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71)
除非你現在告訴朕你還是想走。”
我怔住。想走麽?曾經是想的。回宮的時候我抱了必死的心,想拿自己的命換霍寧一命。但後來……大概是從他為我擋了兄長一劍之後吧,我再也沒動過這樣的心思。他救了我兩次,就算兄長那一劍本就該刺在他身上,我也還欠他一命。
若不然,我早就是岳淩夏的刀下亡魂了。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心思總是複雜的,五味俱全。因為我們已經經歷了太多事情,并且還在經歷很多的事情,不好一概而論是愛是恨。
我默了一會兒,坦然道:“臣妾不喜歡後宮。”
他攬着我的手一顫,我又道:“但臣妾這輩子大概是離不開陛下了。”
他苦一笑:“為了阿眉?”
“是,但不全是。”我忽然決定現在就告訴他,“還有另一個孩子。”
他驀地坐起了身,驚訝不定地看了我半天:“晏然你……”
我咬了咬嘴唇:“嗯。”擡頭對上他仍錯愕不減的雙眼,啞聲一笑,又板着臉說,“不是假孕。”
好像已經很久沒見過他這麽高興了,高興到手足無措。突然緊緊摟住了我,愣了一會兒後又突然放開,有些不安地念叨着:“不能傷你不能傷你……”
看得我有些好笑,他揚聲叫了鄭褚進來,言辭間都是無盡的喜悅:“去,速叫禮部拟旨封後,再有異意的立刻給朕辭官回家去!”
“……啊?”鄭褚滞在了門口,忐忑不已的神色,“陛下您……”
我嗔了他一眼:“煩人,能不能許臣妾好好安胎?”
鄭褚又愣了一瞬,恍悟間即刻揖道:“恭喜娘娘……臣這就去禮部傳旨去!”
“……站住!”我喝住鄭褚,轉而肅然向宏晅道,“陛下以為臣妾現在告訴陛下這個是為了後位麽?”
“朕知道不是。”他眼底猶自含着笑,神色謹肅兩分,道,“但這次你聽朕的,朕一定為你力排衆議,你到長秋宮安胎去可好?”
“不好。”我鼓了鼓嘴翻着眼睛瞧他,“所謂樹大招風,臣妾到長秋宮沒法好好安胎。”
“但這個後位朕不可能給別人。”他說着,眼中是滿滿的篤定,“朕從前同你說過,現在也不怕再跟你說一次。”
我默了一會兒。每一次他提起立我為後的事,都讓我覺得太突然。縱使推拒間有着許多權衡,心驚和不解卻是真的。
他凝視着我,笑問:“怎麽了?”
我搖搖頭:“沒有。只是……臣妾一直不太明白,陛下為什麽突然那麽堅定地非要臣妾作這個皇後——雖然陛下說是要封一個真正視作妻子的人,但是……”
但是又為什麽忽然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認真地回看着他,一字字道:“臣妾一直覺得,在陛下心裏,權衡利弊四個字才是最要緊的。”
也許是仗着自己有孕在身吧,竟就這樣直言問出來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笑意蕩然無存地睇視我片刻,在我心中有些不安、猶豫着是否要謝罪時又深深一笑:“有日子沒見你這麽不怕死了。”
我略略一噎,上次“不怕死”,還是回宮後給他下毒的那個局。
他挑眉看着我:“你是不是在想給朕下毒的事?”
“……”我慌張地瞧了他一眼,帶着被看破心思的尴尬應說,“是。”
“朕說的不是那個。”他輕聲笑着,“朕說的是你無所顧忌地直言,都不記得有多久不曾聽過了。”
我怔住。原來就如同我知道他的權衡利弊一樣,他也看出了我的小心謹慎。
只覺今天的一言一語都太奇怪,似乎是許久沒有過的推心置腹。好像他少了隐瞞不說,我也莫名其妙地沒了防心。
“晏然。”他喚了一聲,俄而道,“朕這陣子都在想,淩合郡王大概是對的。”
“淩合郡王?”我愣了一愣,關淩合郡王什麽事?
