沖沖地離開了成舒殿,誰也不知出了什麽事。有好事的去禦前打聽過,也沒有結果。”她淺颌了颌首,“不過帝太後降她位份的罪名是……大不敬。”
大不敬?長公主挑的人縱使只是個舞姬,也該是規矩周全的,怎敢對宏晅不敬?當下疑慮更深,思索着無話,順充華又笑說:“你也別覺得奇怪,你與她見面不多不知她的性子。她那個清高的樣子像是個會‘大不敬’的人,落了這樣的罪名不足為奇。”
我向順充華繼續打聽着秋氏的事,順充華道:“你離宮後,有好一陣子陛下心情都不好,也不知是因為你還是因為朝中事多。後來是睿堇長公主進宮來見,提議說讓陛下不時地出去走走散散心,可到她府裏坐坐。睿堇長公主和陛下向來親厚,陛下就應下了,後來……就帶了秋氏回來。”她羽睫輕垂,回憶着徐徐繼道,“只聽說,她是府裏頭專跳相和大曲的舞姬,到底跳得怎麽樣就不知了——宮宴上的相和大曲總輪不到她去跳,她那個清高的性子,也不會随意跳了給我們看。”
相和大曲?這一年總要看個幾次的舞,看來她能得寵自有她別的手段,至于後來為何會那樣失寵就不得而知了。
我思索着點頭,又道:“罷了,不去理她,日後她也再沒幾乎害我了。”
“你當真覺得是她害你麽?”順充華忽地問我,毫無委婉地直言道,“不疑有他?”
“姐姐是指靜妃。”我銜起笑容,垂下眼簾靜靜道,“我頭一個疑的就是她。”
“你不要因為太恨靜妃而輕了別的敵。”順充華喟嘆道,“憑你如今的風頭,誰沒有害你的理由?不說別的,嘉姬、程采女、高采女……她們就都是記恨着你的。”
“我知道。”我笑意清淺地颌首,“但這幾位,又有哪個有靜妃那麽深的心思了?”
敵暗我明。好歹有秋氏做例,一時無人敢下手了。仍是提心吊膽,宏晅半是說笑着道:“若不然你搬到成舒殿來住?”
我瞥他一眼,毫無笑意:“皇後娘娘病重着,臣妾搬到成舒殿不是找罵麽?”
他瞬間沒了笑意,長聲一嘆。
我不該這樣說的……這些日子他為了皇後的病情也很是憂心,我就不該在他偶爾說笑的時候還去提皇後。
我突然發現我似乎對他已經全無防心了,說話說得這般口無遮攔。
觑了觑低頭看書不語的他,我蹭過去,下巴擱在他手腕上咬唇道:“臣妾失言了……”
他斜眼睨着我,苦聲一笑,搖頭說:“是朕最近心事太多。皇後若是過不了這關……”他不經意地瞥過我,随口道,“大臣們都在議論新後的人選了。”
我悚然一驚,原因有二,一是想知道有多少人提及靜妃;二是因為……這樣的事,他絕不會是“随口”一提。
不禁眉頭緊蹙,坐起來看着他道:“皇後娘娘人還在呢,各位大人縱使是為陛下好也不能這般……”
“朕也是這麽說。”他将書扔下,“不過這事也是不得不想。立後,還關乎嫡子……縱使本朝立儲以賢為本,嫡、長也素來是有說頭的。”
我沉吟片刻,淺淺笑道:“其實……這事也沒什麽可多想的。皇後娘娘若是不在了,自是琳儀夫人為後了。”
他睇我一眼,問我:“你這麽想?”
我點點頭:“不該麽?琳儀夫人目下資歷最長,又是大長公主的女兒,陛下還有旁的更合适的人選麽?”
他忽地不說話了,凝視我許久,然後問我:“那你呢?”
我一滞:“臣妾只是……”
“別拿空話搪塞朕。”他手指在我下颌上一挑,“做朕的皇後怎麽樣?”
