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78)
岔子臣會指點醫女。”
他說着扶我躺好,有宮女進了殿來,向他福道:“大人,帝太後和琳儀夫人來了。”
我心念一動,驀地反握住了他的手腕,低低道:“大人。”
他神色微凜,随即會意,等着我的話,我輕言道:“有勞大人告訴太後和六宮嫔妃本宮母子平安,只私下告訴宜貴姬……本宮難産,大抵只能留下一個。”
“娘娘……”他微有驚意,許是不知我為何反而會向自己的妹妹隐瞞實情。
我要知道,她究竟是誰的人。
只短短片刻之後,有并不曾見過的宦官進來躬身肅然道:“帝太後說了,務必保皇裔平安。”
我的心倏然冷了下去。
我回看向那宦官,艱難地喘着氣冷涔涔道:“有勞大人即刻去禀陛下,若本宮撐不過這一關,帝姬和這個孩子……都交予順充華……”
一陣前所未有的劇痛,幾乎痛得我窒了息。依稀想起幾年前,兄長在旁邊護着我,朵颀在外急得亂喊……當時我就在想,如若是在宮中生孩子,那個身為夫君的人必是不在的,在外候着的六宮嫔妃更不會在意我的死活——若說在意,也是更希望我死了吧。
自寝殿門口突然傳來一疊聲的驚呼,帶着無盡的錯愕,讓我的神思清醒了幾分。側耳聽着,是有宦官說:“陛下,産房血氣重……”
然後就又聽不清了,直到一只手握在了我的手上,帶着溫熱的暖意:“晏然……”
我驀地掙了眼。
再怎麽樣的驚愕也敵不過現在無窮無盡的劇痛,我知道自己喊得撕心裂肺卻控制不住,似乎早已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又似乎還有很多力氣。
“陛下!”我借着喊叫的力氣喚出了聲,“陛下照顧好阿眉……”
“別胡說!”他握着我的手一緊,口氣厲然,轉而向候在兩道簾子之外的幾位太醫喝道,“如是難産,你們把昭訓給朕保住!”
殿裏頓時一陣安靜,連我也驚得再喊不出聲,呼吸不平地掙紮着:“陛下……皇裔……”
他鐵青着臉,無比堅定地凝視着我,半晌才啓唇吐出五個字:“朕要你活着。”
我在一陣陣劇痛中很快就再度失去清醒。只覺得我必要這個孩子活着,我寧可自己死也要他活着……如是迫不得已之下活得只能是我,那我就不能讓這迫不得已發生……
我要和孩子一起活着……
委實比生阿眉時要痛得多了,痛得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下掐着,掐到一半倏爾意識到手裏握着的是什麽,又陡然放開。他反握着我的手一滞,見我松勁口氣驀地慌了:“晏然……晏然你撐住……”
“我沒事……”我掙開他抓在了被子上,聽到産婆在旁勸道:“陛下放心……娘娘還好,就是孩子大了些,故而生得艱難。”
我覺得已經過了很久了,這場劇痛卻還沒有結束的跡象,終聽産婆在旁邊道:“娘娘挺住……孩子的頭已經出來了……”
“陛下……”我死咬着嘴唇,幾乎就要哭出來,“好痛……”
他手足無措。
“陛下。”宦官的聲音傳來,沉沉道,“帝太後和靜妃娘娘到。”
靜妃……
我在疼痛中大睜了雙眼望過去,見靜妃正攙扶着帝太後進來。帝太後看一看我,沉緩道:“皇帝,昭訓難産,還是皇裔為重。”
他沒有回頭,握過我的手,絲毫不理我因為疼痛而不受控制、緊緊往下掐着的指甲,下颌輕蹭着我的手,似有一聲輕笑,聲音四平八穩:“母後,晏然必須活着。兒臣的嫔妃和孩子,兒臣說了算。”
“陛下。”靜妃垂眸冷漠道,“虎毒不食子,您的決定無異于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晏然要生了→_→