“淩合郡王和芷容成婚後進宮拜見時,他跟朕說這輩子絕不納妾。”他眸中深深的笑意中帶着幾許認真的思量,“他說,莫說是一郡之王,就算是坐擁天下,也該嘗試着只待一個人好;如若不然,自己所認為的公平處事不過是傷人傷己。朕知道他是想在日後姑母讓他納妾的時候朕能替他說一說話,但朕倒覺得……這話是拿來點醒朕的。”
我直有些發慌,這話聽來比立後之事還要突然些。剛要開口,他卻先道:“你別覺得奇怪。這話……朕想了很有一陣子了,總不知道怎麽跟你說。你這孩子……算個契機吧。”
209
我央他先不必跟旁人提我有孕之事,待得過些日子胎穩了又顯了身形瞞不住了再說;冊後之事更急不得,否則只怕我死無全屍。他應了,卻不肯在位份上讓我吃虧,非要先冊我昭儀不可,九嫔之首。
這位子空了很多年了。
第二天我教阿眉認着字,雲溪忽地進來禀說:“娘娘,霍夫人和侯夫人來了。”
我忙道:“快請。”
怡然時常進宮,和朵颀卻是很久沒見了。該說是自我回宮之後就沒再怎麽見過她——去年大寒時她雖也在席,卻是沒說上幾句話。
早就相熟到沒那麽多禮數,二人落了座,朵颀道:“阿宸,你知道麽?今天早朝的時候,陛下和朝臣們争起來了,為了封你作昭儀的事。霍寧讓我告訴你一聲,這些日子小心些,不一定又要鬧到多大。”
我并沒有太多驚訝,點點頭道:“知道了。”
這是預料之中的事,猶如他們覺得我不配為後一樣,他們同樣會覺得一個遭過廢黜的妃嫔不配作九嫔之首。
怡然蹙了蹙眉頭,埋怨說:“陛下這是幹什麽?非得把姐姐擱到風頭浪尖上去麽?”
我含笑搖了搖頭:“就讓他為我争去。反正,不能因為朝臣反對我就一輩子不再晉位。再說……”我睨了朵颀一眼,“就算我一輩子不晉位,在這個充容的位子上,不是照樣有人反對?”
二人啞了聲,須臾,怡然重重一嘆:“就為姐姐連在充容的位子上都有人不答應,我才覺得陛下不該貿然争這些。他能頂得住壓力把姐姐留在這個位子上,可未必能頂得住壓力再把姐姐擱到九嫔上去,所謂物極必反,他如是把朝臣們逼急了,委實不是什麽好事。”
“恕我直言,各位大人有時管得也太多了些。”我凜然輕笑,又道,“你們放心就是,這一次,怎樣的反對也傷不到我。”
不僅是賭這一口氣,更因為……若帝太後當真為趙姬複了位,我就更需要攔她登上後位的籌碼。
又過兩日,怡然和朵颀沒來,卻是芷容來了。進殿便忍不住地笑道:“長姐知不知道今兒個早朝的時候陛下幹了什麽?晉淵君跟我說的時候都笑死我了。”
我一奇:“幹什麽了?早朝的時候總是不能幹出格的事兒的。”
她又是掩唇一笑,落座道:“這兩天都在争立姐姐作九嫔之首的事,今天又提起來。禮部尚書慷慨陳詞了許多,陛下就還了他一句話,陛下說:‘吳大人,你家兩個妾室當年在坊門口破口大罵的事朕可不曾過問過’。”
“……”我扯了扯嘴角,“然後呢?”
“然後吳大人就不好意思再說了呀!這樣的家醜,在坊間傳一傳也就罷了,如今驀地被提到朝堂上來,讓滿朝文武都聽着,他哪還敢管陛下的家室?”芷容頓了一頓,繼續笑道,“這邊吳大人閉了口,那邊吏部的何大人又發話了……”
“你等等。”我笑而打斷她,想了一想,道,“陛下該不會是把何大人昔年為了一個商賈之女從錦都一路追到映陽的事當衆說了吧?”
“長姐聰明!”芷容道,“然後何大人也不敢說話了。”
如同禮部尚書那事一樣,這事兒在錦都坊間傳得也甚廣,我在宮外的時候也聽說了。雖是不似妾室當衆争吵那般丢人,甚至是作為一段佳話流傳開的,但在朝堂之上說起來……到底不是個好事。
芷容明眸含笑地續道:“陛下就用這法子讓一幹朝臣都閉了嘴,晉淵君說,前兩日争得不可開交的廣盛殿一瞬間安靜得如入無人之境,人人都怕再被陛下揭出什麽家醜來。過了好一會兒,吳大人才應說奉旨去辦,可陛下又說他改主意了,不封長姐作昭儀了。”
我一愣:“……改主意了?”