我不說話。無論是論家世還是論資歷,總是排不上我的,更何況我還背着毒害嬈謹淑媛的罪名。
“晏然。”他輕輕一喚,我擡眸對上他的眼睛,他說,“朕不是說笑,也不是試探你,朕是在認真地問你。”
皇後?天子的正妻……
我在他的逼視下阖上了雙眼,平靜地道:“陛下,臣妾不配。”
他的手微有一顫,放下手端詳着我,笑意輕緩:“什麽配不配。很久以前,論起妻妾,朕就說過若是你晏家沒倒……”他輕笑一聲,“呵,那會兒你說,就算晏家沒倒,你也只能是朕的妾室,因為皇後是父皇為朕定下的。”
“陛下!”我狠然打斷他的話,聲音生冷無比,“陛下,皇後娘娘還沒去呢。”
長久沉寂。
他重重一嘆,又去翻桌上剛才正讀的那本書,頗有幾分懊惱地道:“朕知道,朕現在和你說這些,你又覺得朕無情,皇後還沒走就想着新後。但這是早晚要想的事,避不得也躲不得,早些定下來就能少很多紛争。”
少很多紛争,又是他的權衡。我與他的隔閡,多半都是這樣起的——他在權衡他的利弊的時候,我總在想這樣的做法是否絕情。
“陛下立臣妾為後,也會有很多紛争的。”我竭力平靜下來,同樣權衡着利弊思索着說出這話,“甚至——陛下不用立臣妾為後,只消得提一提這話,就會起很多紛争。”
他滞住,望着書頁不言不語。
“臣妾不想用空話搪塞陛下,但陛下若真為臣妾好,就別給臣妾招惹這樣的麻煩。”我笑吟吟地望着他,語中帶了幾許甜意,“陛下待臣妾好、阿眉平安,于臣妾而言,足矣。”
這是實話,卻不盡然。後位,在皇後健在的時候我自不會去想,她是個好皇後,我不會對她不敬。但她若不在了……這後宮裏的哪個女人不想爬到那個位子上去?做他的正妻,死後容像與他的容像一起奉進太廟并立……那是無上的位子。
但不是現在,我不能現在把自己置到風頭浪尖上去,否則不僅後位得不到,還會粉身碎骨。
現在的我還不能與靜妃一争。
如此強争,只會再次惹惱了帝太後。我素來知道她有心讓靜妃為後,從很多年前就是。那時她與皇太後暗地裏争得不可開交,都想讓自家侄女坐上這個位子,好在先帝讓蕭家來平衡了這一切。
這些年來皇後無過,她自也只好作罷。但若是皇後不在了……她是絕不會允許我擋在靜妃前面的,她不會允許任何人擋在靜妃前面。
因為那不僅是靜妃的一世榮華,更是趙家的一族榮耀。
“再說吧。”宏晅深深一嘆,緊蹙着眉頭閉目歇息,不再提一個字。
作者有話要說:啊……話說……問個好奇了很久但是總忘了問的問題:大家是讨厭靜妃多些還是讨厭婉然多些?為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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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說皇後熬不過這個冬天,她卻捱到了乍暖還寒時。這個新年因為她的病重而過得格外簡單,嫔妃晨起照例去長秋宮門口叩首問安,然後去向帝太後問安。
之後各回各宮,當然還是可以有窗花春聯來添些年味,但宮宴之類則一概免了。
這是我回宮後過的第一個新年,不禁想起離宮前靜妃提起的那副新年春聯。
靜待新時。
這麽多年了,她的“新時”可算要來了。如是沒有那一出,我大概也是高興看她做皇後的,如今卻不同了。
“宸光映池,燕歸來,今朝花依舊。”
“暖雨拂過,冬去矣,菡萏未綻開。”
“安寧不靜。”
璃蕊和雲溪一邊一個一字字讀完我在紅紙上依次寫下的字,我擱下筆笑道:“貼出去吧。”
璃蕊不解地偏頭:“‘今朝花依舊’圖個吉祥;‘菡萏未綻開’擱在時下也是應景,但‘安寧不靜’是為何?”