不對……已經生着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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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更還是晚上十點左右的樣子~~~
230
我被陣陣刻骨劇痛折磨得無力去看他的神色,只覺他仿佛要起身,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拉他,即被他反手一握。繼而聽到他沉沉的語聲:“母後,皇裔為重這話兒臣聽了很多年,唯這次不行。”
“她到底只是個嫔妃!”帝太後沉沉一嘆,語氣有些發急,“馬上又是采擇家人子的時候,還會有新宮嫔入宮的。”
“但都不是她。”他決然道。頓了一頓,又說,“她原可以出宮嫁人的,是兒臣強要了她,怎能為一個孩子要了她的命。”他短暫一瞬的沉默,繼道,“兒臣會在這兒陪她,直到孩子生下來。母後若定要太醫用藥催生、不顧她的死活的話……”他有一聲輕笑,“待她下了葬,兒臣就禪位,給她守陵去。”
“你……”帝太後語中一滞,不可置信地道,“你是大燕的皇帝,你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
“兒臣已有四個皇子,這皇位可以有別人來坐。”他的回答四平八穩,“但晏然的命,拿什麽也換不來。”說罷沉沉一緩氣,“恭送母後。”
我幾乎後悔散出去難産的消息,竟就讓他這樣和帝太後起了争執,當着那麽多宮人的面。
他的手再沒松開,劇痛在我身上循環往複,撕扯我的神思,只手掌心裏的那一捧溫度始終分明,帶着無比堅定的情緒陪着我。
我要活下來。
如上次一樣,直痛得犯了迷糊,意識全然不清了,終于聽到一聲尖銳的啼哭。
全身瞬間脫了力。
“晏然……”他的手撫上我的額頭,撩開我被汗水粘在額上的頭發,溫聲笑說了一句,“好樣的。”
我疲憊得睜不開眼,好不容易睜開了,又重重地垂了下來,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再也不生孩子了……”
“什麽?”他湊過來,能感覺到他的氣息離我很近,“沒聽清……”
“再也不生孩子了……”我說,“好痛,現在好累。”
耳邊傳來他的一聲笑,繼而聽到宮女說:“恭喜陛下,是個小皇子。”
生完阿眉的時候,我尚有力氣看一看她,現在卻是累得委實半分餘力也沒有,聽他吩咐說把孩子交給乳母也沒勁開口,只聽他又對我說:“你好好睡一覺吧……”
“嗯……”我其實早已是在半夢半醒間徘徊了。
說不清睡了多久,好像一下子醒了過來,瞬間就無比清醒。我睜開眼,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側倚在榻邊,手支着額頭,也阖目歇着。但這樣的姿勢,他決計沒睡着。我一動不動地望着他,心裏不知在想些什麽,好像就是想這麽看下去。
翻了個身,他就睜了眼,看着我一笑:“怎麽大半夜就醒了?”
“……睡夠了。”我道,說着問他,“孩子呢?”
“乳母哄着睡了。”他伸手在我臉頰上一撩,“你明日再看吧,今晚就好好歇着。”
我點點頭,向他蹭了過去,縮在他懷裏不言不語。過了好一會兒,他低頭看了看我:“怎麽了?”
我思忖片刻,喃喃道:“帝太後定然生氣了……”
他的手在我背上輕一拍,啞笑道:“疼成那樣,朕還以為你定然記不住這事。”他微一頓,笑意斂去,說,“你別想這事了,朕會去和母後解釋清楚,你好好坐你的月子。”
“坐月子……”我心裏一陣痛苦,“要更胖了。”
他淡睨着我問:“你生阿眉的時候沒坐月子?”
“坐了……”我呢喃道,“不過那會兒本就沒有這麽胖。”
“嘁。”他一聲輕笑,“非要那麽瘦幹什麽?又沒旁人看你,不就朕看看?”