芷容點頭:“是,陛下說……”
外頭忽而響起一聲“聖旨到”,芷容忙閉了口,與我一起行到殿門口。卻見拿着聖旨進來的不是宦官,而是淩合郡王。
這便是極重要的旨意了。
“充容晏氏接旨。”淩合郡王的語氣沉沉穩穩的,芷容與我相視一望,退到一旁,我斂身跪了下去,垂首靜聽,“上谕,充容晏氏,毓生名閥,溫惠端良。譽重椒闱,德光蘭掖。特賜昭訓位,秩正二品,位列九嫔之前,賜居晳妍宮。欽此。”
我生生驚住。大燕宮妃品秩,已不知多少年沒有變動過。如今九嫔驀地變了十嫔……他若不先拿吳、何兩位大人的家事唬住衆臣,估計還真行不通。
“長姐……長姐!”芷容在旁輕喚着提醒了兩聲我才回過神來,俯身下拜:“謝陛下。”
淩合郡王将那卷明黃色的卷軸交給我,終是露了笑意,一揖道:“恭喜昭訓娘娘。”
芷容扶了我起來,笑問他說:“陛下怎麽想起讓夫君來宣旨?”
淩合郡王沉思着認真回道:“進宮進得不是時候。”
我想着幾日前宏晅對我說的那話,對他頗是感激,颌首對他道了聲:“多謝。”
這是一道必定會在六宮掀起軒然大波的旨意,繼靜媛夫人位降趙姬之後,後宮的格局再度大變了。旨意明言昭訓位列九嫔之前,這意味着就算此時再封個原是九嫔之首的昭儀,也要對我見禮;而且,晳妍宮……那是雲清皇後作夫人時的住處。偏偏我還叫晏然,不知宮裏是誰先牽的頭,一夜間傳言四起:“天清晏然無雲……雲清,晏昭訓這是注定要登鼎後位。”
這些傳言繞不過我的耳朵,便在見到宏晅時抱怨道:“陛下聽說那些個傳言沒有?臣妾又多了麻煩。”
他淡看我一眼道:“你別理會就是了,好好安你的胎。”
他來見我的時候愈發多了,我總覺得這樣太誤他的事,就常趕在他下朝前到成舒殿等着,然後在那裏待在一整天。頭兩日還好,第三天他看不下去了:“朕不去找你了還不行?你別天天這樣折騰,好好歇着。”
我抿着笑反問道:“在哪歇着不是歇着?臣妾晨省完直接來成舒殿比回晳妍宮還近些。”
當然,晚上我是必定會回晳妍宮的,他也知趣,不會強留我不說,就算一并回了晳妍宮,他也會去側殿睡着,生怕一個忍不住傷了我腹中的孩子。
某日晌午我阖目歇着,就聽到了雲溪和詩染在窗外的竊竊低語,詩染說:“娘娘有着身孕,陛下也不怎麽召幸嫔妃,一個月裏除了見琳儀夫人一次、順充華一次、再去看看宜貴姬,其他的日子就都獨寝了……你說陛下這突然犯的什麽毛病?”
“你不要命了?!”雲溪先斥了一句,遂将聲音壓得更低,對她說,“那天陛下來的時候我值夜,在外頭聽見幾句,陛下說……說要試着只對一個人好?”
便聽得詩染倒吸一口冷氣,錯愕不已地說:“這是……真要走雲清皇後的路子啊?”
