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58)
仍叫宜貴姬‘姨母’也覺得很是奇怪,為此還特意問過宜貴姬,宜貴姬倒是他自己叫慣了,便沒有迫他改口。”我說着低下頭,戚戚道,“昔日……是臣妾有罪在身被貶出宮,又怎敢提這樣無理的要求?這于元沂……也是無意的。”
帝太後輕輕一嘆:“你真這麽想,便是最好的。”
“倒是臣妾也誤會充容了。”靜妃恬淡地笑着,如常的賢惠模樣,“只是陛下素來待皇次子更好一些,臣妾還以為……充容妹妹守着這聲‘母妃’不放,是為了日後……”
是為了日後那一聲“太後”。
呵,她仍是這般會似是無意地挑起事端來。短短一句,聽似含着歉意的解釋,卻是将一個更大的罪名扣了下來。帝太後眉目間閃過一絲厲色,帶着審視地瞟着我,似不經意道:“嗯……陛下卻是素來對元沂更好一些。”
我面有憫意地颌首,凄然笑道:“是……陛下大抵是念着元沂命運多舛吧。還不滿歲,生母便走了,後來記了事……臣妾也離開了。不敢欺瞞太後,陛下甚至已同臣妾說過,待得元沂及冠,必定為他挑一塊好些的封地,讓他日後的路平坦些。”
如此,便是意味着宏晅無心予他皇位了,帝太後的懷疑自也可盡孝。這話宏晅也确是同我說過,只不過完整的那一番話是:“朕瞧元沂聰明得緊,日後再看一看,能堪大任自是好的。即便不能,也給他一塊上佳的封地,讓他做個賢王去。”
話不說假,亦不說全。能讓帝太後消疑換得一份信任、一份平安便足矣。
我與靜妃一同從長寧宮中退出來,靜妃端詳着我面上方才被茶杯碎瓷劃出的那一道傷柔柔笑着:“充容回去趕緊傳太醫來看看傷吧,免得傷口大了,撕破了充容這張面具。”
我淺淺一福,報以一笑:“自當聽靜妃娘娘叮囑,臣妾到底比不過娘娘能藏在面具下這麽多年不叫人瞧出有假的本事。”
作者有話要說:陛下提了一句讓怡然照顧晏公子就看出倆人要有奸`情的妹子們……你們太敏銳了!!!
快來祝福他們白頭到老→_→
175
好在回簌淵宮的路上沒遇上什麽旁的嫔妃,回去之後急傳了太醫。上好了藥,詩染和雲溪進來一福,道:“娘娘,宮正來了。”
她要嫁人,夫君是兄長。這于我而言也是個大喜事,當下卻也只能擺手道:“不見。便說剛從長寧宮問安回來累了,請她過兩日再來。”
二人知趣地道了“諾”,出去轉達。雲溪回來後悵然一嘆:“這可怎麽好?陛下幾乎日日都來,見娘娘這般非要問個明白不可,娘娘又不肯開罪太後。”
不知那藥膏是用什麽做的,敷上去清清涼涼,灼熱之感盡消。我拿團扇輕輕扇着,聽她這麽說,笑睨她道:“你知道我不肯開罪太後便好,今兒個陛下若來,照着樣子尋個理由請回去——反正我時常小病小災的,這個理由你也不難找。”
雲溪又是一嘆,應下了。
傍晚正準備用午膳的時候,聽到宦官的通禀,繼而聽到雲溪詩染在外同他說着。我在榻上躺下,放下幔帳,臉朝着裏頭掩住傷口。
他果然還是進來了,掀開帳子坐到榻邊:“怎麽又病了?”
“天寒……”我半縮在被子裏道。
他又問:“傳太醫沒有?”