“……”我一陣無奈,俄而道,“才不是,臣妾自己看着都別扭。”
這是他頭一回因為一個嫔妃生子而免朝,留在晳妍宮陪了我一整天,孩子起名叫元洵。
鄭褚拿着他揮筆寫下的名字去曉谕六宮,他坐回我榻邊長舒了一口氣:“這回可以開始着手封後了。”
“陛下……”我剛開口即被他一擋,笑道,“朕知道,慢慢來,不給你惹麻煩。”
是以那日,他循例晉了我一級。從一品妃,封號為敏。
“這封號臣妾喜歡。”我微微一笑,“敏妃,嗯,挺好聽的。陛下若真封了臣妾為後,也把這字留着吧。”
“……”他沉吟一陣,淡淡道,“皇後哪有封號?那都是……谥號。”
“……”我坐起身淡然回看,“那就提前知會禮部一聲,這谥號給臣妾留着。”
他嚴肅點頭:“沒人跟你搶。”
我滿意地躺了回去。
從一品敏妃,我自此位列四妃、與靜妃并駕齊驅了。
出了月子後,他與我一起帶着元洵去見了帝太後。帝太後神色平靜地道了一聲“免禮”。他扶着我起身,帝太後凝視了我須臾,輕一嘆道:“敏妃身子無恙就好。”
“謝太後。”我屈膝一福,淡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靜妃,默然不語。
“從前朝臣們時常不忿你專寵敏妃。”太後緩緩道,“如今她也有了皇子,你如是想立她為後,也不必再耽擱了。”
我不自覺地去打量靜妃的神色,靜妃只低垂着眼眸不吭聲。宏晅笑觑了我一眼,向帝太後揖道:“兒臣心中有數。”
“新家人子也都該在來錦都的路上了。”帝太後看向我,“這次便由敏妃做主吧。來日做了皇後,這些也都得你操勞着。”
我剛福身道了句“諾”,卻聽他道:“兒臣覺得……就不必讓敏妃操勞了,也不必讓家人子們一路颠簸進宮。讓尚儀局的女官去選幾個出挑的,帶進宮給各位太妃看看。若有滿意的,賜下去給各位親王、郡王為妾;剩下的,讓她們各自回家便是。”
他說得很是輕描淡寫,說得我我們都是一愕。帝太後滞了須臾,才道:“皇帝的意思是……連新宮嫔也不選了?”
“是。”他颌首道,“選進來也是擱着,還不如就讓她們各自許嫁去。”
“你仍要獨寵她一個?”帝太後瞟了我一眼,又審視着他。
他籲了口氣,負手道:“若不然呢?難不成母後覺得兒臣獨寵她只是為了讓她生個皇子?”他銜笑坦然說,“已有五個皇子,日後要挑一個作儲君不是難事。至于兒臣的後宮……有她就足矣了,不必再封新宮嫔。”
帝太後沉然不言。對于他因我而起的種種“無理”要求,帝太後終是妥協地愈發多了。
從長寧宮退出來,他與我走在宮道上,感受着一道道初春的清風。他牽着我的手,走得不急不緩,明明已走了很久卻沒有半分累意。
經過湖泊時,我凝神片刻,不由自主地笑嘆道:“真想一輩子就這麽走下去。”
他倏然轉過頭,凝睇我半晌,終于笑了出來:“那就這麽走下去。”
我笑了一笑:“其實……陛下不必違了一直以來的規矩,宮嫔選就選吧,臣妾不是那麽小心眼的人。莫說陛下是九五之尊,就是王公貴族,哪有不納妾的?”
“九五之尊。”他一聲輕笑,随手去拽下湖邊垂柳的葉子,然後有些孩子氣地一下下在手中撕碎,閑閑道,“你知道麽?你生産那天……朕起初只覺得,只要你能活着就好,朕可以不在乎那個孩子。很多女人生完孩子都會落下病,朕想着你若留了什麽病也無妨,宮裏總能照顧好你一輩子。”他掃了我一眼,又擡手揪了片葉子,繼續剛才的動作。
“後來聽你叫得越來越痛苦,朕心裏也跟着疼。才猛地明白,朕不僅是要你活着,還要你活得舒服。”他一壁說着一壁抻了第三片葉子下來,“若說生子時的痛苦是必須經歷的、朕無法替你避開,就替你避開其他的事情……新宮嫔入宮,你再大度心裏也還是不舒服,何必委屈自己?”他向我晃了晃手裏扯下來的第四片葉子,倒是還未撕碎,“就跟這被蟲蛀過的葉子似的,日後揪下來倒是個辦法,但若能根本不讓它長,不是免去了很多不痛快?”
我伸手從他手裏把那片柳葉拿過來,仔細一看,上面還真有個蟲眼,弄得周圍一圈都泛了黃,不覺笑道:“這都能看見?陛下好眼力。”
“……”他有些不快,“跟你說正事呢。”
“知道了……”這回換我撕那片葉子,撕裂間,些許汁液留在手上,有些澀澀的,我低低道,“以後不提了還不行……”
誰知他竟伸手在我額上撫了一撫,哄小孩似的眯眼笑道:“乖。”
“……”我一瞪他,低頭把握在手裏的碎葉子扔在地上,沒好氣道,“臣妾要去看看芷寒,陛下您回成舒殿吧。”
他不甘心地摟住我:“陪你同去吧……”
“不要。”我白他一眼,絲毫不留情面地淡泊道,“姐妹間有體己的話要說,陛下您在就說不出了……要不臣妾找個女史在旁邊記錄着,聊完了給你呈上去?”
