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駕親征的命令是在初一下的,還是普天同慶的日子,衆位大臣都被打得措手不及。
一來朝廷還在休沐,二來如今皇帝已經出了城,大臣們就是想申訴也沒地方申訴。
只是魏長寧沒想到此番親征,李承明還留了一手。
年關已至,說明李國的冬日也将走到末尾。魏長寧難得的擺脫了屋內的金絲銀炭,轉而出來呼吸了新鮮空氣。
“多日不見,留安王別來無恙。”魏長寧站在門口,懶懶地看向一襲藕粉長衫的楚贏。
明明是個男子,卻偏偏愛穿些嬌豔顏色的衣裳。也虧得自己長了一副豔麗尊容,否則尋常人哪裏能壓得住這顏色來!
楚贏還是揮着那把玉骨桃花扇,嘴角攜着甜得浸人的笑容,慢慢悠悠地朝魏長寧走來。
“阿寧說這話可就生分了,若不是你喚我來,我哪裏進的來這後宮啊。”
楚贏雖話說的恭敬,可這眼睛可一刻都沒有閑着,一對眼珠滴溜溜地轉着,看着就沒打什麽好主意。
“都怪你那什麽皇帝夫君,給我封了個鬼留安王便走了。”
楚贏一掀衣袍,跨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因他身份多有不便,魏長寧便撤走了宮中一應差遣的人。
楚贏沒有見到宮裏頭水靈靈的姑娘,心中自是大失所望,便伸出手開始摧殘她宮裏頭的花來。
“留安留安,自然是為了留你在臨安。”魏長寧毫不客氣地拍開楚贏的爪子,也算是拯救她宮裏頭的花于水火之中。
楚贏輕嘆一聲,臨安城的确繁榮,可他也不可能一輩子都呆在這兒啊。
楚贏幽幽長嘆一聲,頗有些哀怨,“若是給我賜些金銀珠寶美女珍玩之類的,我興許還願意留在這兒。可是偏偏賜我許多侍衛跟随監視,這搞得我是好不自在。”
“所以李承明為什麽要把你留在臨安?”
魏長寧托着腮笑盈盈地看着楚贏,楚贏清咳一聲別過臉去,只道:“我怎麽猜得到你家陛下的心思。”
“那我來猜猜。”魏長寧斜靠在桌子邊,雖說是猜測可面上卻是胸有成足的神色。
“我猜測你和李承明之間定然達成了某種不可告人的協議,不然換做任何一位君主都不可能留你這麽一支前朝血脈在的。”
魏長寧挑挑眉,随後俯下身子,一雙眼睛直直看向楚贏,像是要把他整個人看透似的。
“這叫養虎為患。”
楚贏哈哈大笑了兩聲,随後站起來背對着她。他聲音一如往日輕佻,讓人聽不出有什麽不同。
"也許你的那位陛下是特地将我看管在臨安城呢。"
扇子被利落打開,扇骨遮住楚贏大半臉頰,露出的一雙秋月眼睛含波泛情,“沒準這是怕我出去禍亂呢。”
“走的這麽幹脆利索,想來一定是有後手吧。”
魏長寧輕輕說了一句,楚贏沒聽清,湊近腦袋來卻被魏長寧一巴掌拍了回去。
“既然讓你留在臨安,你就好好做你的留安王吧。”
楚贏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一看就知道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要走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什麽便回頭道:“魏長寧,你不怕你夫君去了邊關被別人勾走啊?”
誰知魏長寧倒是輕巧一笑,“他若是敢我便讓他嘗一嘗一些人生中從未有過的滋味。”
最善意的表情卻說着最惡毒的話。
楚贏抱緊自己,他仿佛覺得魏長寧這話是在威脅他,若是他敢不老老實實呆在臨安城,她便一刀抹了他脖子!
目送楚贏離去的背影,魏長寧神色晦暗不明,只是站的時間久了心裏頭竟漸漸湧上一股氣來。
她一揮衣袖回了內殿,鋪面暖氣吹的她心裏頭的火更大了些。
魏長寧走到書桌前,從繁多筆墨中随意挑了一支狼毫筆便寫了起來。
大約是帶了怒火,又或者是說辭早已在心中想了多次,魏長寧一氣呵成不消一刻鐘便寫滿了一整張紙。
她取了青銅容器放上小粒松香,青銅染黑,白燭生煙。
魏長寧将融化液體緩緩傾注在紙箋上,複又重重蓋上特有印記來,如此一番繁雜操作之下,她的心漸漸也平靜了下來。
她有些生氣,氣李承明為什麽不帶上自己。
難道自己會是拖油瓶嗎?
窗前立着一對小人,魏長寧就趴在窗邊百無聊賴的都弄着這兩個小人來。
過了一會兒豆蔻差人來報說是董珠攜兩位宮妃來請安了。
魏長寧圍在火爐邊正有些困倦,聞言只是懶懶動了動身子,也沒說見還是不見。
一旁的丫鬟顯然是剛剛從下面提拔上來的,一時摸不清她的性子,只能開口道:“皇後娘娘,董妃畢竟太後擡上來的,您也應該去見見她的。”
“董妃?”