“傳了……”
“吃藥了沒有?”他再問。
“嗯……”
于是他便伸手拉我,含笑說:“正好傳膳了,起來吃些東西。”
“陛下……”我自是犟着不肯起來,嗫嚅道,“臣妾胃口不好,晚些再用。”
“不吃飽了怎麽好好養病。”他不依不饒地硬要勸我起來,我知道這種時候我多半是拗不過他的,坐起來,頭低得極低。他握着我的手剎有一緊,猛擡起我的下巴問:“怎麽弄的?”
我有一瞬的思忖,即低下頭,帶着幾分羞赧和不悅道:“不小心劃的,覺得這個樣子無顏面聖,陛下還非要拉臣妾起來。”
“不小心劃的?”他有幾分懷疑,我認真點頭道:“是,冬日裏樹枝又枯又硬,走路時和旁人說這話,沒注意有那樣低的……”說着聲音更低了兩分,喃喃續道,“反應過來的時候都已經劃過去了……”
他一副哭笑不得的神色看了我一會兒,再度伸手拉我:“行了,既然沒病,起來用膳。”
随着他離榻,坐到桌邊,我方思索着問他:“臣妾問句不該問的……讓兄長承襲父親爵位的事……朝中各位大人也不高興吧?”
他面色微一黯,冷道:“由着他們不高興去。不過倒也無妨,你兄長在朝中無權無勢,幹預不到他們什麽。左不過是議論他游俠的身份罷了。”
我點點頭:“臣妾也這麽覺得,反是更擔心兄長那游俠的性子委屈了怡然。”
在與兄長成婚之前,怡然還是在宮中的。如我當年即将出嫁時一樣,宏晅吩咐下來,不讓她再做什麽時,歇着等着嫁人便好。她在宮裏這許多年,誰都知她在禦前是得臉的,如今又一朝成了侯夫人,嫁妝全是宏晅親自賜下去的,旁人更加不敢怠慢,六宮的賀禮幾乎堆滿了她的屋子。
我去找她時,她剛剛應付完前來道賀的尚服和尚寝,見了我原本笑意滿滿地一張臉即刻垮了下來:“姐姐救我,我簡直要累死在完婚前了。”
“呸,不吉利。”我佯怒着嗔怪道,“嫂嫂不會說話,我非要找兄長告一狀才好。”
怡然伏在了我肩上,疲憊不已地說:“姐姐別逗了……這幾天真是活活累死人,恨不能讓公子回來幫我。”
“嘁,兄長打理晏府也是忙得不可開交,哪兒有工夫來幫你。”我嗤笑道,又說,“你可去拜見帝太後了?這些年,她老人家待你可也不錯的。”
怡然點頭:“這怎麽敢忘,早去過了,太後賞了不少東西下來。”她頓了一頓,又道,“還叮囑我嫁出去之後和三小姐好好處着,也多回來看看姐姐。”
我聞言便松了一口氣,怡然端詳我的臉頰片刻,颌首緩緩道:“看樣子留不了疤了,還好還好。旁的嫔妃受了這樣的委屈,但凡能見到聖面的,少不得要跟陛下哭上一哭,偏姐姐正值聖寵還全忍了,來日非得讓靜妃加倍償還了不可。”
我淡淡一笑:“什麽償不償還的,我和靜妃的舊賬是另一回事,此舉只是為了讓帝太後對我放心罷了。”
若說前些日子在長寧宮的那一出是一場考驗,我在帝太後面前答得尚算可以,最後一道便是對宏晅的态度。我自可告訴他來龍去脈撒嬌發癡讓他為我讨個公道——畢竟面上受傷也不是小事。可如此挑撥母子間的關系,帝太後必是不悅的。是以我忍着委屈半句也沒和宏晅提起,他不知情,也不會去對帝太後說什麽,帝太後自會明白我的忍讓。
怡然不屑地嗤道:“若不是靜妃在帝太後跟前嚼舌根,帝太後會待姐姐這樣麽?打人不打臉,這倒好,碎瓷直接劃上去了,不是毀姐姐前程麽。”
我笑着在她額上一點:“數你話多,陛下都沒嫌棄什麽,你一口一個毀前程。你啊,別為我的事瞎操心了,好好和兄長成了婚做你的侯夫人就是。”我握着她的手一并坐下,和顏又道,“對了……阿容的養父母已住到了晏府,二老本就是父親的舊交,又照顧了阿容這麽多年,也沒旁的子女了。兄長的意思,便是當父母一般侍奉着,為他們養老送終,你過了門心裏也有個數就是。”
“姐姐還怕我和他們處不來麽?”怡然美目一轉,“姐姐才是瞎操心,這些個規矩我自然懂,晏公子怎麽說我便怎麽做了,二老能照顧三小姐這麽多年總也不會刻薄的人。”
我放心地點頭,又笑道:“你也別一口一個‘三小姐’了,反是阿容和我都得叫你一聲嫂嫂才是。”
怡然忙捂了耳朵,搖頭連連:“阿容叫聲嫂嫂就罷了……姐姐可別,我聽着實在不習慣。”
我掩唇道:“罷了不逗你了……不過還有一事你可得提前安排好了,宮正的人選你心裏可有數麽?”