她不知昔年舊怨,自然看着奇怪。雲溪在旁抿唇笑着,解釋道:“傻丫頭這都不懂,娘娘難得回宮、又有帝姬在側,自然是圖個‘安寧’的,這‘靜’卻未必是好意。宮裏得勢的宮嫔哪一個不是門庭若市的?如是靜下來,冷冷清清,自然不是好兆頭。”
她解釋得不錯,不知情的旁人看了也多半是這般理解。璃蕊恍然大悟,一福身道:“懂了,奴婢這便貼出去。”
她的身影從殿中離開,雲溪上前一步,低聲問我:“娘娘是決意要和靜妃一争了麽?”
我收拾着案上筆墨,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恨意:“‘燕’既歸來,又有雛鳥在側,何能再如當日任人宰割?”
從今往後,這一池的風景,必以映下的宸星之光為最。
昔年的事究竟如何,她知我知,再無旁人知。在外人眼裏,我們還是自□好的姐妹。縱使平日裏走動得少了,逢年過節也斷不能不來往。
她一襲橘紅的交領襦裙,外披着厚實的紅狐皮鬥篷踏進明玉殿,清淩淩笑着:“妹妹門口的春聯,別有新意啊。”
“不敢當。”我淺一颌首,唇齒間仍有一聲忍不住的輕笑,“這兩年多讀了些詩書有些長進,自不能跟當年似的看不懂姐姐春聯中的含義。”
“是麽。”她端詳着我,溫和的笑意融不開語中的冷意,“不過只讀詩書,可未必能做得出那些大事。”
我回看着她,她自裏到外的顏色都與紅色相關,橘紅、暗紅……宮中以皇後為正紅,服飾上亦有嚴格規矩。如今皇後病着,嫔妃穿得又相對清素,現下過節了才又敢挑了喜慶顏色來穿。
她這一身卻仍是太亮眼了。
“非紅不穿,姐姐志在必得啊。”我眼睫低垂,覆住心中無盡諷意,冷涔涔道。她回以一笑,凝睇着我雙眸清亮,“不僅志在必得,更是當仁不讓。”
我不做置評,親手為她沏了一盅好茶,她坦然地接過飲下。縱使已是死敵,她與我也都知道,我們不會這樣明目張膽地給對方下毒。
“聽說朝中已然争起了新後的事。”靜妃一笑,“呵,我們這些個身在後宮的不急,卻有人替我們急了。”她淡淡地看着我,輕笑道,“妹妹你聖寵不衰,可有什麽想法麽?”
“皇後娘娘尚在,議論新後人選,這樣大不敬的事各位大人倒也敢做。”我冷聲一笑,緩和幾分又道,“不過依臣妾看……這有什麽可議論的,論資排輩,自當是琳儀夫人為尊了。”
“論資排輩。”她細品着四個字一笑,“怎的妹妹你在宮裏這麽多年、幾經起落之後還信這四個字麽?若是論資排輩,你哪有今天的位子。”
“是,臣妾自不是論資排輩上來的。”我輕輕然笑道,“臣妾憑得是聖寵。不過……論資,姐姐你比不過琳儀夫人;論寵,姐姐你尚敵不過臣妾。後位的事,臣妾真怕姐姐走得不順呢。”
四目相對,我們各自帶着對方才懂的挑釁笑意對視良久。
詩染進殿來福了一福,打破了這安靜:“娘娘、靜妃娘娘,順充華娘娘、瑞貴嫔娘娘、宜貴姬娘娘,還有荷才人、馮宣儀來了。”
我這才将視線從靜妃面上移開,朝詩染一笑:“快請。”
各自見禮落座。永定猶是一副大姐姐的樣子,向在座長輩拜了年,便帶着兩個妹妹出去玩。敬悅比阿眉年長一歲,小心地牽着她的手,我見狀向瑞貴嫔笑道:“敬悅也懂事,阿眉有這麽兩個姐姐寵着真是好福氣。”
瑞貴嫔本抿着暖茶,聽言執起帕子掩嘴笑道:“娘娘這話說得,到底是元沂懂事。在敬悅跟前有個兄長的樣子不說,和永定帝姬在一起也是知道護着姐姐的。”
元沂本就一直在芷寒身邊坐着,聽瑞貴嫔這樣說驀地有些不好意思,颌首道:“父皇教導兒臣,男子漢要懂得護着姐姐妹妹。”
瑞貴嫔笑意愈濃,打趣道:“這再過些年有了皇子妃還不一定要怎麽護着,敬悅若是嫁出去受了夫家欺負,也要倚仗二殿下了。”
元沂憋紅了臉說不出話,我嗔着瑞貴嫔道:“做了母親的人,說話比剛入宮那會兒還沒輕沒重。這幾個孩子日後還都要靠着他們大哥呢,既嫡又長才護得住弟弟妹妹不是?”