耳聞身後的宮人們一聲憋不住的笑,他回眸眼帶威脅地淡瞥了一眼讓衆人都噤了聲。他幹咳了一聲又看向我道:“去吧,晚上來成舒殿用膳。女史……就不必了。”
我滿意地點了頭,側過身朝他端然一福:“謝陛下,臣妾告退。”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妍子的手榴彈!!!
晏然平安生娃了~~
晏然順利晉妃位了~~
大家是打算誇誇我呢、誇誇我呢、還是好生誇誇我呢?
231
芷寒。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覺察出了什麽,這一個月來她都不曾來看過我——誠然,芷容與怡然也沒來過,卻是因為芷容安着胎、怡然則譴人來帶了話,說怕擾我休息,待我出了月子再來。
立于霁顏宮門口,我許久都沒有勇氣踏進這道宮門。直到有宮娥進宮,朝我一福見了禮,又猶豫着問我:“敏妃娘娘,您……不進來麽?”
我啞聲一笑,跨過門檻。
芷寒所住的汋合殿我回宮後來過數次,唯獨這次,我走得格外的慢,下意識地想要晚一刻到那裏。
是以當汋合殿呈現在我眼前時,我禁不住地足下一頓。
該見的,還是要見的。我吩咐宮人都在外面候着,自己提步進去。芷寒就在正殿裏坐着,坐得端端正正,就好像在等我。
我四下看了一看,問她:“元沂呢?”
“我知道長姐今日要來。”她颌首一笑,“所以讓元沂找皇長子去了。長姐請坐。”
我在她對面坐了下來,隔着漆案,我細細端詳着這張與我有幾分像的面容。她也同樣看着我,過了須臾,她輕聲一笑:“還未恭賀長姐喜得皇子、晉封妃位。”她說着垂下了眼簾,徐徐道,“後位也不遠了吧?”
我信手拎了她擱在案上的茶壺,往兩只杯中斟了茶,推了一杯給她,待她抿了一口後亦喝了一口,淡笑道:“是,陛下會替本宮鋪好這條路的。”
“那就先恭喜長姐了。”她笑意迷離,我淡睇她一眼:“急什麽,我冊封的時候你再賀不遲。”
“長姐應該不想在晨省時見到我把?”她唇畔劃過一縷恰到好處的笑意,“我知道,靜妃曾說……這後宮到底不是長姐說了算的;如今終是長姐說了算的了……”她又一笑,“長姐會好好待元沂,不管我做過什麽,對不對?”
“這個自然。”我笑意淺淡地凝視着她,一字字道,“那本就是我的兒子。”
她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你為什麽要害我?”我直言問她道,“你說過你不想争聖寵,而我……也從來沒想過把元沂從你身邊帶走。”
“長姐……”她幽幽一嘆,回看着我說,“當初……是你對我說,你離開後我必須要争寵,為了元沂。我聽了你的話,去争了,陛下卻不肯要我。”她說着笑聲凄然,“他若當真待我不好也就罷了,偏生還對我關懷備至……我知道他是為了長姐、為了元沂。但在我知道我無論如何争不到的時候,我的心已經回不來了……長姐知道一顆心慢慢不由己的感受麽?我一次次地告訴自己,他只是我的姐夫、我進宮是為了陪長姐,可是我越來越忍不住……我忍不住地去想,如若他念着長姐的那些話可以有一句是對我說的……”
她說着阖上眼睛,兩行清淚從她面頰上滑落下來,劃過她的笑容,“後來我覺得……就這樣也好,哪怕他的那些話、他的關心都不是為我,而是為了我的姐姐……但在後宮裏,還是只有我能見到那樣的他——不是帝王,是一個因為無力護住心愛之人而悔恨不已的丈夫。”她睜開雙眼,長長的羽睫上猶挂着淚珠,她逼出一聲厲笑,“可長姐你回來了……我從此連見他一面都難。因為長姐回來後他再不需要跟我回憶長姐從前的事,偶爾一見說的話也少了……”
我靜靜聽完,語中猶是克制不住的狠意:“就為這個……你就想要我的命?”