怎麽也不能讓婉然回禦前擔這個職去。
怡然苦嘆搖頭:“沒有,實在想不到誰合适。不過姐姐不必擔心婉然會頂上,不可能的。”
“誰知道呢?”我輕笑道,“陛下對她什麽意思我心裏一點數也沒有,光是留她一命就不正常。那樣的大罪都能逃過一死,誰知你嫁出去了會不會調她回來做這個宮正?”
怡然沉吟了片刻,偏頭道:“這事我想着也奇怪。不過回宮這些日子,姐姐見過婉然麽?”
“晨省昏定時偶爾碰上靜妃會打個照面,沒特意見過,她也是一副避着我的樣子。”我淡然一笑,淺淡說,“真是到如今都很有些不适應,當年并稱‘禦前三然’,如今她見了我就像老鼠見了貓。”
“心裏有愧麽,自是怕的。”怡然說着搖了搖頭,“罷了罷了,不提這事。新宮正的事我幫姐姐注意着,不然她來做便是了。”
怡然出嫁的那天,阖宮乃至整個錦都都關注着,她一襲嫁衣被兄長從宮門處接走,幾十擡嫁妝洋洋灑灑地經過錦都的主街道,往延康坊去了……
那天宏晅帶我去了宮門的城樓之上,我望着漸行漸遠的一片喜慶色彩久久無話。他挽着我的手,問我:“在想什麽?”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淺笑說:“最好的姐妹嫁給了至親的兄長,真好。”
他一笑,又問我:“委屈麽?”
我一愣:“什麽?”
“為了他們的婚事,又委屈了你。”他扶着我的肩頭硬将我的身子轉過去,“你臉上的傷是母後弄的。”
我微有一驚,手不自覺地撫上臉頰,一點也摸不出傷痕來。他已知道了,我也不必再刻意瞞着,嗫嚅着道:“都養好了,陛下還提這個幹什麽。”
“母後告訴朕的。”他微微一笑。
“……”我怔住,仍是不知他突然提這個是為何。他驀地将我環住,聲音微有些顫意,緩緩道:“到底還是朕傷了你……朕沒想到……”
我被他的反應弄得愈加發懵,縮在他懷裏迷茫地問:“陛下在說什麽?”
“你離宮之前……朕只想着救你一命,同母後鬧得僵了。”他沉然一嘆,“朕跟母後說,若她定要賜你一死,朕與她的母子情分便盡了。”
我陡然窒息,直覺得自己驚愕到身子發僵。他又說:“但那時……朕沒想到你還能回來。就此讓母後對你有了偏見……”
我微微一掙,脫開他的手,平靜地凝視着他,他有一瞬的慌亂:“晏然……”
我垂下眼簾,側頭想了一想,銜笑道:“原來如此,臣妾還道仍是為了嬈謹淑媛的事。”複又擡眸,再度看向他,“這倒是實在怨不得帝太後了——若是阿眉日後為了夫君要和臣妾一刀兩斷,臣妾也斷不會高興的。”
他微眯眼睛打量着我:“所以呢?你想說什麽?”