靜妃臉上一冷。
皇長子是該換玉牒正式過繼到皇後名下的,而非僅是因生母去世由嫡母撫養的孩子。簡言之,他如今就是皇後的孩子,名正言順的嫡長子。
靜妃的皇三子就不同了,他的生母是妾室、交予靜妃時靜妃也是妾室,即便靜妃日後真做了皇後,他仍是庶子。
就如宏晅所言,雖則大燕立儲以賢為本,但嫡、長從來都可以拿來說道說道。不僅如此,她如是做了皇後,難免會有朝臣怕她為扶持皇三子而依仗家族勢力除皇長子為先。故而攔在她跟前的,根本不是她無寵,而是她引以為傲的家族勢力。她還偏不可能先除皇長子,傷及皇子安危,她的姑母帝太後必是頭一個不答應的。她這個侄女,到底敵不過嫡長孫的重要。
除夕這夜,宏晅徹夜陪着皇後,沒有人去擾他,我也沒有。
怡然和一衆外命婦一起進宮來拜年,自然也要去長秋宮叩首問安。而後,她來簌淵宮見了我。
我問她:“陛下可出來見你們了?”
她搖頭:“沒有,就讓陛下陪着皇後娘娘吧。我都記不得他有多少年沒和皇後娘娘好好地在一起過年了。”
往年總是宮宴,總是一衆宮嫔、朝臣、皇親國戚都在,宮宴散後也是二人一起去和帝太後守歲。
甚至有好長一段時間,因為皇太後與帝太後的不合,總是宏晅陪帝太後守歲、皇後陪皇太後守歲。
總之這對夫妻守在一起的日子太少了。
怡然說,她與藍菊一起在外頭站了一會兒,看着皎潔的月光灑在殿前未化的白雪上,又反出瑩瑩的暗光來。依稀能聽到宏晅在殿裏同皇後說話的聲音,偶爾還有幾聲笑聲,帶着融融暖意。
“就像……”她說到此,我打斷她接口道,“就像皇後娘娘剛嫁入太子府的那一年。”
那年也是這樣一場大雪,鋪滿了整個錦都、整個太子府。那年,也是她身體抱恙……
于是她未能入宮參宴,他也早早回了府,陪她守歲。
彼時我和怡然、婉然都年紀尚小,只覺這麽在他們門口守着又冷又無趣,便同鄭褚打了個招呼讓旁人頂上,自己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放煙花到好晚,折回屋前的時候,就看到了那樣靜好的一幕。屋子裏傳出來的笑語聽不清楚,只是在那潔白的月光下,尚不懂事的我們覺得:真美……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時過境遷。
“我們都沒想到今日。”我微微一笑。
怡然一嘆:“是,我們都沒想到。”
我不知道她在說這話時想着什麽,我卻是悲喜摻雜。沒有想到多少事呢?成了他的寵妃、與莊聆反目、與婉然為敵……
哪一件也不是當時的我能想到的。
“那年的雪化後,是一個百花争奇鬥豔的春天。”怡然望向窗外,帶着充滿回憶的笑意,“姐姐你看……又下雪了。”
我循着望去,颌首淺笑:“今年的雪停後,也會是一個百花争奇鬥豔的春天。”
她又看向我:“今年的百花,可會有姐姐麽?”