“不!我從來不想長姐死!”她含着淚狠狠咬住下唇道,“陛下愛的本就是長姐,我知道就算長姐死了我也得不到他的寵愛!”
“那你為什麽告訴靜妃我難産!”我冷笑質問,“你明明知道靜妃會想着法子慫恿帝太後取我性命……皇裔為重就是最簡單的法子!”
“我只是怕長姐生下皇子……”她面色慘白地無力道,“元沂……他是我最後的依靠了。可陛下待他比待其他皇子好,不過是因為長姐曾帶過他……如若長姐有了自己的皇子,元沂他……”
我哭笑不得地凝睇着她,少頃一聲啞笑:“你怎麽會這樣想?”我反複思量着她的話,無奈地搖頭,“再者,就算沒了元洵……日後皇子間的一争,你以為靜妃會放過你麽?”
她一愣。
“你以為你一直以來的依靠是元沂。”我輕笑着看着她,“元沂才多大……我若死于難産,陛下遲早會召幸其他宮嫔、還會有其他孩子,你憑着這個孩子能幹什麽?”我又搖了搖頭,淡看向她,“你的依靠從來就不是一個皇子,是我。六宮嫔妃都有寵辱興衰——就算你當時争得了聖寵也一樣。目下只有我與陛下有旁人比不得的情分,所以只有我能獨寵、長寵……其實你方才也說了陛下為何待元沂那樣好……”我低眉一笑,“可你居然還覺得你的依靠是元沂。”
她怔怔望了我許久,我神色不改地冷冷道:“你別怪長姐拿難産的事試探你,若論做戲,你還排不上號。”我垂眸看向那茶盞,夾在兩指間緩緩轉着,悠悠道,“你就慶幸元洵沒死吧,他若死了,我定然會把元沂奪回來。”
她苦聲一笑,問我:“長姐何時開始疑的我?”
我笑而舒了口氣,道:“坦白說,從你進宮起我就疑過你,後來覺得你确實無心去争才打消了疑慮——聽你方才所言,倒也确是冤枉了你。至于近來……是你要我把紅藥發落去舊宮那次。還是陛下提了個醒,讓我驚覺如若當時紅藥有個三長兩短,頭一個逃不過嫌疑的就是我。”
她緩然點頭,微屏了息,笑說:“我輸了。長姐想如何,悉聽尊便。”
“我能如何?”我輕然一笑,“兩個孩子要我照顧着,許多事我都無暇顧及,就連登後位我都不曾操心過,全憑陛下做主。至于你麽……”我思忖了一瞬續道,“如是真想明白了、日後又不介意來給我晨省昏定,你就好好作你的貴姬、好好照顧着元沂;若不然,自己找三尺白绫了斷了好了,我不想日後跟自己的親妹妹去争——何況你也清楚你争不過我。”
她眉目間一閃而過的錯愕,不相信地睇了睇我:“長姐能不怪我?”
“本是想除你的。”淡笑道,“但你既然是為了元沂,也算個理由。若從此想明白了不再做糊塗事便是,也省得我日後奈何橋上不能跟父親交代。”
“那……”她僵了一僵,欠身道,“多謝長姐……”
“別再犯傻。”我苦聲一嘆,蹙眉勸道,“元沂這孩子孝順、你雖未承寵卻也是正經冊封的貴姬,無論他日後是帝是王,你至少也是個太妃。何必今日做傻事自家姐妹鬥起來,毀了自己的前程不說,還讓旁人看笑話。”
“是……”她垂首喃喃道,“是我思慮不周。”
我思量須臾,語聲微顫地又說:“你若當真愛慕陛下,我可以……”
“不!”她斷然喝住,望着我誠懇道,“長姐不要為我求那些。之前本就是我動了不改動的心思,陛下心裏本就沒有我,長姐何必為我強求?即便求得了也沒什麽意思,還讓陛下和長姐平白添了隔閡。”
我默然以對。她沉聲一嘆,苦笑說:“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吧。我知道自己出不了宮——我也不想走。長姐和陛下好好作夫妻就是,我安安心心地把元沂帶大。”她擡了擡眼眸,蘊起溫柔的笑意,又說,“長姐別總跟陛下鬧脾氣,陛下到底是一國之君……能這樣待長姐已很不易,長姐大概也知道宮裏有多少人羨慕着。長姐和陛下好好相處……我遠遠看着也高興。”