“臣妾想說,這些當年預料不到的事情,就不要管它。”我笑吟吟道,“不過帝太後既然肯告訴陛下臣妾受傷的事,該是不那麽記恨臣妾了,臣妾也可以每天照常去問安了不是?”
要動靜妃,帝太後這一關總是要過的。
176
太醫不敢怠慢,我自己也養得小心,那道傷口自然好得快。用手去摸已經尋不到什麽,對鏡自視也要仔細去找才能找到膚色間一點細微的不同,那一處的顏色猶是偏粉一些。
也就不用再太在意它了,過些日子就要痊愈了。
起初覺得兄長與怡然的婚事太倉促,總怕有些準備得不到位。後來發現……如此緊鑼密鼓地完婚實在是對的。
皇後突然病重了,大概熬不過這個冬天。若是趕上國喪,他們就要再等上三個月。
宮裏一片緊張與沉寂交雜。這與嫔妃病重不同,她是皇後,母儀天下的皇後,天子的正妻,被太醫确定病重即将撒手人寰。
誰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麽,改換了玉牒、有着嫡長子身份的皇長子要失去母親,餘下的皇子帝姬也沒有嫡母了。
他們的庶母們,便會去奪這個嫡母的位子。會不惜一切,因為那是母儀天下的後位,與天子比肩。
靜妃一定會去争的,她的勝算也最大。皇後若大去,宮裏頭除了琳儀夫人便是她位份最高了,但是琳儀夫人卻沒有她這般的好勝心。
我不會讓她爬上去的,要廢一個嫔妃容易,要動一個皇後卻太難了。
她必是清楚這一點,大概也會格外防着我或者幹脆先下手為強除掉我吧。我愈發覺得……我與她的交鋒,越來越近了。
只是都還暫且按兵不動着,想看看對方想做什麽。
六宮嫔妃都開始有了各自的動向,這于誰而言都是一場豪賭——哪怕自己坐不上後位的也要賭一場,可勁兒地去巴結興許能坐上後位的人去。
有子在側的靜妃與芷寒都門庭若市,順充華亦是——永定帝姬雖不是皇子,但順充華也是宮中的高位嫔妃了,多年來口碑又頗好,周家又不像趙家或是琳儀夫人的娘家楚家那般因和皇室沾親而有外戚,焉知宏晅權衡之下不會把後位給她?
我當然也沒的清閑,宮裏被廢後能複位的嫔妃太少,我不僅複位更晉了一級,得寵又有帝姬在側,元沂亦始終叫我一聲母妃……
“真是煩人得很,平日裏說不了幾句話的也緊趕着過來獻殷勤,沒話找話地聊着,好像多親似的。”芷寒索性躲到了簌淵宮來,我們把宮門一閉,今日不見人。
我淺淺一笑,亦有幾分不快道:“就是的,皇後娘娘還沒走呢,她們便這樣揣測誰是下一位皇後,說是大不敬一點都不為過,且等着發落兩個過分的整肅宮規吧。”
很快就有因此獲罪的,靜妃以協理之權治了秋美人的罪,位降才人,又罰她在長秋宮前跪了一個時辰。我對這位秋美人沒有太多印象,只知道她不是采選入宮的,是我不在的那兩年裏宏晅的姐姐睿堇長公主獻進宮的人。據說起初得寵過一陣子,後來就失了寵,便很少出來見人了。
詩染聞之淺蹙了眉頭,疑惑道:“奴婢從前是見過秋才人的,不像那見風使舵的人,六宮的事她也從來都不關心,怎地會攤上這樣的事?”