我低下眼睫,笑容無奈而有力:“非我所願,情非得已。”
“不怕敗麽?”她認真地看着我。
“怕,但若不争,只有一敗。”這是我萬分清楚的回答。
那天怡然留在了宮裏,陪我一起辭了舊歲、迎來新年,我們一起不停叫着阿眉,讓她一起守歲。她到底還是沒熬住,新年到來的時候她早已睡得聽不見窗外煙花聲了。
“姐姐不會敗的。”
站在廊下,我們一起望着天邊的一片絢爛,怡然突然這樣說。我問她:“為何?”
“因為阿眉、因為陛下。”她側頭注視着我,“因為因果報應向來應驗,而姐姐吃過的苦,也已經夠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_(:3」∠)_碼完這章突然好想寫皇後的番外怎麽破……有人想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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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宮皆知皇後時日不多,但……我沒都沒有想到,宮中會在新年這一天的清晨敲響喪鐘。
這個時候正好很多嫔妃都在往長秋宮問安的途中,我也一樣。只是我素來早一些,已到了殿門前的空地上。那一聲聲自遠而近的轟鳴,低低沉沉又似有些顫抖的啞音,打破了破曉的安寂。
我陡然滞住腳步,望着已近在咫尺的椒房殿,心中驀地一片空白。
皇後她……走了?
怡然也是同來問安的,本想磕個頭然後就回府去,目下也與我一并滞住。
早春微涼的風輕輕地刮着,鐘聲停後又是一片死寂,宮人們各自垂首而立皆不作聲,不知他們是否也因皇後的離世而有些許傷心。
“皇後娘娘她……”怡然茫然地拽住我的衣袖,在我回頭間阖眸搖了搖頭,一嘆,“這麽快。”
是,這麽快。
我們再無她言,沉默着依舊步上臺階,在椒房殿門口下跪、雙手交疊、至地、額觸地……
再次行罷稽首大禮。
站起身,依稀能感覺到殿中傳出來的熱氣,可見爐火燒得很旺,卻猶覺得一片荒涼。
我不知道這種荒涼是為她還是為我自己。也許我們都一樣,都會在某一天這樣離開,有預兆或是毫無預兆。會有人來哭一哭、拜一拜,然後便罷了……
我很可能還沒有她這樣好的命,她是皇後,必然有人來哭、來拜,還有三個月的國喪,舉國上下将為她守孝。
我呢?我和靜妃的那一争……若敗的是我,只怕就是屍骨無存。
怡然握住我的手,微微傳來暖意,她輕輕一嘆,道:“姐姐別怕了,與其去怕要來的事,倒不如多兩分的防心。畢竟那将來之事……姐姐也知道的,再怕,也躲不過。”
我倏爾一陣,她說得對,我對皇後離世的這一份感傷……傷心只是一小部分而已。我在怕,我怕那将來的一鬥,可我又避不得。
陸續又有其他嫔妃來叩首問安,如我們一樣,人人都知她已不在,卻都依舊無比恭敬地上前行完大禮。除卻眉目間的兩分黯淡外,看不出什麽別的與往日的不同。
我和怡然步子緩緩地離開,踏出長秋宮的宮門,忽地聽到身後遠處一片低碎的問安聲:“陛下大安。”每一聲都帶着無盡的忐忑,更沒有人如往年的今日一樣道一句“新年好”了。
回首望去,他正踱着步子出來,離得遠瞧不清他的神色。他負着手,一步步走得極緩,步履間盡是無力。