聽說,雲清皇後獨寵十五年。哪怕她曾是神宗的嫔妃,但嫁與仁宗之後,誰也沒能動搖了她的後位。
我一聲輕咳,外面噤了聲。輕阖着眼,思量着目下荷莳宮那位該是怎樣的心思。
真是很有些日子沒見到她了。
翌日再在成舒殿伴駕,将近晌午的時候,有宦官進殿禀道:“陛下,長寧宮宣昭訓娘娘去。”
我自是不敢耽擱,起身就要去,他一握我的手:“朕陪你去。”又看了看阿眉,吩咐梨娘道,“你先帶帝姬用膳去吧。”
走到殿外,他執起我的手睇了一眼,笑說:“你是多怕母後?朕從裏往外走着就覺得你的手一點點涼了。”
“沒有……”我喃喃道,“就是這陣子都是臣妾主動去見太後,突然被太後召見有點……”
“有點心虛?”他輕笑問,我點頭:“是。”
“要麽是沒事想見見你,要麽是為你冊封昭訓的事。”他思量着笑嘆,“若是前者,誰也不必心虛;若是後者,心虛也該是朕心虛。”
遂分別上了步辇往長寧宮去。一路上,我看着前面步辇上他的背影,說不清自己的心緒。我不知道他這“只對一人好”能持續多久,畢竟他有他的三宮六院。但我就是不想推辭了,與其顧慮那麽多、活得那麽累,還不如抓住自己有的東西。
就如瑤妃曾經說的:人活一世,縱使日日步步為營,也偶爾會有那麽一件事不會去多想,只想賭一把。或輸或贏,都圖個心裏痛快。
步辇在長寧宮門口穩穩落下,我與他一并行過去,守在門口的宦官一揖:“陛下大安、昭訓娘娘大安。”遲疑一瞬又道,“請昭訓娘娘在外稍候片刻。”
我心中不禁冷笑,果然是要給個下馬威,怪不得要挑晌午。若不讓我在外曬上一曬,哪裏顯得出她的威儀呢?
遂垂眸靜靜一福:“諾。”
他睇了我一眼,未有多言,卻也沒進去,默不作聲地一塊兒等着。過了不多時,有宮娥出來施了萬福,面帶忐忑道:“陛下大安,太後請陛下進去。”說着微一頓,觑了一眼他的神色才又道,“也請昭訓娘娘一起進去……”
雲溪悄聲取了帕子出來要給我拭汗,我回看了一眼,輕道:“不必。”
方才那宮女的神色言辭,分明是帝太後已不悅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ricano菇涼的地雷和晨風如許菇涼的手榴彈!好開心好開心好開心!!!【←抽風in無視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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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雜技團的臺柱子少女,卻穿越成了随軍營妓。
好巧不巧,穿越第一天就被大将軍包養。
大将軍表示:愛上一匹野馬,我家裏也有草原。
董小姐,你嫁我可好?
210
“母後安。”
“太後大安。”
他躬身一揖,我屈膝一福,分別見了禮,帝太後睨了他一眼,淡道:“大中午的,倒勞得皇帝也跑一趟,坐吧。”
一并落座後,太後沉吟了片刻,又道:“如今皇帝是把昭訓護得愈發好了,哀家叫她來,讓她在外頭等一會兒,皇帝就一起不進來,這是有心不給哀家臺階下。”
我微有一栗,剛欲解釋,他卻先開了口。
“母後,聽您剛才那話的意思,您也知道現在外頭熱得很。既然傳了她來,即便一時不想見,讓她先去側殿候着也就是了,幹什麽非讓她在外頭曬着?”他微微一沉,續道,“兒臣方才在外面沒同宮人說這話,已是顧及母後的面子了。”
帝太後神色間有凜然之意劃過,須臾方道:“你這是看不得她受半點委屈了。”
“是。”他一點頭,反問說,“她又沒犯什麽錯,母後何必委屈她?”
帝太後重重地緩出一口氣,顯得有些疲乏:“也罷,到底是你的嫔妃,你愛怎樣都是你的事。”言畢卻是看向了我,幽幽淡笑道,“但是昭訓,你從前是懂事的。如今的議論你不會不知道。皇帝要為你加這個位子許不是你的錯,但你自己說說,他有多久不去看旁的宮嫔了?哀家看了起居注,先前皇帝一個月裏二十日在簌淵宮哀家都可以不管,怎麽,如今搬去了晳妍宮,昭訓争寵争得變本加厲了?”
“太後。”我離座下拜,緩緩言道,“臣妾不敢專寵,但……”
“還不敢專寵?”她厲然冷笑,“你們真是個頂個的有本事,大長公主可以不管淩合郡王為了你妹妹不納妃妾,但哀家卻不能不管你獨寵。你莫要忘了,你服侍的人是皇帝!”
“太後……”我出言欲辯,宏晅的聲音卻穩穩地傳來:“晏然,你先起來。”
我擡頭看向太後,見她神色淡淡地壓抑着怒意,又一叩首,道了句“太後恕罪”才敢起身。不敢再坐,便在一旁垂首站着,靜默不語。
“母後。”他站起身走到榻邊坐下,面容謹肅地道,“兒臣以為兒臣召幸誰都不需要解釋,但母後今日既然怪到了她頭上,兒臣就同母後說說。是兒臣想專寵她一人,不許她把兒臣往別處勸,母後覺得她敢抗旨麽?”