我微笑不答。這再正常不過了,近些日子宏晅器重琳儀夫人,在争後位的節骨眼上,靜妃當然要顯得自己更會理事。然偏偏也是這個時候,很多人都動不得,拿一個失寵又無權無勢的嫔妃來做這個樣子是最好不過的了。一個已經幾乎被人遺忘的低位嫔妃,難道還頂得過堂堂靜妃不成?
這最是個感受冷暖的時候。宮中這麽多人,平日裏個個以皇後為尊,如今她尚未咽氣,衆人便都開始各尋生路了。不過至少……宏晅還是在意她的,雖是沒有顯露出太多的痛苦,他的笑容也少了很多,來簌淵宮的次數亦是少了。
“皇後娘娘是陛下的正妻,陛下自然不會不在意。”順充華嘆息着說。但她與我也都知道,這麽些年,宏晅對皇後表露出的“在意”确是太少了。
我們每日照常去長秋宮門前叩首問安,極盡恭敬。我不知旁人這樣做時有幾分真、幾分假,我卻是真的願她能安。這麽多年了,她是位好皇後,哪怕她也曾因私心與瑤妃去争、甚至間接害了岳淩夏的孩子,但面對六宮那麽多紛紛亂亂的事情的時候,她大多時候還是公平的。
一日日這麽過着,一邊真心為皇後祝禱着,又一邊等着那喪鐘敲響。自不是盼着她死,只是知道這種必定會來的事情的時候,心裏總會有一種說不清的盼,大概是因為等的時日太煎熬,便想讓這樣的煎熬趕緊過去吧。
整個簌淵宮裏,唯一一個還能照常歡笑的就是阿眉了。其實我時常覺得她也察覺到了一些事情,這孩子聰明得緊也敏感得緊,這樣悲傷的氣氛她不可能無知無覺。不過她到底是小孩子,我們不同她說她也就不多問。
這一次宏晅再來簌淵宮已隔了三五日,看得出他的疲乏。在他累的時候,我也就不多說話,這個時候給他一份安靜總是好的。
靜默地用膳,阿眉很快就吃飽了,掙開梨娘的懷抱在我們之間左看右看。
他擡了擡眼,目光忽地一定,淺蹙起眉頭。我送到嘴邊的筷子一頓,擱下來好奇地問他:“怎麽了?”
“嗯……”他沉吟着又端詳一會兒,然後說,“你那道傷……怎麽瞧着比幾天前明顯了些?”
更明顯了?我神情一滞,心中有些懼意。但凡女子,總是在乎自己的容貌的,何況是宮眷。
“朕沒別的意思。”他笑了一笑。我遲疑一番,還是起身坐到了妝臺前,看得仔仔細細。更明顯了麽?我倒是沒覺出。日日都要梳妝,我總是注意着這道傷的。
他也放下碗筷,走到我身後環住我,笑說:“別看了,許是朕記錯了。”
我撫住帶傷的臉頰,從鏡中憂心忡忡地望着他:“臣妾哪兒敢大意,萬一留了疤好不了了怎麽辦……”
他嗤聲一笑,彎下腰來拿開我的手,下巴抵着我的額頭也從鏡子裏回看着我:“那怕什麽?不就是朕看看麽?”
我翻了一翻眼睛:“那不行,留了疤陛下就不看了。”
他想了一想,笑意未減地道:“你擔心這個?朕倒是更擔心另一件事。”
我一奇:“什麽?”
他笑睇着我:“‘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你說若是旁的嫔妃效仿你這般,都在臉上劃一道可怎麽好?”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又板起臉嚴肅道:“陛下放心,這傷若是好不了,臣妾就是自己避着陛下不見,也不讓旁人為了争寵自毀容貌。”
一番玩笑開過便罷,即便他不在意這道傷,我還是不可能任由它這麽留着的。在他走後,我的面容倏然冷了下來,仍是對着鏡子看了一番,目光落在那盒藥膏上,拿起來交給雲溪,輕道:“雲溪,讓太醫去驗這藥,不許旁人知道。”
我怕的不是那傷口反複,而是有人蓄意要毀我容貌。他可以不在乎一道小傷,但若是最終容顏盡毀呢?