她是心裏真的有宏晅。但就如她說的,我不能去為她求什麽,那也是我的夫君……是肯為我空置六宮、一心一意待我好的人。我去求他寵誰都是傷他,我不能這樣做。
“芷寒……”我終于向她伸出了手,她猶豫了一瞬,含淚笑着将手放在我手中。我緊握着她的手,笑意有些許複雜,“這一世,你我都有自己改變不得的處境、無法重做的選擇。你要知道,我已經受過太多次反目,我不希望有一天要和你争個你死我活。”
“我知道……”她垂首喃喃道,“我不會再錯一次了……我也怕……奈何橋上不能跟父親交代……”
我一聲低笑。思索片刻,又道:“還有一事……”
她微怔:“長姐請說。”
“把你布置在月薇宮的人撤出來。”我肅然道,“稚子無辜,元汲也還是個孩子,你不能把他卷入宮中鬥争。元汲已跟琳儀夫人說了在月薇宮聽到了宮人的話……琳儀夫人頭一個想到的是靜妃,但她一直防着靜妃,靜妃難有機會在她宮中安插眼線。”我輕一哂,“她盛怒之下許未多想,我亦是回了晳妍宮後才覺得不會是靜妃——她早晚會想到的,別讓她查到你身上。”
“月薇宮?眼線?”芷寒錯愕不已地望着我,茫然搖頭道,“長姐誤會了……我沒做過那樣的事……”
我的神情陡然滞住。
232
芷寒的神色不似說謊,盡管她曾害過我、我現在亦非完全信她,卻覺在此事上她未說謊。而若她未說謊……便意味着這宮中還有一個意欲一争的人,也許只是皇長子,也許也會針對我。
我回到晳妍宮久久思索,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已近傍晚,雲溪進來福身道:“娘娘,快到晚膳的時候了,娘娘可去成舒殿?”
我這才想起,宏晅要我晚上一起去用膳。我搖了搖頭:“教人去成舒殿回個話吧,就說本宮今日累了,懶得動。”
“諾。”她福身退下。
如若不是芷寒、不是靜妃,會是誰呢……我苦思無果,長長一嘆。
睡在搖籃裏的元洵醒過來,哭了兩聲,乳母樊娘去抱他。我起身過去接過,緩了緩神,淺笑道:“本宮自己來哄他吧,你去歇着便是。”
樊娘遠沒有梨娘性子直爽,猶猶豫豫地松開手,道:“陛下怕娘娘累着……還是……”
“沒事。”我颌首道,“到底是本宮的孩子,累一點算什麽?”
她便也不再多勸,退去側殿歇息。
過了會兒,阿眉走進來,笑吟吟地扒在我旁邊看元洵,笑問我她小時候是不是也這麽小。我想了想,說:“你小時候比他還要小一些呢,所以母妃生你的時候沒有那麽痛。”
“哦……”她點點頭,伸手碰了碰元洵的臉頰,“好軟……”
我微微一笑,問她:“你這是從哪兒回來?”
“從父皇那兒。”她歪頭說。我道:“都快到晚膳的時候了,父皇沒留你在成舒殿用膳?”
“本來是要在成舒殿用膳的。”她認真地看着我道,“不過父皇說母妃心情不好,讓我回來陪母妃……他說他還有事,晚一些再來……”
“誰說母妃心情不好?”我一愣,不覺看向雲溪,雲溪連忙福道:“奴婢沒說……奴婢是照娘娘的吩咐說的。”
我便又看向阿眉,問她:“誰和你父皇說母妃心情不好?”
“沒人說呀。”她搖一搖頭,“雲溪姑姑禀完之後,父皇想了一想,自己說母妃心情不好。”
她望着我眨一眨眼:“父皇說對了麽?”
“……”我觑她一眼,吩咐雲溪道,“傳膳吧。”
餐桌上,阿眉還是帶着滿臉的好奇和思索打量着我,然後很是篤定地道:“恩!母妃就是心情不好!”
“別聽你父皇瞎說!”我嗔怪地往她碗裏擱了片絲瓜,她卻好像沒聽見,繼續問我:“父皇怎麽知道母妃心情不好?成舒殿和晳妍宮離得那……麽遠。”
這孩子……
我只好擱下筷子,板着臉道:“你再胡說,母妃生氣了。”
她膽怯地低頭吐了吐舌頭:“阿眉乖乖吃飯……”
這丫頭愈發地古靈精怪,有時簡直不知該怎麽說她。她吃了兩口,又道:“對啦!”