太後愠道:“你從來都是有分寸的。”
“兒臣這樣便是沒有分寸麽?”他輕一笑,“一則兒臣沒虧待各位大人的女兒,琳儀夫人、順充華甚至是被認為不祥的趙姬兒臣都禮遇有加;二則兒臣已有四個皇子,算不得多,但要挑一個承繼大統的也不是難事。”他說着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我的小腹,蘊起一絲并不明顯的笑意,又向帝太後道,“如今兒臣想寵自己喜歡的人,便是沒有分寸麽?”
帝太後默然不語。良久沉嘆道:“哀家是怕你被指成昏君。”
“昏君明君,看的是前朝、是民心,不是兒臣在後宮寵誰。兒臣允許各位大人說說後宮的事是因為敬重他們,但近兩年,他們未必管得太多。”
帝太後眉頭微挑,又道:“是。但是所謂齊家、治國、平天下,你後宮獨寵,有心之人難免議論你治國的本事。”
他聽言輕笑出聲:“母後,何為齊家?即是家和。如何家和?兒臣這些年來雨露均沾,六宮就真的和睦過麽?倒不如真心待一個人好,她滿意、兒臣開心,六宮也争無可争。方是家齊、國治、天下平。”
“你……”帝太後語滞,有些氣急地道,“你何時有的這樣的心思?簡直美色誤國。”
“母後何出此言?”他有些哭笑不得,“她是讓朕給她建酒池肉林了還是讓朕烽火戲諸侯了?”
“雖不至于那樣,但你卻為她增設了昭訓之位。便是沒有增設,無緣無故把嫔妃擡到九嫔之首也是不合宜的。”帝太後始終神色不悅,未有半分緩和。我心中矛盾許久,終是深深一福,垂首道:“太後容禀,臣妾晉位,并非無緣無故。”
帝太後不解地看過來:“怎麽回事?”
“臣妾……”我帶着幾分猶豫和羞赧道,“臣妾若說了,太後可否不說出去?連聆姐姐也暫且瞞着。”
她神色一沉:“你說。”
我擡眼看向宏晅,他平靜笑道:“她有孕了,母後的下一位孫兒。為了皇裔平安,母親就循她的意、暫且瞞着吧。”
無論如何,我還是從帝太後面上尋到了一抹喜色。她年事已高、如今又有病在身,能多個孫兒孫女總是高興的。
良久,她重重一喟:“罷了,就循你們的意思,先不說吧。”
從長寧宮退出來,林晉上前禀說方才阿眉吵着要回去,梨娘便帶她回晳妍宮了。我銜笑朝宏晅一福身:“臣妾先回去看看阿眉,不然她又要不高興了。”
宏晅一啞笑:“你去吧,晚些朕去看你。”
是以步上步辇,各回各處。路上,雲溪悄聲問道:“娘娘怎的就跟帝太後說了……她若是不瞞着趙姬……”
“本宮知道她不會瞞着趙姬。”我清冷一笑,“若知道我有孕了,趙姬就更要急着複位、急着動手了。”
我實在不想再這樣同她幹耗下去了,道高還是魔高,總要過一過招才是。
回晳妍宮的時候,見阿眉正吃着草莓,梨娘笑說是秋寶林送的。我眉頭一蹙,她又忙說宮人都仔細檢查過了,确定沒事。
保險起見,我還是将草莓拿了過來,告訴宮人去換別的來。
往長寧宮這一番折騰,我也頗感疲倦,便在榻上歇下,想着多睡一睡再去成舒殿。朦胧間聽到阿眉在叫我,一聲“母妃”聽清楚後我猛然坐起身,驚問她道:“阿眉?你嗓子怎麽了?怎麽這樣的啞?”
阿眉站在榻邊,咬着嘴唇淚汪汪道:“嗓子不舒服……”
難不成那草莓……
我按捺着心裏的驚懼,顫抖着喝道:“梨娘,快去禀陛下去。林晉,速去請太醫來!”
宏晅來的時候,兩位太醫正一籌莫展着。均說并無大礙,卻又一時查不出原因。阿眉因嗓子不舒服,不停地輕咳着,說出來的每一個都發着啞。他蹲在她面前,溫聲問她:“阿眉,告訴父皇,吃什麽?”