那到底是他的妻子。
“晏母妃安、晏夫人安。”猶帶稚嫩的問安聲,強自鎮定着卻又能尋到些許哽咽,側頭望去,是皇長子元汲。怡然颌首一欠身:“殿下。”
“兒臣……要去給母後問安。”他說,言罷又是一揖,頭也不擡地走進宮門去。我看見他在宏晅面前停住,按規矩行了大禮,也沒有太多交談,就往殿裏去了。
“姐姐……我們……”怡然猶豫着喚了一聲,我笑了一笑,“回去吧,這個時候,不要去擾陛下。”
阖宮都在戴孝,與初春未化的雪混成一片,白皚皚的一片。
梓宮就在長秋宮椒房殿裏,嫔妃都要去吊唁。第一日,是宏晅守在那裏,沒有旁人敢打擾。
我在第二日才又去了長秋宮,帶着阿眉一起。
踏進椒房殿的大門,就見那個小小的身影長跪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偏頭去看藍菊,藍菊輕一嘆,道:“娘娘來得最早,奴婢只好勞娘娘勸勸……殿下從昨日早晨來了就跪在這兒,守靈還罷了,到現在滴水未進,您說若有個什麽閃失……”
他也才十一歲,禁不住這樣的折騰。
“本宮知道了。”我颌一颌首,掏出帕子來交給阿眉,蹲身拍了拍她,輕道,“去,給你大哥哥去。”
阿眉接過帕子走過去,仰頭遞給他:“大哥哥……”
元汲偏過頭,看看阿眉,又轉頭看向我,垂首道:“晏母妃安。”
我點了點頭,一時并未同他說話,上前先給皇後叩了首、又敬了香,才向他緩緩道:“殿下純孝,也不能這樣去守靈,身子要緊。”
“晏母妃。”元汲擡眸看了看我,黯淡的神色間有一縷苦笑,“兒臣便是守,又還能守多久呢?母後很快便要下葬、入土為安,這最後幾日,兒臣自不能離開。”
“你也知道她過些時日才會下葬。”我輕輕嘆息,“為什麽要守靈?因為她靈魂未走,這些日子她都還在,你要她至此都要為你擔心麽?”
元汲沉默不言,我思忖片刻将手遞向他:“走,母妃帶你去偏殿吃些東西。你心中難過也別這樣一味地跪,先說一說好受些,別再熬得病了。”我說着抿出一絲笑意,“你是嫡長子,你的弟弟妹妹們還要你照顧,就如同你母後照顧我們這些側室一樣。”
他猶豫了一會兒,終是扶着我的手站起身,宮女扶着他随着我一起去了側殿。
吃食都是早就準備好了,熱騰騰地端上來,他看了一看,吃得勉強。可也看得出他是盡力地去吃了,這孩子……也不容易。
他面上全是倦意,昨日清晨到現在,也有差不多整整一天了。我摟着阿眉靜靜坐着陪着他,他忽地向我道:“晏母妃……”說着躊躇了一會兒,“兒臣可否問句不該問的?”
我淡淡一笑:“殿下請說。”
“母妃您離開元沂的時候……可傷心麽?”
他這樣問我。我心中一顫,這是回宮後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問起我當年離開元沂時的感受。
點了點頭:“自然,幾年的母子情分,怎會不傷心?恨不能将他日後的一切交待好了,不願讓他在本宮離開後受半點委屈。”
“母後卻沒有讓我陪她最後一程。”元汲神色黯淡,喃喃道,“兒臣覺得……除夕那日,她應是覺出自己熬不住了,卻說有話要和父皇說,讓兒臣去給皇祖母問安。”他擡起頭,目中帶着說不盡的茫然疑惑,“晏母妃,您說母後在意兒臣麽?”
我只覺一噎,俄而微笑道:“她照顧了你這麽多年,大事小情的,你覺得她在乎你麽?”