半個時辰後,雲溪回到明玉殿,面色冷如冰霜,進殿便屏退了旁人,驀地向我跪下,驚懼不已道:“娘娘恕罪……是奴婢疏忽了,該日日去查這藥才是……”
我聽得一悚,急道:“怎麽回事,說清楚。”
“這藥……這藥裏确是被人添了東西,無益于傷口愈合反會反複……醫女說……若是反複幾次便好不了了,勢必留下疤來。”她說着愧悔不已地狠一咬唇,“早該知道這些個藥膏、香料、吃食是最易被動手腳的。”
我蹙了一蹙眉頭,思量片刻,嘆息道:“起來吧,本宮自己都疏忽了,怪不得你。去告訴太醫,這藥不管用,換新藥來。”
雲溪起身應了句“諾”,又猶豫着問:“只是換了藥麽?娘娘……不查是誰做的?”
“只能是明玉殿的人做的。”我微微一笑,“不給他下新藥的機會,又如何去查他呢?”
會是誰?我心中忍不住地胡亂猜着,頭一個想到的自是靜妃。但也未必……縱使目下最想除掉我的就是她,但也并不等同于旁人不會下手。反倒是她大抵最不會用這麽容易被人發現的法子。
是以晚膳時分,雲溪當着一屋子宮人的面奉了新的藥膏進來,颌首笑道:“這是沈大人親自調的,選的上好的藥材,必定是見效的。”
我銜笑接過,溫聲道:“陛下提了一句,本宮放不下心,倒勞你又跑一趟。”說着瞥了一眼妝臺上那一盒舊藥,淡然道,“那盒拿出去扔了吧,既然無用就不必留着,今後只用這個就好。”
雲溪應聲去取,我的視線淡淡掃過殿中的宮女宦官,想從他們的神色變化中尋到那個下藥害我的人,最終無果。宮裏總是這樣,冷不丁地讓人心寒。我從來待他們不錯,可要害我的人也總是借着他們的手下手,一次又一次。從避子湯之事的晚秋倒後來害我被廢的婉然……真是防不勝防。
我到底還是不願那樣無端地去懷疑每一個人,也疑不過來,宮中總要有人侍奉的。再者……從前我也已是幾乎人人都信不過,最後還不是讓我唯獨真心相信的婉然害了我?
177
在自己殿裏這樣抓人很有些意思,明明心裏有數知道自己要等什麽,偏偏還要假作沒事等他出現。小小的一方天地裏,可以說是我們在明他在暗,亦可以說是他在明我們在暗。
雲溪、林晉他們本就都是機靈的人,想下這個手并不容易,卻仍是讓他得逞了一次。這第二次……斷斷不會了。
阿眉這幾天總纏着我要一起睡,晚上又鬧着要聽故事,哄着她睡着時已很晚了,我又是久久失眠,直到淩晨才入睡。
“啪”地瓷器打碎一聲脆響,猛然驚坐起身,阿眉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娘……”
我拍了一拍她:“沒事沒事……阿眉接着睡。”
哄着她再度睡沉了,我才下了榻,淡看了眼被林晉和另一個宦官按住的那宮女,低道:“帝姬還睡着,帶側殿去。”
這實在傷神,本就沒怎麽睡,一會兒還要去長秋宮問安,他們偏生這會兒抓住她來審。雲溪遞上了薄荷油為我提神,我用指尖沾了輕揉着太陽穴端詳着她,思索着道:“你叫玉禾是吧……本宮有那麽點兒印象,說吧,誰讓你下的藥。”
她靜默地跪着不說話,雲溪忿然道:“娘娘不必問了,這玉禾和那秋才人是交好的,入宮之前倆人都是睿堇長公主府裏的舞姬,秋才人就叫秋禾。”
我遂擡了擡眸,仍是問玉禾道:“是秋才人?”