阿眉紅着眼睛道:“草莓……”
梨娘也在旁說:“帝姬回來後除了草莓什麽也沒吃。起先吃的是秋寶林送的,後來娘娘回來就換成了自己宮中的。”
“秋寶林?”宏晅神色一厲,一時卻未說什麽,只囑咐太醫仔細醫治。
因着一時查不出病因來,太醫也不敢亂用藥,只開了些調養的藥先服着,又囑咐近些日子飲食以清淡為主,忌油膩。
好在是虛驚一場,我卻仍不免擔憂,小心翼翼地觀察了阿眉一下午,确定她除了嗓子有些發啞以外并無它礙才放了心。
申時末刻,林晉進殿向我禀道:“娘娘,陛下剛下旨廢了秋氏。”
“什麽?!”我一驚,弄得林晉微愣:“是……臣方才遇到禦前的人,陛下下旨降秋氏打入冷宮了。”
我略一思量,即道:“本宮去見陛下。”
盡管那草莓是她送的、阿眉也确實只吃了草莓,我卻覺得不會是她。何況連太醫也沒有定論,怎好就這麽廢了她。
這才是真毀了她的一輩子。
趕往成舒殿的路上,恰好碰上要去荷莳宮傳旨的鄭褚,我端端向他一福:“大人莫急着宣旨,可否待本宮先見了陛下再說?”
鄭褚遲疑了一瞬,躬身應道:“諾……”
看我來得匆匆,又不像為阿眉緊張的神色,宏晅覺得奇怪,笑将茶遞給我,問道:“什麽事這麽急?慢慢說。”
“陛下……”我抿了口茶,緩了口氣道,“阿眉的事,太醫都沒有定論,陛下怎麽就廢了秋氏……”
“她從前已害過你一次。”他奇怪地看着我,不解道,“你覺得不是她?”
我颌首:“是,臣妾覺得不是她。”
他又問:“為何?”
“因為先前那事大概也不是她……”我咬了咬唇,道,“陛下別問臣妾為什麽這麽覺得,總之此事大約和她無關,就算真是她所為……也要先查清了才好。”
他垂眸默了一瞬,向鄭褚道:“傳旨,先禁秋寶林的足,讓宮正司去查。”
鄭褚一揖,前去宣旨。他手指随意地在我額上一刮,又看了看指上擦下來的汗珠,笑道:“這麽點事,幹什麽親自來一趟,讓宮人禀一聲就是了。”
我銜笑一喟:“臣妾這不是怕宮人不知道着急,慢悠悠地禀完,旨意早下去了,什麽都晚了。”
他聽言嗤笑:“你還是小心着你的身子為上,這麽熱的天,有着身孕還不老實,若是有個閃失……”
我眼睛一翻:“陛下就廢了臣妾?”
“……”他不禁瞪了我一眼,愠笑道,“聽不懂好賴話?朕不是怕這孩子沒了,是怕你跟上次小産似的,到鬼門關前走一遭。”
我心裏一酸:“若是還那般……就還勞陛下把臣妾叫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應朱鸾妹紙的號召……大家來賭晏然這胎懷的是個男球還是個女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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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
宮正司也查不出個所以然,墨蘭便沒有直接去回禀,先來詢問我的意思。
我想了一想,道:“本宮先去見見她。”
已有幾個月不曾踏足過荷莳宮,遠遠地瞟了正殿一眼,就往秋寶林所住的燕寧苑去了。還未踏進院子,就聽到泠泠曲聲悠悠揚揚傳來,駐足一瞧,原是她正在院子裏彈琵琶。十指娴熟地撥弄着弦,快到讓人眼花缭亂。
我不作聲地走進去,站在月門邊靜靜看着未作打擾,是以她直到一曲終了方才意識到我在,隐有些慌地擱下琵琶上前深深一福:“昭訓娘娘安。”
“免了。”我微一笑,踱步走到石案邊,手指輕撥琴弦,發出一響,“寶林小主彈得一手好琵琶。”
“不敢。”她轉過身來,垂首道,“閑來無事,解解悶罷了。”頓了一頓又上前說,“娘娘裏邊請。”
遂與她一起進了正廳。廳裏很幹淨,卻很有些空蕩蕩的,用來擱裝飾之物的架子幾乎全空着,她讪讪一笑:“娘娘恕罪,臣妾這裏實在……”
她實在失寵太久了,只怕是從前得的賞賜全要拿去打點宮人才能勉強過下去。我淺一笑,徑自在主位上落座了,端詳了她半晌,悠悠而道:“寶林小主應該知道本宮為什麽會來。”
“是……”她颌首,輕輕道,“多謝娘娘在陛下面前為臣妾說情。”
“本宮不是來聽你的謝的。”我仍笑睇着她,她有一聲輕嘆,道:“臣妾豈敢加害帝姬……娘娘也看見了,臣妾這裏這個樣子,哪兒還有本事去買通娘娘身邊的宮人做那樣的事?臣妾一個連寵都沒心思争的人,又為什麽要和娘娘過不去?”