他思索了良久,然後認真點頭:“母後待兒臣很好,但……那畢竟是最後一面,她為何……”
“因為她是你的母後,但也是陛下的妻子,她是個女人。”
他猶是滿目迷茫。
“你該知道,她是個好皇後、是個好母親。這麽多年了,把後宮打理得好,也把你教得好……我們都叫她一聲‘皇後娘娘’,事事以她為尊,但很多時候……幾乎忘了‘皇後’的本意是天子的正妻。”我有些難掩的凄意,苦苦一笑,又道,“有皇後這個位子在,她總是在為別人着想着,為了你、為了陛下、為了後宮……她為自己做的事情太少了。但她也是個人,她有她的愛恨,一輩子都沒能去表達自己的愛恨,将去之時……你還不許她自私一回麽?”
元汲陷入沉思,我凝睇着他,又說:“你知道麽?皇後娘娘嫁給陛下這麽多年,這是陛下陪她獨自過的第二個新年,第一個……還是她剛入太子府的時候。那時……還沒有你呢。”
這就是天下最高貴的夫妻。
元汲沉默了許久都沒有再開口,我想他心中正矛盾着,仍是拿不準皇後究竟是在完成她最後的願望還是不在意他這個兒子。我不知道他自己能不能想明白,思量片刻,又道:“元汲,有些話興許不該我這個庶母告訴你……你是皇子,你日後會和你父皇一樣有許多妾室。她們要依靠你活着,但你也要知道,她們每個人都是一個人,有自己的愛恨。你會和你父皇一樣要有許多東西去權衡,那是迫不得已,但不要因為這樣的迫不得已去傷她們太多。”
皇後是,我也是,後宮的嫔妃大約都是。在他的權衡下一次次退讓,一次次告訴自己他有他的不得已。也許不會去恨他,卻會逼瘋自己,讓自己變成連自己都怕的樣子。
我永遠忘不了當時看着岳淩夏、沐雨薇失寵時,我心中有怎樣的快意。我曾經不是這樣。
莊聆……她又何曾是這樣?
元汲懵懂地點了點頭,又喝了口湯,忽地擡起頭:“父皇……”
我後脊一冷。
宏晅走進來,我與元汲皆站起身,各自不言。宏晅端詳我片刻,元汲見狀便朝他一揖:“兒臣要回去給母後守靈,兒臣告退。”
“午膳時,你來成舒殿一趟。”他說。
元汲一怔,應了聲“諾”,躬身告退。
他又端詳了我一會兒,睇了睇席子:“坐。”
我默不作聲地坐下,心中難免惴惴,不知我剛才同元汲說的那番話他聽到了多少。
“你和元汲說的那些……”他思索着,低苦一笑,“朕不愛聽,但說得不錯。很多話,這麽多年,皇後沒跟朕說過,直到前晚……”
他的話到此便止,沒有告訴我皇後都說了什麽,我亦沒有去問。她走了,她同他說的最後的話,誰也沒有資格過問。
181皇後小傳
隆慶十七年,整個錦都洋溢着一種難得的喜悅。
太子即将大婚,這堪稱是一場盛典。
相較于無關人士內心看熱鬧帶來的單純激動,與此有關的人則是一種五味陳雜的心緒。
心中的複雜以蕭家嫡長女蕭雨孟為最。那時她剛剛十五歲,行了笄禮,受封為太子妃。
太子妃,太子的正妻,未來的皇後。
這是個光宗耀祖的事,能讓她總被姜、趙兩家壓着一頭的蕭家揚眉吐氣,一躍與那兩家并稱為大燕的三大氏族。就此事來說,她覺得她一貫迂腐的父親還是有些遠見的,在她尚不知事的時候就和陛下一起為她跟皇三子賀蘭宏晅敲定了這門親事,後來……他成了太子。
皇族、尤其是太子大婚,随嫁媵妾總是少不了的,族中和皇家一起精挑細選,選了一共五人:肅悅大長公主的女兒楚氏晗、姜家嫡長女姜氏雁岚、趙家嫡長女趙氏莊聆、方家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