我一挑眉:“什麽?”
她睨着我的神色啞了一啞:“那個……今天……大哥哥和大姐姐吵架了!”
元汲和永定?我一怔:“為何?”
“因為大姐姐說,父皇要讓母妃作皇後,大哥哥就不是嫡子了;大哥哥就不高興了,說大姐姐胡說,父皇才沒有那個意思……大姐姐聽大哥哥說她胡說,也不高興了,兩個人就吵了起來……”
阿眉的聲音甜甜軟軟的,卻說得我心裏倏然亂了。關于立後繼而廢除元汲嫡子身份的傳言本不該有,從前過繼到了淑元皇後膝下,自然永遠都是嫡子,沒有平白再改的理由。但就是這樣不該存在的傳言,已經是掀起了。
頭一次是說靜妃,這次是我。
上次是直接讓元汲聽見,這次卻是傳到了別的孩子耳朵裏。
一時摸不準散步這樣流言的人圖的是什麽,但卻深知這流言頭一個害到的就是元汲。他已沒了淑元皇後的庇佑,又要無端承受這樣的壓力。于一個十二歲失去母親的孩子而言,這實在殘忍得可以。
我定了一定神,追問阿眉:“那後來呢?”
“後來順母妃不讓大姐姐胡說啊……大姐姐也向大哥哥認錯了。”她伸了伸舌頭,“不過……我看大哥哥還是心情不好,回月薇宮的時候都不讓人跟着、也不讓人勸,宮人們都只能遠遠随着。”
她說罷不解地問我:“為什麽母妃作了皇後,大哥哥就不是嫡子了?”
“沒有這樣的事。”我嚴肅地告訴她,“無論誰作了皇後,你大哥哥永遠是嫡子。你要記得這個,不能跟着別人亂傳,更不能跟你大哥哥瞎說,明白麽?”
“哦。”她點點頭,又問,“什麽是嫡子?”
“……”我淡淡擡了擡眼,“就是你大哥哥。”
我知道每每有皇子誕生,宮中定會有一陣不平靜。卻沒想到,在元洵出生後的短短兩個月內,晳妍宮竟就會出現命案。
元洵的乳母樊娘死了。清晨時被宮人發現死在房裏,是自缢。宏晅不免要問我原因,我搖頭嘆道:“不知道。陛下清楚的……臣妾從來不苛待宮人,更不會逼得她自盡。”
宏晅沉默。
璃蕊紅着眼睛進來告訴我說:“樊娘可疼五殿下了……昨晚奴婢去瞧了一眼,她還哼着歌哄殿下睡覺呢,怎麽就……”
但凡自盡的,總是有什麽扛不住的事。我覺得樊娘的性子懦了些,卻從未看出有什麽別的異樣,更無從得知究竟是什麽事逼得她自盡。
宮正司的人搜遍了她的房間也沒有結果,我與宏晅也只得作罷,為其厚葬。
雖則元洵無事,但我總覺得這事與他是脫不開關系的,是以格外緊張起來,再不讓他離開我的寝殿。
宏晅恐他日夜哭鬧影響我休息,我只搖頭說:“從前元沂就是臣妾日日帶在身邊的,阿眉亦是,不怕再來一次。”
他沉吟半晌,冷聲吩咐道:“傳旨下去,晳妍宮從六品以下宮人全部撤換,直接從禦前調來。此事查明之前,任何嫔妃、宮人無旨不得踏足晳妍宮。”
從六品以下,那就是除了幾個在近前服侍的以外的全部宮人。
至于無旨不得踏足晳妍宮……我擡頭啞笑:“怎麽聽着跟禁足似的?”
他挑挑眉頭:“禁足是把你禁在裏頭,這是把她們禁在外頭。”
尚儀局為王公貴族挑出來的家人子很快進了宮——雖則不是選為天子宮嫔,但還是要帶個各位太妃看看的。而既然進了宮,宮中嫔妃總要一盡地主之誼,琳儀夫人下旨在月薇宮設宴,我聽了後哭喪着臉回頭看宏晅:“還胖着……怎麽去赴宴?”
他走近兩步捏了捏我的臉,很認真地道:“瘦