魏長寧挑起燈紗,勾唇蔑笑出聲。“本宮怎麽記得只封了她一個美人。”
那丫鬟低眉順眼,只恭順答道:“是太後娘娘的旨意,說是董美人侍奉有功又懷了皇嗣。”
懷了皇嗣?怎麽李承明一走這太後就要把碗大的綠帽戴到他的頭上。
有點欺人太甚了吧。
魏長寧啧啧兩聲,披好羊毛大氅去會一會這董珠來。
因着董珠現在位列妃位,所以明面上後宮兩位後妃都要以她為尊。
魏長寧嗤笑一聲,沒有身份還懷着前朝太子的孽種的人還能登上妃位?
這樣的事也只有這位太後能做的起來吧。
董珠頭上戴了鑲金兔絨抹額,身上穿着镂空窄肩大銀襖,下頭還穿了件鎏金百皺裙,舉止之間盡是華貴之色。
這些物件絕不可能出自宮中。
大約也是那位太後拿威武候府的東西賞賜的吧。
魏長寧輕輕搖了搖頭,她穿着這樣的華貴倒将身後的兩位真正的貴女比了下去。
寬大銀襖掩了她豐腴身子,即便身子再如何不便,董珠都依着禮節恭恭敬敬的給魏長寧行了禮。
“本不想來叨擾皇後娘娘,只是太後娘娘發話說是董妃初來乍到非要嫔妾們領着來見一見您。”
周馥雅跟在董妃身後,只這一句話便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董珠笑了笑,看了身後面有不服的兩人。
她眸光閃了閃,恍惚記起自己當初進東宮的時候,底下一幹人也是這樣不服氣的表情,好像在說一個平民孤女有什麽資格做太子側妃。
事實證明,她做到了。
她不僅洗刷了刺史府的冤屈,也成功做了太子側妃,最後……也成為了他的後妃。
董珠低下頭,對魏長寧拜了拜道:“皇後娘娘,有些話臣妾想同你單獨說。”
周馥雅和江靜姝都十分有眼色地低下頭,過了一會兒只聽江靜姝道:“嫔妾剛才來聞見外頭的茶好香,娘娘不如賜我們去外間喝兩盞茶吧?”
這般乖巧又為人着想的話是從江靜姝的嘴裏說出來的?
看着魏長寧滿臉詫異,董珠上前一步,輕輕道:“皇後娘娘應該很好奇江嫔是哪兒的人吧?”
“煩請娘娘屏退左右。”
"本宮不好奇。"魏長寧挑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打算與她談條件的董珠。
魏長寧攤攤手,掃了一眼殿中留着的二三宮人道:“都是自己人,你不必怕洩密。”
董珠掃了四周一眼,她素來是謹慎的,就是自己的心腹也不敢當面說機要之事。只是人在屋檐下,這些規矩也由不得她定。
董珠将聲音壓得低了些,她道:“太後娘娘是老威武侯的養女,江靜姝又是現任威武侯的嫡女。按理說她們應該是一派的……”
董珠頓了頓,神色低暗,“可我瞧着江靜姝和太後之間似乎有些龃龉。”
龃龉?魏長寧漫不經心地撫了扶耳朵上的耳墜子問道:“你倒是跟我說說是什麽龃龉?”
“聽說如今威武候府先夫人便是江靜姝的生母的早逝和太後娘娘脫不了幹系。”
“你可知編排當今太後是死罪?”魏長寧聲音重了些,眼睛裏一點也沒有聽到辛密的喜色。
董珠眼珠轉了轉,她低低笑了一聲道:“我既然敢說,便是将命交到了皇後娘娘手裏。”
交到她手裏?這是在表忠心嗎?魏長寧輕笑一聲,撥弄着手腕間的珊瑚手串。
“你既是太後娘娘提拔上來的,将性命交托給我又是如何?”
“我雖非美玉,卻有識玉之目。我知娘娘非籠中鳥,故而一心追随。”
董珠自認為自己這話說的極漂亮,誰知高座上的人還是一言不發。
片刻卻聽魏長寧噗嗤一笑,董珠擡頭,只見座上通身富貴的女子緩緩道:“這話你是不是也對李承明說過。”
董珠暗暗驚訝于魏長寧竟然能直呼陛下名諱,擡頭看向高座上的她又隐隐有羨慕神色。
她心中說不出的五味雜陳,肚子上的負重又隐隐往下墜着。
她不得不用手托着肚子,魏長寧見狀也不想為難一個孕婦,便道:“擡了椅子,你坐下罷。”
董珠一只手撐着椅子邊,也不坐下,只道:“這孩子沒了才好。”
“董妃這話說的可不吉利。”魏長寧淡淡掃了她一眼,她招招手崔嬷嬷便極有眼力見的硬扶着董珠坐了下去。
崔嬷嬷是宮裏的老人,看胎保胎都有一套,宮裏頭的彎彎繞繞心裏頭也如明鏡一般。
她知道這位前太子側妃如今的董妃娘娘恩寵并不長久,也厭惡她投靠了太後的行徑,因此面上雖恭敬,可手下不免又帶了些輕蔑。
“太後娘娘可記挂着您的肚子呢。”
魏長寧俯視着董珠,一字一句道:“畢竟你這胎若是出了什麽問題怕是太後第一個便會昭告天下說是我殘害皇嗣吧。”
董珠眼神閃了閃,皇嗣兩個字深深刺中她的心。她眼睛閃了閃道:“也算不得皇嗣……”
先太子已死,她這算什麽皇嗣呢。
最多也就是個孽種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