她仍是跪着不開口。我淺一笑,站起身在她旁邊踱着步子,緩緩道:“不說是吧?你以為這就護得了她麽?莫說從前的宮正和本宮是怎樣的關系,如今的宮正,那也是本宮當年在禦前一手提拔起來的,本宮若送你去宮正司……如何呢?”我在她面前停了腳步,靛藍的裙擺剛好撒在她手背上,笑吟吟又道,“至于秋才人那個不受寵的,靜妃随意就罰了她,你說本宮若是告訴陛下她支使人在本宮的藥膏裏動手腳,陛下會怎麽處置?”
“不是秋才人……”玉禾渾身一悚,聲音戰栗不已地道,“不是秋才人……是我自己的主意,是我自己要害你……”
“你要害我?”我忍不住森然笑道,“你有什麽資格?你總不能告訴我你心屬陛下吧?”
“就是我要害你……不關秋才人的事。”玉禾狠狠盯着我道,“無憑無據你不能懷疑旁的嫔妃。”
我冷視她須臾,疲乏之下無心跟她多費口舌,只淡淡道:“林晉,送她去宮正司。告訴宮正,務必讓她招出來。”
必須讓她親口說了認罪畫押,然後将供詞呈到宏晅那兒去才能一了百了。
斬草除根,這是我向來明白的道理,從前卻總容易心軟。如今再不能了,如今的危險不是我一個人的,我不能牽涉阿眉。
沒有誰值得我搭上阿眉的安危去心軟。
照常去長秋宮問安,整個長秋宮都死氣沉沉的,嫔妃們靜默地叩個頭然後離開,如是碰上掌事宮女藍菊出來便客套地問上兩句皇後的病情,各自回宮。
世事總是巧得很,我回宮這麽久都沒怎麽見過秋才人,偏生這日正要回宮是見到了。我并不識得她,只是她不日前剛被靜妃罰完跪走路尚有些不穩,又因從前是舞姬而身姿格外曼妙些。
“秋才人。”我在步辇前停了腳步,揚音一喚。她茫然地回過頭來看了看,被宮女攙扶着向我走來,颌首一福:“充容娘娘萬福。”
我銜笑打量着她,悠悠說:“本宮回宮這麽些日子,該算是頭一次見才人娘子,若不是有宮女提醒着還認不出,娘子倒是識得本宮?”
“是。”她又低眉一福,溫婉地回說,“娘娘身邊的幾個宮人是從前在禦前的,臣妾見過,便知您是充容娘娘。”
我點點頭,不置可否,徐徐笑着又道:“前幾天才人娘子因着對皇後娘娘不敬而受了罰,如今晨省倒是規矩得很。知錯便改,很好。”
“是,臣妾告退。”她說着再度福身,似是全然懶得與我多說話似的,我亦不再多開口,淡看着她離開。
雲溪上前道:“娘娘跟她多費口舌幹什麽?您沒得罪過她她都要來害您,還非是一副清高的樣子。”
“清高?”我挑眉一笑,“不見得吧,本宮倒覺得她是真的懶得應付,亦沒有半點給本宮下過藥的心虛。”
雲溪不屑道:“宮裏的人,有幾個會讓旁人瞧出心虛來的。”
“那又有幾個長久失寵還會去害根本不相識之人的呢?”我反問她。宮裏加害于人,左不過是為了争寵或者報仇。我與她自是無仇的,但若說争寵……她失寵有快兩年了吧,任誰都能欺上一欺,怎的會突然想起來同我争寵?