我點了點頭:“本宮也是這麽覺得,所以在陛下那裏為你說情。”輕輕一哂,“行了,不過來問小主兩句,小主這麽說本宮就這麽信,也會讓陛下信。”
“謝娘娘。”她深深一欠身,我剛要起身,她道,“娘娘……臣妾斷不會害您,娘娘願不願聽臣妾說些事?”
我一定睛:“你說。”
“六宮都奇怪臣妾為什麽突然失寵、怎麽有那麽大的膽子怒離成舒殿。”她啞一笑,“因為臣妾自己是個人,臣妾不想當娘娘的影子。”
“本宮的影子?”我不明道,“你何出此言?”
她看向我,神色平靜:“娘娘知道臣妾為什麽會進宮麽?”
我道:“是睿堇長公主把你送給陛下的。”
她點點頭:“是。但那天長公主挑了六個舞姬,陛下只帶了我回來。他決定帶我回來的時候,我們都還沒獻舞呢。”
然後,她問我:“娘娘是不是學過相和大曲?”
我一怔:“是,但未學成。”
“臣妾就是公主府裏專跳相和大曲的舞姬。”她幽幽笑着,凝神道,“那天,該是陛下和長公主随意在府裏走走吧,到了我們練舞的院子裏,當時只有臣妾在。臣妾腳下數着鼓點,沒有注意,回身看到那一抹玄色的時候,臣妾整個人都慌了。一腳踩空從鼓上跌了下來,陛下扶了一把。”她帶着回憶地一聲輕笑,又說,“臣妾吓壞了,陛下卻好像愣住了似的,扶着臣妾胳膊的手半天才松開。他問我摔着沒有,那種關切,好像還有點緊張,但全是體貼。那天臣妾就動了心,聽說陛下要帶臣妾回宮的時候,高興極了。”
她環視四周,續道:“然後他封臣妾作了才人,給這裏改名燕寧苑,那陣子臣妾風光極了,沒人比得了。臣妾覺得,哪有什麽‘伴君如伴虎’,眼前的帝王是可以視作夫君的人。”她頓了一頓,笑容中陡然添了幾許凄意,搖着頭說,“直到當初還是靜妃的趙姬告訴臣妾,他待臣妾的這些好都不是給臣妾的。燕寧苑,臣妾一直以為不過是犬大燕安寧’的意思圖個吉利,可靜妃娘娘告訴臣妾……那是‘晏然安寧’。”
我只覺一顆心緩緩向下沉着,沉出了一種說不清的感覺,一陣陣地發着悶。
“起初臣妾還不信,覺得他是皇帝,若是想留下娘娘留了便是,何必要臣妾呢?可有一天,臣妾去成舒殿侍駕,陛下當時不在,臣妾看到他案上厚厚的一沓紙,每一張都寫得滿滿的,卻反反複複只有四個字。”她淺淺一笑,覆下羽睫道,“晏然安寧。”
複又擡眸,再度看向我,笑意未變:“臣妾跟禦前宮人打聽了才知道,那天是娘娘的生辰。”
我已經愕得說不出話來。兒時的事驀地竄到眼前,那是十二歲的時候,我一門心思要學相和大曲。他準了,讓府裏的舞姬教我。可那舞真的好難,鞋子磨得腳痛不說,單要在鼓上站穩了就已不是個易事。站都站不穩,遑論起舞。
我記得我那個時候是多麽心急,總想學出點名堂來,每日在院子裏練着,越練越靜不下心。似乎那次是轉圈的時候,不知不覺移了位,一腳踩空,卻不知他是什麽時候進來的,下意識地就把我扶住了。
我當時好像就是滿心都覺得丢人吧,死死低着頭一福:“多謝殿下。”
他放下手淡瞟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