睡得太少,連坐在步辇上都禁不住地打着瞌睡。回到明玉殿,梨娘正陪着阿眉在院子裏玩,阿眉見我便跑了過來,伸着小手要我抱。我剛欲抱她,梨娘卻攔了下來,徑自将她抱起,向殿中遞了個眼色,悄聲道:“宮正司的人來了,娘娘先去看看吧。”
我會意,颌了颌首向阿眉笑道:“娘有事,一會兒陪阿眉去找大姐姐玩,可好?”
阿眉懂事地用力點點頭。
我走近殿去,竟是新宮正親自來了。墨蘭,也是與我相識多年的人。沒容她見禮,我便拉着她坐下,笑道:“你當了宮正,本宮也沒抽開身去道個喜。”
墨蘭莞爾道:“奴婢能做這個宮正還是托娘娘和侯夫人的福,哪兒敢勞娘娘道喜?”她說着斂去笑容,垂首一嘆,“奴婢今日來,是因為……娘娘今早送去的那個玉禾……”
我心中微驚,淡淡問她:“怎麽了?”
“自盡了。”她又一嘆,見我神色一厲,忙解釋道,“不是酷刑所致,宮正司還沒來得及動刑審呢……就是照常關着。兩位司正去提人的時候,人已經沒了,咬舌自盡。”
竟就這麽死了……
我強壓着心中憤慨不表露出來,緩了一緩神向她道:“既然死了,人死不能複生,也沒旁的辦法。”
墨蘭歉然道:“娘娘恕罪……”
我自是不可能怪罪她的,日後多多少少還有要宮正司幫忙的地方。如今她這個宮正親自來謝罪算是給足了面子,我得給她這個臺階才是。于是反是我安慰了她一番,勸她回去。
坐了一會兒,雲溪進來奉茶,蹙眉問我:“這可如何是好?最忌諱死無對證了。”
我卻是有另一番心思。一早見玉禾那般反應心中便有疑慮,又覺秋才人實在無甚理由害我,眼下玉禾又咬舌自盡……
幫着嫔妃害人的宮人,左不過是圖財或是有把柄在人手裏為了保命。一味忠心地自然有,卻決然不是玉禾這般——若當真是僅因忠心幫秋才人來害我,她就不會用這麽蠢的法子。這樣容易被查出來,豈不是害了秋才人麽?
那就還剩一個理由——做戲。為旁人做戲,陷害秋才人。
又覺同樣說不通,這會是什麽人處心積慮去陷害一個早已失寵的小小才人?閑得沒事做了不成?
一時想不清楚。不過這事既是牽到了秋才人身上,就斷不會是平白無故,興許能從她身上知道些什麽。
思慮良久,我喚來林晉,告訴他盡管把這事傳出去。不必瞎編什麽,只要照實說有人在我治傷的藥膏裏動了手腳,是從前秋才人身邊的人。
暗的無路布置,只好來明的先做觀察。
流言傳得快,當日下午,宏晅下旨廢秋氏才人位,降為寶林,禁足思過。
“娘娘到底想怎麽做?”晚上,璃蕊跪坐在我旁邊問我,一雙明眸照舊滿是不明就裏的神色,“既然覺得不是秋寶林,怎麽又由着陛下降了她的位?”
“不好麽?”我微微一笑,思忖着道,“是讓她受委屈了,可這道旨意一出,到底能震懾六宮。那躲在後頭真正想害我的人也得多思量思量。”
降秋氏的位,還是在沒有确鑿證據的時候;如是有了确鑿證據,還不是必定一死了?
璃蕊靜了一會兒,重重地一聲嘆息。我看向她,笑問:“怎麽了?”
“真可怕……”她搖了搖頭,恹恹道,“還不如在尚食局過得清閑呢,就算活兒多些,好歹圖個安生,還能平安出宮。”
我撲哧笑道:“得了,回頭必定尋個機會讓你出宮嫁人去,絕不耽誤你。”
璃蕊趴在案上不言不語。我的視線飄向殿外,寒涼之意愈甚。若說起初覺得下毒之事不是靜妃所為是因此舉太易被發現……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